《捡来的非人类怎么养》今迩

10、藤蔓

　　谈令再一次进入那片树林。

　　林间灌木比上次更高更密，他只手捂着口鼻，拨开眼前凌乱交错的枝条，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动。

　　空气中弥漫着烂木头的腐朽气味，那气息像是有了实体，丝丝缕缕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蒙头罩住。每一次呼吸都让喉头发紧，像是又无数细小的绒毛在搔刮。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两耳轰鸣，他只能分辨出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一点一点，由急促渐渐虚弱。

　　枝条柔韧，从他脱力的指间穿过，又轻轻环绕在腕骨，不多时，谈令的两条手臂已被手指粗细的藤蔓密密覆盖，越束越紧。

　　低处氧气稀薄，谈令腿脚失力，软软地瘫倒在厚绒毯一样的地面。

　　鼻息里木头的味道更浓郁了，挤压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氧气，胸腔的起伏近乎消失。

　　谈令眼神涣散，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条手腕粗的藤蔓，紫绿色，蒙着浅浅的水光，幽灵一样触碰他的面颊。

　　他阖上眼皮侧脸试图避开，藤蔓的动作有片刻凝滞，而后压着他的嘴唇，贴着耳后皮肤探入衣物，顺着脊椎一路下滑，粗糙冰凉的触感令人浑身战栗。

　　变态……

　　谈令挣扎着反弓身体，藤蔓趁机紧紧缠绕在细韧腰间，凉意往皮肉骨头里钻。

　　下一瞬，身体一轻，他被猛然扯离灌木丛，失重感让心脏几乎停跳。

　　过于真实的梦境被外力搅散，他的胸腔开始剧烈起伏。

　　谈令大口喘息，额前碎发早已被冷汗尽头，他艰难睁开眼，看到了离他不过几寸的荆雾，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映着他苍白的脸。

　　“做噩梦了？”

　　见他终于醒来，荆雾站直身体，随手扣住那只胡乱甩来的手掌。

　　谈令下意识抓紧他的手，顺着那股力道坐起身，眼里满是惊惶。
　　直到确定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后，才骤然松一口气，绷紧的肩背明显垮了下来。

　　荆雾还在等他的答案，谈令动了动手指，从他灼热的掌心中汲取安全感，开口时声音低哑：“嗯，是噩梦。”

　　他轻咳两声，眼神没怎么对焦，鼻息依旧急促，四肢也残留着被束缚感。

　　太真实了。

　　“梦到什么了？”荆雾任由他的指尖深深掐住自己的皮肤，从沙发上捞起谈令刚抱着的东西，递过去。

　　谈令的大脑尚不清醒，给什么接什么，声音飘忽，“梦到了，一根藤蔓，”

　　荆雾眉间拢起，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像你手里这样的藤蔓？”

　　什么手里？

　　谈令僵着脸，视线下移，看到了手里的绿色抱枕。
　　那柔软的布料此刻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扭曲可怖，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嘭！”

　　抱枕被猛地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闷闷地砸在落地窗上，落到地面时还滚了半圈。

　　谈令颤抖着手，后背紧贴在沙发角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眶瞬间红了一片。

　　原来是藤蔓。
　　荆雾的视线从谈令眼角的那滴泪掠过，缓慢移动到他身后，漆黑瞳孔定在一处。

　　被扔出的抱枕还躺在地板上，身体细微摆动。

　　-

　　客厅光线明亮，阳光洒满整个空间，驱散了梦境的阴霾。
　　片刻后，谈令总算从噩梦的影响中抽离，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抱枕被荆雾捡起来，拍净浮灰，重新送回到它主人的双臂间。

　　谈令摸摸鼻子，揉捏着手里柔软的布料，心情有些复杂。

　　抱枕依旧柔软，是他特地嘱咐周重寄来的，绿色的章鱼触角形状，有种新鲜木头的清香。
　　他已经用了很多年，边缘磨损严重，但一直舍不得换。

　　据他爸妈说，这是他某天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但谈令自己根本就没有印象，记忆里也搜寻不到，像是拼图中缺失了一块。

　　今天的梦境过于诡异，还不小心误伤到了它，谈令举着抱枕端详几分钟，也没看出它和梦里那根丑丑的藤蔓有任何相似。

　　所以刚才那股诡异的既视感，一定还是梦境的影响。

　　谈令捂着心脏重新躺下，把抱枕压在肚子上，这个熟悉的姿势让他找回些许甘泉干。

　　他扭头问坐在另一边的荆雾，“我们吃过午饭了吗？”

　　荆雾点头，“两个小时前就吃过了。”

　　谈令翻了个身，摸过一旁的手机，的确已经是睡午觉的时间了，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吃过饭，肚子也空空的。

　　“衣服呢，给你买了吗？”他侧趴着看过去，询问更重要的事。

　　荆雾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静静地和他对视，“买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全都买了。”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无奈。

　　吃完午饭他就被谈令摁着头坐下，硬是挑了几十分钟的衣服，期间还被多次怀疑了审美。

　　总算结束后，谈令进入休息区，他才得空起身去厨房收拾。

　　整理完出来，本来是想起某件需要告知谈令的正事，却看到了他深陷噩梦时的挣扎和眼泪。

　　想到藤蔓，荆雾垂在身侧的手指轻敲，眼神也暗了下来。

　　谈令没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正抱着手机和总算出现的周重聊天。
　　一句话还没打完，那边语音电话就打来了。

　　谈令偏头看了眼荆雾，在他看过来时点点手机，然后才接通。

　　“打赢了吗？”

　　周重嘿嘿两声，背景音嘈杂，“当然！就他那种人，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打趴下。”

　　“打得不错。”谈令哼笑，“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因为要上班。楼下刘叔的肉夹馍小摊，我友情加盟。”周重骄傲告知，末了又“哎呦”两声。

　　听出不对劲，谈令问：“和他打架受伤了？”

　　“没，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周重赶紧解释，“是早上被油烫到了。”

　　如果不是这处烫伤，他的手机也不会被抢走。

　　谈令也正好问到这，语气疑惑：“他是怎么拿到你手机的。”

　　说到这个周重就手痒痒，咬牙切齿道：“他一直在小区门口蹲着，我都没发现”

　　“还是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才窜出来。撞完我就抢手机，差点把我手抓破。”

　　“他的确很擅长跟踪。”谈令冷下脸。

　　周重听出他的语气变化，安慰两声，嚷嚷着要去补觉。
　　早上打完架折腾到现在，才从警局出来，他要要困死了。

　　挂断电话，谈令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发呆，直到被递到眼前果盘吸引。

　　他起身凑过去吃，含糊不清地问荆雾，“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对。”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荆雾点头，“快递站老板有块地在闲置，问你要不要租，位置在树林西边，旁边还有个小鱼塘。”

　　“她怎么也知道我要租地？”谈令嚼着水果疑惑抬眼，脸颊鼓起一小团。

　　荆雾又开始手痒，笑着说：“林田帮你问的，她说了，可以先看了再决定。”

　　“那就去看看吧。”

　　谈令说着就要起身，又在看到院子里铺满的阳光时撤回，“算了，明早再去吧，我尽量起早点。”

　　他说什么荆雾都点头，“那就明天，我和你一起。”

　　-

　　下午的时间谈令没再睡觉。

　　那场噩梦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他再次拿出电脑，继续之前没做完的方案，屏幕亮起时却是人兔赛跑的视频。

　　摸鱼留痕了。

　　荆雾就站在旁边，也看到了视频，似笑非笑地看他。

　　“你说你会养小动物，对吧？”

　　谈令若无其事地叉掉页面，眼神不躲不避，仰起头挑眉问道。

　　荆雾也学他的动作，“会。”
　　只要你需要，我什么都可以会。

　　“这里适合养什么？”谈令打开只写了几行的文档，又敲敲近乎空白的脑袋，认真寻求意见。

　　明明荆雾是个失去记忆的人，谈令却直觉他知道的很多，会的也很多。
　　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询问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很多都可以。”

　　荆雾在他旁边坐下，根据雾津村的气候、各种动物的习性和照料难度，给出了详细的建议。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偶尔停顿回答谈令的疑问，专业程度令人惊讶。

　　比谈令昨天看的那节课要详细易懂得多。

　　他边说，谈令边频频点头完善文档，最后暂定了几个选项，剩下的要等明天去看了场地再做决定。

　　时间还算早，他关了电脑，拉着荆大专家去到二楼，将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全部收入衣柜。

　　给荆雾买的衣服不知要多久才能到，谈令坐在床上翻翻找找，挑出几件对他来说格外宽松的，暂时让荆雾穿着。

　　荆雾全程没有任何意见，让试穿就试穿，给什么都应声点头，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让谈令的掌控感达到巅峰。

　　就是换衣服的时候一直杵在他眼前，赶也赶不走，不想看都不行。

　　到了晚饭时间，荆专家又变成荆大厨，什么都全权包揽，谈令只用悠闲地翘着腿等待投喂。

　　饭后他站在院子里吹风，再次肯定自己留下荆雾的正确性。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全能助理吗？

　　-

　　夜间，月光被窗帘挡在窗外，谈令裹着被子熟睡。

　　荆雾站在他床边看了几分钟，抬手轻抚他蹙起的眉心，动作轻柔地响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等床上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呼吸也轻缓均匀，他才悄无声息地消失。

　　-

　　夜间的山林里满是小动物活动的痕迹，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荆雾冷着脸穿行其中，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慢腾腾升起一层薄薄雾气。

　　越往深处灌木越稀疏，荆雾停在某住，只手探入身侧黑暗，精准地揪出一条慌乱挣扎的藤蔓，五指用力收拢。

　　如果谈令也在，便能发现它和自己梦里的那条一模一样。

　　惨白的月光洒下，他高大的身形隐匿在暗处，被照亮的小半张脸轮廓深沉明晰，黑沉沉的眼里是陌生的暴戾，与在谈令面前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片刻后，藤蔓不再挣扎，变成了一条干瘪的死物。

　　荆雾将它随手丢弃，环顾四周，嗓音低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要再吓到他。”

　　不知道在警告谁。

　　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细小的虫鸣声也消失了，整片山林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雾气从远处弥漫而来，将那条干瘪枯黄的藤蔓吞噬殆尽。

　　荆雾垂眼转身，身影融化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