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山林3》风过山林

38、2072年80岁

　　昨天元宵节，孩子们、孙子们都回了家，家里分外热闹，和今天清晨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缓缓地起身，机械地整理着床铺，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无力。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我就出门去了。
　　“姜太太，出门啊！”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园丁看到我，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的，去看看我老公。”我轻轻回应着，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
　　“今年想种什么花啊？”园丁一边摆弄着花枝，一边问道。
　　“还是向日葵。”我脑海里浮现出向日葵那金黄灿烂的模样，就像文清温暖的笑容。说完，我便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了。
　　2029年，我和文清结婚快十年的时候，他才买下这块地。从画图纸开始，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他常常坐在书桌前，眉头微皱，眼神专注，手中的铅笔在图纸上来回游走，勾勒出我们的家的模样。
　　房间布局的时候，他一会儿站在这个角落比划着，一会儿又跑到那个角落沉思，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各个房间的功能和布局。
　　装修设计的时候，他更是忙得像只小蜜蜂，亲自挑选每一块瓷砖，每一种木材，每一盏灯具。
　　他总是充满自豪地说：“这是我们的家，当然要竭尽全力。这些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还没有开工，就因为二叔而暂停了。
　　二叔的身体一直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除了家里，医院就像是他的第二个家，家里人也都习惯了他频繁地进出医院，所以当他再次住院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太在意。
　　直到那天，医院打来电话，文清接完电话，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
　　我和爸爸、妈妈、四叔、孩子们都被他因奔跑留下的残影吓傻了，就像被抠掉电池的机器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回过神来，急忙给文清打去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我焦急地问他：“文清，出什么事了？”
　　“去医院，二叔……”文清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没有说完，就抽泣起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妈妈看出了我的反常，她的眼神里带着担忧，一把接过我手里的电话，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文清，怎么了？”
　　……
　　我们又慌慌张张地开了一辆车，心急如焚地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沉重地交代说，二叔不接受抢救。
　　长期的高血压，导致他脑内小动脉硬化和微小动脉瘤的形成。因为血压的突然升高，引起脑干出血，病情进展得飞快，他没有什么痛苦。
　　二叔没有立遗嘱，只在临终前最后一次家庭聚会上提过，要我继续管理他的教育资助项目，特别是针对农村留守女孩的教育资助。
　　我们守孝三年之后，房子才破土动工。
　　在文清合理的施工组织和管理下，房子比原计划提前半年完工。
　　2037年，爸爸因为高血压引起的肾衰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妈妈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柱，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
　　她常常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念念有词，即使说话，也是答非所问，开始出现阿尔斯海默症的症状。
　　孩子们回家来看她，听到孩子们喊她奶奶，她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光亮，然后微笑着说：“乖，饿了吧？去喊爷爷一起吃饭吧。”
　　那场景就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文清和我的心。
　　七七还没有过，妈妈也去世了。
　　这接连的打击，像汹涌的潮水一般向文清扑来，他被深深地卷入悲痛的漩涡之中。
　　他常常独自坐在角落里，眼神呆滞，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与爸爸妈妈、文枫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回忆就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放映，每一个画面都刺痛着他的心。
　　当悲伤涌上心头，他默默地啜泣，渐渐单薄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那时我也很伤心，看着文清如此痛苦，我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可是，我更痛苦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填补文清内心的空洞。
　　我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耐心地听他倾诉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痛苦的思念。
　　每当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我就轻轻地给他一个拥抱，让他感受到我的温暖和支持。
　　给他安慰，给他时间，一起面对这巨大的悲痛。
　　孩子们也很懂事，时常回来陪着我们，给这个充满哀伤的家带来一丝温暖。
　　慢慢的，文清像是从黑暗的深渊中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核心，他不能倒下。
　　他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就像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勇气。
　　后来，我们就一起听音乐，让悠扬的旋律治愈心灵的创伤；我们一起慢跑，感受着汗水流淌的畅快；我们一起旅行，去看不同的风景，让大自然的美好慢慢驱散心中的阴霾。
　　2041年，文清60岁生日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去爬山看日出。
　　这几年，孩子们陆陆续续走上了工作岗位。
　　立欧最先接手二叔教育行业的工作。
　　2048年书宁、书夏毕业之后，接手了文清房地产行业的工作，说是主营共享、智能居所。
　　2049年，四叔因为摔伤住院，那时候他已经90岁了。由于长期卧床引发了静脉血栓，血栓的脱落，引起肺栓塞。
　　在最后的抢救阶段，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病房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他把我单独留下，眼睛里透着一丝释然，气若游丝在我耳边说：“丫头，知不知道，我的爱人是谁？”
　　我哭着点点头，四叔用尽力气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有幸福，也有不舍，他问我：“我是不是很傻？”
　　我又摇摇头，说：“四叔，你很幸福，一辈子都陪伴在他身边。”
　　四叔也哭着点点头，不停重复，“是啊，我已经很幸福了……”说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四叔去世之后，悦寻、悦觅退役回来，和甄康的孩子们一起搞起了动漫和手办的设计，他们经常去车队找灵感。
　　2050年，是我和文清30周年珍珠婚。我们去海岛度假，那是一个美得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白天，我们海钓，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晚上，我们就在海边用椰子壳做燃料烤鱼吃，那烤鱼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垂涎欲滴。
　　白天，我们还去水族馆体验采珍珠。
　　晚上，我们就坐在海边，轻轻地打磨珍珠。
　　2070年，我们的金婚庆祝活动没有出门，因为文清的身体不是很好，他的心肌功能下降，活动耐力下降得厉害，很容易疲劳。
　　孩子们、孙子们都回家来，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起拍了全家福，然后我们一起吃了顿饭，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的菜肴，可是文清却吃得很少。
　　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做完早餐。
　　我走到床边，轻声地喊他起床。
　　他躺在那里，好像并不愿意起来，缓缓地抬起手，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眼神里满是眷恋，说：“我想看看院子里的向日葵。”
　　我一边伸手去扶他，一边说：“我扶你起来，我们去院子看。”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虚弱，但他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还是初见时那种温柔的笑，他说：“你去摘一朵给我看看。”
　　“好。”我转身下楼向院子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文清说了一句：“老婆，我爱你！”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摘了向日葵，快步上楼，却发现他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我已经到了他的墓前，哽咽着说：“老公，现在没有向日葵，我给你带了黑色山茶花。喜不喜欢？”
　　我擦了擦他的墓碑，那冰冷的墓碑刺痛着我的手，就像此刻刺痛我的心一样。
　　我一边绑着丝带，一边说着：“黑色山茶花的花语是理想的、永恒的爱。”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就像我们的爱情！”
　　回去的路上，我去了一趟“姜宝”。姜宝，是姜家湾那些女孩子们经营的书店。走进书店，孩子们热情的迎上来，她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晓枫老师，您来了。”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跟她们打着招呼，“你们去忙吧，我坐一会儿。”
　　说完，我径直走到平时和文清经常坐的那个位置。这个位置仿佛还残留着我们的气息，我静静地坐下来，陷入了回忆。
　　姜楚琦还是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她的眼神里带着关切，“晓枫老师，您去看了师傅的？”
　　我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压低声音，“您还好吗？”
　　“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强忍着悲痛说道。
　　“您吃点什么？”
　　“你安排吧。”
　　楚琦走开后，我出神地翻着桌上的餐单，没戴眼镜，眼前尽是模糊。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和文清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有一阵，她给我拿来一块披萨和一杯牛奶。
　　“晓枫老师，还是您喜欢的玛格丽特，按照师傅的要求，给您做的酥皮底，牛奶也是脱脂的，现在温度刚刚好。您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楚琦轻声说道。
　　“不麻烦了，你们去忙。这个餐单，有破损，我现在想看，一会你来收拾的时候，记得把餐单拿去换了。”我淡淡地说道。
　　她应了一声，就转身忙去了。
　　我走的时候，把转让协议、公证文件，夹在餐单里面。
　　我把姜宝无偿转让给她们，希望她们能把姜宝经营得越来越好，也希望她们能像现在一样，每个月将姜宝收益的5%捐赠给春蕾计划。
　　晚上，我躺在床上，抱着文清的枕头，呢喃着：“老公，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见你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