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自见南山

2、第 2 章

　　他一开口，围着黑色保姆车的小粉丝立即随声附和了起来，所有人的声音好似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音罩，一起声讨着站在正中的冯灯。

　　“我不管你是谁，但这里是公共道路，不是你个人的粉丝见面会。”

　　男人勾起一边唇角，反问冯灯：“所以呢...”

　　所以呢？

　　雨水顺着她弯曲的长发蔓延过她的脸颊，冯灯抿唇看着车窗内的男人，在她下一秒就要动手拉车门时，有人拽过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拉到自己的伞下带出人群。

　　冯灯抬脸看着身旁西装革履冷静克制的李行，她本以为彻底解约后就能永远脱离他，但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和臭虫没两样。

　　躲又躲不开，偏还要往上凑。

　　冯灯僵直着身体不肯动，同时双手攥紧拳头要挣脱李行的桎梏，对方却依旧强硬地搂着她的胳膊，并且将伞面尽可能往她那方向倾斜。

　　冯灯忍无可忍对着李行的膝盖狠狠踢了一脚，才终于挣脱开来。

　　伞掉了，李行疼痛地蹲下身，雨丝打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发型，疼痛在小腿处弥漫开来，他却低低笑出了声，“冯灯，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冯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厌恶，“你也是，李行，这么多年不见戏瘾还是这么大。前脚刚让你的小情人踢我出剧组，后脚就跑来装好心？”

　　李行扶着膝盖站起身，看着面前浑身竖满尖刺的冯灯，完美的颅顶和皮贴骨，长至腰间的乌发湿润的搭在肩头，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孟姚是孟姚，我是我，我们要的不一样，冯灯。”说这话时，他的嘴角依旧噙着笑。

　　冯灯却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哪怕两人隔着段距离，她却依旧能感觉到李行那黏腻贪婪的目光附着在自己的皮肤上，这让她感到恶心，胃部甚至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酸意。

　　冯灯刚出道时，没作品没人气，在大公司里基本属于“查无此人”的小透明存在，是当时已经是金牌经纪人的李行签下了她。

　　而李行对于当时的冯灯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事无巨细地听从。

　　小到妆造服饰，大到职业规划，李行对冯灯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又病态的控制欲，这让她觉得压抑又窒息。

　　道不同，不相为谋。

　　直到冯灯终于通过《夜莺》获奖后，她正式向公司提出要求更换经纪人。

　　但是当时公司的高层并不同意，冯灯别无他法只能向原公司提出解约，就在这时李行找来当时还是新人演员的孟姚，用曾经捧红她的方式快速复刻在孟姚身上，并且不断挖她的资源贴补给孟姚。

　　所以当年一直有传闻，孟姚是李行专门找来，做冯灯的替身。

　　但是与不是，真真假假，冯灯并不关心。

　　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从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某样作品，她爱演戏，想表达，她只是想成为她自己。

　　谢宏辉在酒店里一直没等来冯灯，生怕这位姑奶奶一气之下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在酒店一接到助理小惠的电话就快速跑出来找。出了酒店一见雨中的两人便暗道不好，赶紧跑上前插在两人中间，将浑身湿透的冯灯推给小惠带回酒店房间。

　　作为冯灯的现经纪人，谢宏辉自然知道她和前经纪人李行、孟姚的那档子事。其实他心里多少有些瞧不起李行，他觉得这人太小气心里容不下事，冯灯都跟他解约多少年，还拿着些陈年旧事挑事，包括前段时间的片场霸凌丑闻，一天天的有完没完。

　　跟那个孟姚也算是天生一对，一个假一个装。

　　但此时当着人面，谢宏辉内心也是半点不显。

　　不同于李行浑身上下的精英范，谢宏辉整个人显得异常接地气，不高的个子偏胖的外表，一件灰色立领polo衫，一笑脸上便自动带着些谄媚的讨好，整个人不像在精致的娱乐圈摸爬混打的艺人经纪，更像是讨好精明的夜市老板。

　　“李哥，你的伞。”谢宏辉弯腰捡起李行扔在地上的伞，直接撑开给人递过去。

　　李行没搭理他，径直撞开谢宏辉的肩膀朝前面的酒店走去，身后自然有其他助理上前给李行打着伞，谢宏辉也不生气背过身默默翻了个白眼，自讨没趣地跟着李行一行人回酒店。

　　等到了酒店快进电梯时，李行突然叫住已经走到前面去的谢宏辉，“那个谁？”

　　听到李行的声音，谢宏辉心里翻着白眼，一转头又变成了那副谄媚的孙子样。

　　“李哥，您叫我？”

　　“嗯，你过来一下。”

　　谢宏辉小跑上前从李行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等看清上面的字时目光一顿，再抬头眼底已经是真真切切的惊异。

　　“李哥，这...是给冯灯的？”

　　李行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仍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脑中却想着刚刚抓过冯灯的手腕时，似乎比记忆中细了很多。

　　谢宏辉是个天生的商人，此时利益在前，别管什么成见不成见，看法不看法，什么都要排到钱后面。

　　他气喘吁吁地敲响冯灯的酒店房门，屋内冯灯此时已经重新换了衣服，因为是在室内她穿着件黑色绸质荡领吊带裙，正在低头看书，小惠在一旁的梳妆台边收拾着东西。

　　“你看看这个。”谢宏辉没闲心关注冯灯在看什么，他此时满脑子都是钱的事。

　　被谢宏辉突然抽走书籍，冯灯不耐地蹙了蹙眉，随后接过他递过来的企划案，“《深海回响》一档围绕海洋保护策划的旅综，旨在聚焦日益严重的海洋污染问题，将海洋保护与慢节奏旅综相结合，呼吁减少污染保护生态环境。”

　　“重点看看发行单位，这可是个大项目，新戏辞演后你需要新的机会，这个综艺是咱们目前能接到最合适的工作，既不会过度消耗你的羽毛，也有大平台曝光，还是从保护海洋环境的角度出发。”谢宏辉越说越觉得好。

　　“所以说，看人不能看表面，李行虽然坑了你，但是至少没把你往死里整，要不然你看这么好的机会能轮到咱们？”

　　冯灯闻言怔了一下，有三四秒没有动作，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不去。”

　　谢宏辉脑中的畅想瞬间就被冯灯这句“不去”打断，他压着火duang地一下坐在冯灯对面的椅子上，义正言辞地指着她质问：“冯灯，你不能不讲义气，咱俩合作多少年了，你之前推了那么多不想拍的工作，我有说过一句话没。”

　　“你有，”冯灯掀起眼皮淡淡回击，“你不仅说我年纪大，还说我再这样就威胁公司跟我解约。”

　　世界有一瞬间的安静......

　　谢宏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脑海中瞬间恢复了某些记忆，干脆转移话题，“难道因为这是李行介绍的，所以你就不去？我看了这真的是个好机会。”

　　“冯灯，时代不同了，没人气没热度哪来的好剧本，现在不是人挑戏，是戏抬人。”谢宏辉和冯灯合作了这么多年，也大概清楚她的想法，此刻也愿意短暂卸下自己商人的外皮，同她说句真心话。

　　冯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忽然想到之前酒店外一群粉丝围着黑色保姆车的场景，此刻困惑占据上风，也可以说她在钻牛角尖，她反问谢宏辉：“谢哥，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单纯演戏有错吗？”

　　谢宏辉被冯灯这句“谢哥”喊得闭了嘴，冯灯继续说道：“你和我都清楚综艺流程什么样，我也知道这个曝光大来钱快，但我以为演员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神秘感，这个节目说好听点是关于海洋保护的旅综，但谁能保证结束后不是一堆人线上线下到处撕，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还要被骂吃相难看。”

　　谢宏辉知道冯灯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毕竟这几年的综艺大环境全靠撕逼造热度，有多人靠综艺走红就有多少人被群嘲，更何况冯灯现在关于片场霸凌的丑闻刚过没多久。

　　但这话谢宏辉是不会承认的，他被冯灯说得有点烦，蹭地一下站起身准备去阳台外抽烟，冯灯看着谢宏辉的背影，低头淡淡笑了笑。

　　这就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和对方合作的原因，谢宏辉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她，但是足够尊重她。

　　“那等会你帮我把这个文件还给李行吧。”

　　谢宏辉头也没回地抽着烟，“要还你去还，我不去。”说完心里更是憋屈，像是赌气般地威胁冯灯，“你再不接这个工作，干脆退圈吧，退圈声明都不用发，因为无人在意。”

　　她今年为数不多的几个戏都因为霸凌丑闻被取消了，今天她又辞演了新戏，现在更是连难得的大制作综艺也挑剔着不去，继续下去相信公司今年就会主动跟她提解约。

　　酒店顶楼的西餐厅里，只有冯灯和李行两人，李行翻着被退回的文件夹，翻到最后忍不住大笑出声，“冯灯，你真是没变，果然来找我了。”

　　冯灯拢了拢披着黑色披肩，不愿意多说，东西既然给了李行，她就要走了。

　　“我希望你接下这个综艺。”李行突然对着冯灯的背影大声说道。

　　冯灯脚步不停没理会发疯的李行，依旧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差点，就要对你失去兴趣了。”这句话李行说得很轻，轻得仿佛情人耳畔的一句呢喃耳语，冯灯顿了住脚步没说话。

　　李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说道：“冯灯，我和孟姚想要的不一样，她想取代你，而我...”话到此处李行猛喝了一口红酒，“我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纵容着她的手段，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什么？”冯灯问他。

　　“我想要你，”李行用一种势在必得的目光望着冯灯的背影，“我喜欢看你野心勃勃，我喜欢看你肆意争抢，我更喜欢你明明一无所有却还在死命挣扎，我想要你，冯灯。”

　　说到激动处李行将手里的红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用力摔碎在地面，“我想要你最后在我的打压下失败沮丧，只能又灰溜溜地回到我身边。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还是你。现在的你太死气沉沉了，实在让我提不起更多的兴趣。”

　　“有时候不是别人要踩你，是你实在太弱。”

　　此刻李行的话和白天孟姚对她说的话，两个声音互相交叠在冯灯耳中不断盘旋，立体环绕。一瞬间，她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夜莺》的第一次拍摄现场，导演调试好镜头，透过屏幕看着镜头后的冯灯，他说：“冯灯，不要妥协，透过镜头向观众尽情展示你的渴望吧。”

　　高跟鞋踩在清晰可见的地砖上，冯灯第一次回头了，她拿起了那个文件。

　　“这个工作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