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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洗刷燥热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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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洗刷燥热的雨
天气格外闷热。
凝滞的空气里，柏油马路蒸腾出的焦油味格外刺鼻，树叶像是被钉在枝头，蝉鸣喧嚣，所有人都在黏腻的暑气里期盼着一场痛快的大雨。
由于高温预警，今天的课后活动全部移到了室内，来图书馆乘凉的学生也多了不少。
空调机“嗡嗡”地开足马力，骄阳穿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影。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动，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脚步，与其他教室的欢笑热闹泾渭分明。
菅原躲在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高桥健太正独自坐在角落里，几乎被高大的书架完全遮挡，这大概是他特意找到的位置。他不仅在课间不和同学交流，课后活动也是一个人躲在图书馆，小公羊一样倔强地执行着自己的准则，筑起无形的墙，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当然，也包括老师的关心。
菅原叹了口气，情况果然和小林说的一样棘手。
“又在观察那孩子？”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菅原猛地一颤，他回过头，武田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两罐咖啡。
“您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菅原低声抱怨，又在接过咖啡时愣了一下，“热的？”
武田微微挑眉：“菅原老师，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注意身体。”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人转向窗内，“听图书管理员说，最近你每天都会来这里。”
菅原点点头，苦笑着：“但毫无进展。与县警署的合作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去家访，和健太的父母好好谈谈，换个方向入手吧。”
武田主任没有立即对新计划发表看法，而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内那个孤独的身影，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半晌，她轻轻拍了拍菅原的肩膀：“跟我来办公室吧。”
走出主任办公室时，菅原他下意识收紧手指，用力握住手上的文件夹，生怕那些沉重的纸张会突然挣脱，散落一地。
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先将资料放回办公室，接着按部就班地完成日常工作，送学生放学，批改小测验，准备明天的教案。当他合上教案本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安静的办公室更显空旷，忙碌时无暇思考的事情，此刻像回潮的浪涌上心头。无视颈椎发出轻微的脆响，菅原拍拍脸颊，好让大脑放松。他又做了两节健身操，才关灯，锁门，踏着暮色离开了学校。
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空气比下午时还要闷，压得人耳膜发胀。
蝉鸣声消失了，剩下诡异的寂静。天边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团，边缘被落日的余烬灼成锗色，像正在冷却的烙铁。
菅原默念不妙，用力蹬着踏板，希望能赶在大雨落下前到家。可天不遂人愿，当他拐过第一个路口时，惨白的闪电突然劈开云层。炸雷响起的瞬间，豆大的雨点裹着尘土砸向地面。
雨水模糊了视线，不过几个呼吸间，衬衫就湿了大半，车胎溅起的水花也打湿了裤管。
菅原猛地捏住刹车，犹豫了片刻，在雨幕中果断调转了车头。
因为是临时起意，菅原根本没来得及通知泽村。
此刻，泽村刚吃过晚饭，正窝在沙发里，悠闲地看着晚间新闻。新闻主播平稳的播报声混着空调的嗡鸣，安逸得让人昏昏欲睡。若是让狼狈逃窜的菅原看到这一幕，他怕得哭出来。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钥匙开门时窸窣的响动。泽村警觉地抬头，随即又放松下来。能用钥匙开他家门的，除了菅原，也没有别人。
“也不提前说声。”泽村嘀咕着，起身相迎。话音未落，就和冲进来的菅原差点撞个满怀。
他敏捷地侧身，躲过这只湿淋淋的人形生物，却还是被对方发梢甩出的水珠溅了一胳膊。
“得救了！”菅原站在玄关长舒一口气，不顾粘在身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抢救背包里的东西。
“阿菅，你这是...”泽村低头了眼瞬间被打湿的袖口，又抬头打量正在滴水的菅原，忍不住挖苦道，“湿得够彻底啊。”
“这么大的雨，能不湿透吗？还好我灵机一动...” 菅原上一秒还在得意，下一秒脸色突变，慌忙去掏裤子口袋，“糟了！”
等泽村从浴室拿着毛巾出来时，只见他正拼命甩着手机上的水。
“快擦擦。”泽村把毛巾搭在菅原头上，顺手抹了把他脸和脖子上的水珠。
柔软的触感提醒了菅原，他“唰”地扯下毛巾，把手机裹在里面。
“你干吗？”
见泽村一脸困惑，菅原提醒他：“我新手机。排队抢了好久的，你忘啦？”
是那个宝贝手机啊。
“既然能防水，先别管它了。”泽村又把毛巾提溜过来，要给他擦头发。
可菅原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宝贝，拽着毛巾一角不肯松手，两人就这么交上了劲。
“会感冒的，屋里空调这么凉。”
“没事，我哪有那么娇气。”
“你！”
“诶呦，你再拿一条来...”
泽村翻了个白眼，索性一把夺过菅原手里的东西，连拖带抱地把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塞进了浴室。
“来不及给你放洗澡水了，你凑合着冲冲。”
“等等！我的手机！还有笔记本！”菅原像是完全没听见劝告，一门心思惦记着他的东西。泽村也不惯着他，直接拧开花洒，热水“哗”地冲下来，同时伸手就去解菅原的衬衫纽扣。
冰凉的皮肤突然暴露在空气中，让菅原一个激灵。
当热水顺着后背流下，他这才回过神，夸张地捂住胸口：“你是流氓吗？光天化日脱人衣服？”那副被欺凌的良家妇女模样，逗得他自己都忍不住咧嘴笑了。
“真服了你。”泽村闭眼转身，“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无语地摔门而出，身后还传来菅原的喊声：“拿纸吸一下手机充电口里的水，再帮我把笔记本吹一下！”
“知道了！”泽村恶狠狠地回答，又隔着门吼到，“吃过晚饭了吗？！”
“没！”
又加班到这么晚。
泽村嘀咕着，走进厨房，开始翻找食材准备煮面条。他指尖一顿，刚才打闹时摸到菅原的腰，似乎比之前还要瘦上一些。
一忙起来，就不按时吃饭。泽村皱着眉，拿出剩米饭，捏起了饭团。
当菅原舒舒服服洗完澡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酱油面，上面卧着个完美的荷包蛋。
“大地将来肯定是个贤惠的好妻子。”他吸溜着面条含糊道。
正在帮他擦头发的手突然一顿，随即报复性地在他头上乱揉一气。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脑袋里进了水。”泽村没好气地说。
“别闹，面要洒了！”菅原连忙讨饶，“我错了还不行吗？”
“看在你工作辛苦的份上饶你一次。”
“是，是，多谢警官大人开恩。”
泽村催促他专心吃饭，吃完记得把头发吹干。
“我手机...”
“就知道惦记这些。”泽村给了菅原一个轻轻的头槌，“手机没事，笔记本完全受潮了。”
菅原接过手机，解开锁屏，松了口气：“幸好是新换的笔记本，重新誊写也不费事。”心里暗自庆幸最重要的资料没带出来。
“明知道要下雨还不早点回家。”泽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边洗碗边数落。
“就，忘了呗。”吃完面条，菅原又塞了个饭团，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哪能像你一样天天准时下班。”
“说好要当宽松世代的，怎么老是你破坏规矩？”泽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喂喂，明明是你先叛变的吧？”菅原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
泽村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说：“我现在可是‘家人主义者’，才不是什么加班狂魔。”
“啧，真羡慕啊~”菅原夸张地拖长音调，摸起眼泪，“下雨天窝在家里吹空调看电视。哪像我们当老师的，淋成落汤鸡都没人管~”
“乖，不哭。”泽村憋着笑，抽了张纸巾作势要擦他干爽的脸。
“一边去，别打扰我吹头发。”
吹风机的轰鸣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在干燥的暖风中，短发很快就恢复了干燥。菅原随手拨了拨头发，试图恢复发型。
“今晚我就住在你家。”这句是对泽村说的。
“小橙子，爸爸又来陪你啦。”这句是对软乎乎的沙发说的。
需要说明的是，那个亮橙色的沙发“小橙子”其实是菅原买的。不是买来送给泽村，而是买给他自己的，但因为公寓太小，就“暂存”在了泽村家。
在以朴素为主调的公寓里，这个闷骚的橙色沙发显得格外扎眼。
泽村早已习惯了菅原对沙发说话的样子。原本阴雨的夜晚因为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反而多了几分生气。
“今天心情不错？” 泽村随口问道。
“没有。”菅原把脸埋在沙发里，声音闷闷的，“一出门就淋成落汤鸡，只有小橙子能抱抱我了。”
“有什么烦恼跟警察叔叔说说？”
“才不要。”
泽村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看起电视。新闻里正在报道宫城警署的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听着女主播甜美的声音讲述着各种官方说辞，菅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你说，这些活动会不会只是表面功夫？”菅原盯着电视里女主播完美的笑容，面无表情，“办完就完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泽村放下遥控器，转头认真地看着他：“不会的。至少我会确保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他会好好宣传他们一同修改的讲稿，让菅原的心血不被浪费。
“难说...”菅原的声音低了下去。
泽村敏锐地察觉到好友情绪的变化：“是高桥健太的事不顺利？”
“嗯。”菅原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背部，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天花板的灯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将下午在主任办公室看到的文件内容一一道来。
“那是厚厚一叠投诉信。”菅原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压抑，“起因只是健太三年级时在操场摔伤了膝盖。高桥太太她，从最初的请求调查到后来的追究责任，措辞越来越激烈，透露着对学校的不信任和敌意。”
“是普通意外？”
“再普通不过的擦伤。但高桥太太坚持是三个同学故意推的，要求学校处分他们。”
泽村皱眉：“学校的调查结果呢？”
“根本不存在欺凌行为。”菅原苦笑，“但当她发现学校不会按她说的做时...”
“就开始骚扰其他家长和学生？”泽村接上他的话。
菅原点头：“校门口堵人、打骚扰电话，甚至直接闯进教室指责小林老师偏袒‘加害者’。”他顿了顿，“很可怕，对吧？”
“这已经涉嫌违法了。”泽村的声音沉了下来。
“所以后来就有了联名信，”菅原揉了揉太阳穴，“几十个家长签名要求健太转学。我教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
泽村思索片刻：“那你们学校选择更换班主任来平息事态？”
菅原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是的，只要高桥太太认为健太没有被欺负，就不会来闹事。所以，学校虽然没有劝退高桥，但决定不再管这个问题，拖到他毕业。”
说到这里，菅原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他想起健太总是低垂的眼睛，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
泽村也跟着皱起了眉心，他感觉这里面的逻辑怎么有些奇怪。
“所以高桥太太是如何确认孩子没有被欺负呢？”
“因为健太...”菅原叹了口，“健太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发现只要自己主动远离所有人，妈妈就不会去找其他同学的麻烦。”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他用自我囚禁，保护同学。”泽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真是个傻孩子，他不需要为成年人的行为负责。”
菅原仰头闭着眼睛，揉着自己发酸的太阳穴：“他明明那么聪明懂事...长期自我孤立是会导致严重的社交障碍，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你还没接触过他母亲吧？”泽村突然倾身抓住菅原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还没。”菅原吃痛地缩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泽村的担忧，“你是担心...”
“高桥太太的敏感程度远超想象。”泽村的声音沉了下来，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菅原腕间突起的骨节，“任何干预都可能被她视为宣战。”
“幸好，我没贸然行动。”菅原神色凝重，“问题的根源在母亲身上。如果不解决这个症结，再多的心理辅导都是治标不治本。”
许多疑团突然明朗。
武田主任破例给他看的档案、中村老师的回避、小林老师的无奈...这一切都像迷雾中的拼图，终于找到了关键的一块。
“大地。”菅原翻转手腕，反握住泽村的。常年握粉笔的指尖带着细茧，却温暖干燥，“帮我查查高桥太太学生时期，和她相关的报警记录。”
泽村瞳孔微缩，瞬间会意：“你是怀疑...她的过度反应源于学生时代的创伤？”
“没错。”菅原点头。
“她今年...”
“三十三岁。”
泽村为难地挠头：“十几年前还没有系统，磁盘里的档案得去资料室翻找，需要时间。”
“不急。”菅原松开手，“这段时间我会继续引导健太。”
菅原的语气轻松了许多，泽村却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一定别着急，不要单独接触她。去年有个类似的案子，母亲把社工的来访视为挑衅的伤人案件。”
“好。”菅原郑重地答应了，忽地又笑了，“我一个大男人，对付妇人还是没问题的...”
话未说完，就被泽村一个爆栗打断，菅原捂着脑袋抗议，“你干嘛！”
“让你长点记性。”泽村瞪他。
“我又不归你管！”菅原不服气地回怼。
“但我是警察，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哼。”菅原很是不满，因为找不到反击点，只能付诸行动，让泽村见识一下他的战斗力。
村突然停下动作，问他：“你在我家有外套吗？”
菅原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转折。
“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了，你是一点也不关注啊。”
菅原非常不认可泽村的批评：“我知道的，我家里什么都有。这不是没回家。”他眼珠一转，“你帮我找找呗。”
“自己找。”泽村无情拒绝，“我又不是你保姆。”
“啧，管东管西的时候像个老妈子，现在又装不熟了？”菅原边嘟囔边往衣柜走，“找不到我就穿那件的你新买，反正也是我挑的款式。”
实在忍不了这奸猾的笑声，泽村抄起抱枕就砸了过去。
“想得美！”
当了这么多年老师的菅原，早已没有少年时了的灵活，被砸得一个趔趄。虽然不疼，但偷袭这事不能忍，他立刻抄起另一个抱枕反击。
两人在客厅打得抱枕羽毛满天飞，那件外套怕是暂时找不成了。
TBC.
阿菅老师可能没有发现，有时候他的有恃无恐，可能就是来自于泽村警官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