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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捂暖 ...

  •   山上的秋日格外短暂,似乎才刚吃完庭珏弟子送来的桂花酪,冬日便接踵而至。

      天气越来越冷了,山峦间北风呼啸,百草摧折,山上所有靠北面的窗子都要加固一层,避免被大风吹坏。

      过了午时,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外头银装素裹,冷得人骨头里生疼,屋内却烧着上好的银丝炭,这滋味,是比从前看大门时呵着寒气、冷得跺脚要舒坦多了。

      孟旸挟着一身寒气进门,抖落衣襟上的雪:“桑羊今年还不错,百姓家中都有余粮,过个年没问题。喏,你要的蛇胆脂,我绕到旻陶给你买的,看看是不是这种?”

      “拿过来给我瞧瞧吧。”天一冷,叶非郁就爱赖床,不想起。

      他打小娇养惯了,旁的不怕,却最是怕冷。幸而旻陶在东曜山南边,借山势挡住了北风,是十二镇中较为暖和的,加上叶家从不缺暖衣好炭,是以冬日还算能熬。

      可如今他为了某位大师兄上了东曜山,每到冬天就冷得受不住,别说早起练武,只要离了被子,便冷得打颤,疾咳不止。

      孟旸今日下山,挨个巡查了桑羊、雍寒等几个北方镇子,冬日里,百姓的取暖衣食都是大事,如若衣食不足,冻死了人、饿死了人,来年春天就没人种粮食,供给两派的也就更少了。

      叶非郁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他这几日有些发热,挨打的伤刚好,又喝起治疗风寒的药来。

      “师兄你拿近些,我够不着。”

      “手收回去,等我一会。”

      孟旸走到碳炉边,烘去自己周身寒气:“枕先生说,萧掌门的收藏卖得差不多了,五万两只怕还有多的,他尽数交给了宛大人,凌虚派旧址重建也还需要钱。”

      “所以我说,凌虚派的家底不比东曜少,宛大人向东曜开口,纯属敲诈。”对此,叶非郁把账都记在了叶敬吾头上,宛大人老实巴交的,哪能想到这损招?绝对是叶敬吾唆使的。

      孟旸将手烘暖了,才到叶非郁榻前,摸了一把他额头。

      “还是烫,习武之人,不该这么怕冷,要不你回旻陶住一阵子?我此行路过叶家商行,见到你叔父,他一直想你回去,还问我什么时候放你下山。”孟旸道。

      “我才不下山。”叶非郁瞧见孟旸回来了,高兴得紧,结果孟旸张口就劝他回旻陶,他那高兴劲儿一下就散了。

      孟旸瞥了一眼旁边放冷的药:“药不好好吃,又不肯下山,把身体熬坏了,算谁的?”

      叶非郁撑起半边身子,脸颊烫的发红:“我没力气,师兄喂我吧,好不好?”

      孟旸实在拿他没办法,自己平日里忙,没法亲自照料他,若唤其他弟子来,又显得太过特殊,遭人非议。

      他端起药碗,拿内劲催热了,喂叶非郁喝下后,又给他塞回被子里去:“前两年你值守山门,那儿可比这里冷得多,你是怎么过来的?”

      “冷一些而已,又冻不死。”叶非郁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白皙的皮肤上留着一块块淡褐色的斑痕。

      孟旸一眼瞧出,那是去岁冬天生的冻疮,都过了一整年,疮痕还没有消干净。

      这回他是真想不明白了,当初看守山门的差事是叶非郁自己申领的,他又不傻,岂会不知这是个苦差,一年到头餐风露宿的,每每等人换班,连吃口热饭都难,更别提夏暑冬寒,熬人得很。

      “非郁,你不要任性,过了年就二十了,当多为自己考量。”孟旸道。

      “我一直在为自己考量啊,只是常常事与愿违罢了。”叶非郁偏过头去,不看他。

      孟旸忽然严肃道:“你考量了什么?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你既怕冷,去看守山门做什么?你既怕苦怕累,上山习武做什么?三年一晃而过,什么都没有学到,不是在浪费光阴吗?”

      叶非郁梗着脖子,不做声,孟大师兄又不是个木鱼脑袋,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还解释什么。

      孟旸说着叶非郁,心里却莫名生气,骆掌派门下弟子,他都好好照管着,偏只有这位叶非郁师弟,一点儿也不听话。

      “病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他抓起那只斑痕遍布的脚,替叶非郁塞回被子里。手伸进去才觉察到,尽管叶非郁在被子里缩着,里面却半点都不暖和,冷硬得像块铁。

      孟旸的手掌温暖干燥,叶非郁留恋地摩挲着脚,舍不得那一瞬即逝的温热:“父母过世后,我虽继承了家主,却没有一天是快活的。上山这几年,哪怕是看大门,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下山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了,渴了累了,能给你倒杯茶水就满足得很、快活得很。孟师兄,我不下山,就算是冻死病死,我也要留在这里。”

      每个人所求的终有不同,孟旸忽然有些后悔说那些话,叶非郁一腔真心都在他身上,他却不知,要如何筹谋才不辜负他的真心。

      “眼圈都黑了,昨夜没睡好吗?”

      “冷,睡不着。”

      孟旸脱去外衣,将碳炉朝这边挪了一些,揭开被子钻进去,将叶非郁拥在怀里,用身体暖他。

      叶非郁安宁地闭上眼睛,找个了舒服的位置靠着,他知道,这是生病才有的特权,如果可以的话,他巴不得病永远不好,冬天也千万不要过去。

      “孟师兄……师兄……”

      “嗯,我在。”

      “孟旸……”

      叶非郁靠在孟旸的肩上,不一会儿就沉湎梦境。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寒料峭的北风天,叶非郁跟随父母一同去桑羊镇。

      桑羊在东曜山以北,镇子东北郊也是山地,相传是东曜山的余脉。翻过这座山,再往东北方向,就是清河城,过了清河就进入了京畿范畴。

      桑羊连年苦寒,既够不着京畿的恩惠,也比不上旻陶、会安的富庶,几乎每年冬天都有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或是久病无医,挨不过冬天就没命了。

      镇上但凡有些本事的,或有亲戚朋友可以仰仗的,纷纷选择离开祖辈生活过的地方,迁居别处谋求生路。

      是以桑羊镇不仅经常交不上冬夏岁贡,反要东曜出面,调运粮食冬衣赈济百姓。

      这年的桑羊格外冷,连官所都关起门来,案子也不审了。再说这一镇子的老弱妇孺,哪有什么案情要断,无非是那群流放过来的犯人又在打家劫舍,寻些晦气罢了。

      流放犯人中为首的,叫李猿。

      听闻李猿曾是横行京畿一带的大盗,武艺高强,不知怎么被抓住了,判了流放三千里。

      李猿偷盗的俱是京中大户,攒了许多身家,在外面置了不少产业,一入狱,就有人拿着大把的银子去赎他,最后从三千里减到一千二百里,把他流放到桑羊北郊,派了十来个官差看守。

      前三个月倒还太平,之后忽然听说,看守的官差死了一个。

      看管李猿的人手不足,京中不想再派人过来,就从桑羊当地的官差里调拨一个。

      桑羊官所不敢违拗,派了一人过去,没多久,又死了。

      官所再也没人敢过去了,即便派了人,途中就逃得无影无踪,他们宁可丢了饭碗,也不愿丢了性命。

      此事若不能善了,长官们的乌纱帽一样要丢。横竖是个死,他们终于鼓起胆子,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李猿。

      李猿被关在北郊的一间茅草棚中,长官们刚至,便看见一位体魄魁梧、面容黝黑,双脚被铁链束缚的壮汉,将剩余几名官差扒得□□,拿绳子捆在树上,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骚弄他们取乐。

      这场面吓得长官们连气也不敢喘,要说是为了造反,李猿挣脱了束缚,将官差们一掌打死再潜逃,岂不便宜?想来他是恨极了当官的,才想出这样的龌龊法子羞辱人。

      “来了?别怕,我不杀你,还有事求你。”李猿看到他们,先开了口。

      “何何何……何、何事?”长官们抖如筛糠。

      “我这些好兄弟们,有一段日子没吃上饱饭了。”李猿从怀里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贴在一名官差的脸上,“去弄些好吃好喝的来,你想,我们吃饱了、喝足了,自然没有杀人的必要。”

      桑羊向来就穷,百姓们多是家无余粮,官所虽还有些存粮,却是要等到年节里发放给大家的。

      李猿见他们犹豫,又道:“倘若我们吃不饱,还要在这里受苦受难……哼,我把你们都杀了!”

      绑在树上的官差吓得尿了裤子,李猿见不得一个大男人这副模样,手里的匕首一横,官差脸上顿时留下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汩汩冒着血。

      “知道为什么你们五个活着,其他几个都死了吗?”李猿摸了把官差另一侧还算完好的脸,笑道。

      此人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这句话问出来,谁也不敢回答。

      李猿见他们不吭声,又道:“流放的路这么远,一路上缺吃少穿不说,也见不着半个女人。你们瞧瞧,咱们兄弟们这么多,怎么也得找找乐子,既没有女人,好看的男人也凑合。他们几个,要么老,要么丑,打死了还能省点口粮。”

      长官们不敢怠慢,生怕李猿一怒之下又动手杀人,赶紧备好口粮衣物,送去给流放的罪犯们。

      李猿笃定桑羊官所不敢轻举妄动,一面以人命做要挟,逼迫他们定期供给口粮,一面在桑羊镇北面的山林中就地取材,建造营寨。

      直到有天,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桑羊的一户良民拖家带口地找到李猿,请求收留。李猿问为何,他们说一家子勤勤恳恳地种地、纺织都免不了饿肚子,凡是跟着李猿入山为寇的,反倒吃得饱穿得暖。

      李猿收下他们,宣称入了伙就是一家子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时间,加入他们的平头良民越来越多,山中营寨很快就初具规模。

      李猿率领的匪寨叫作猿飞寨,他们极快地把控住桑羊、雍寒,以及清河西面、南面往来的道路,凡有达官显贵或豪强富贾路过,都要被劫个精光。

      待官所反应过来,向东曜求援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出半月,大半镇民都投靠了猿飞寨,李猿准确无误地获得了所有与桑羊有关的讯息,立刻让人堵死了上山和外逃的路。

      官所派去东曜求援的人全部被李猿抓住,当场格杀,至此,桑羊镇沦为一座孤城。

      为了帮助桑羊过冬,东曜几位尊长商议的计划是,待清点完冬贡后,由东曜出面购买各镇富余的粮食,再由叶家商行派出车马队,统一运送到桑羊镇发放给百姓。

      知道是百姓过冬的物资,此行必然要与桑羊官所交接,为表尊重,叶家家主与夫人亲自率领商队,自旻陶向桑羊进发。

      桑羊往外送信的途径被阻断,东曜得到消息本就晚了一步,更来不及通知叶家商行。而一条长长的、满载着粮食衣物的车马纵队在匪徒们眼里,与一头待宰的肥羊也没什么区别。

      是以叶家马车队刚驶入桑羊地界,便被猿飞寨牢牢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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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现自己很喜欢写两个小可爱扶持成长的故事! 没错,这本也是两个小可爱,不过师父年龄大点,算大可爱好了!再加上门派群像,那么我们将拥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个小可爱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