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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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仙台还处于盛夏。
阳光穿过没有云朵遮掩的碧蓝天空，扎得人皮肤发疼。悠扬的放学铃声稍显突兀，因为暑热而冷清的街道在此时重新喧闹起来。孩子们像是盒子里散落的玻璃弹珠，“叮叮当当”地四散开来，跳动着远去。
菅原孝支站在恼人的太阳下，目送着他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消失在街角。
终于，可以回去吹冷气了。
快点，快点。
他来不及放下那遮挡刺眼光线的手，随即转身返回，目标明确地直奔办公室里电风扇所在，然后扯开领子让冷气灌满衬衫。
凉风吹起发丝，菅原惬意地眯起了眼，脸上是幸福的微笑，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得救了，又是感谢电风扇发明者的一天。”
放学之后，老师的工作并没有结束。
在空荡安静的校园中，没有了琐事干扰，他们才能静下心来去开会、备课、批改作业或者处理教务。总之，纷繁复杂的任务经常会让老师们忘记了时间，一不小心便忙到日落月升的时候。
而此刻，菅原制造的动静像是一阵清新的风，搅动了办公室内凝滞的空气，其他二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当作是短暂的休息。
“不出所料，下周还是这样炎热的天气。”数学老师中村胜站起身，撅着屁股撑了个懒腰，刷着手机为大家播报了这个坏消息，“刚开学的这几周，放学时的气温正好是最高的，我是一刻也不想离开教学楼。在外面就待了五分钟，浑身都是汗。”
“是呢，夏天的尾巴，却是秋天的老虎。但愿那群小不点都回了家，没有在外面乱玩。”同样教国语的小林春叶接过了话题，她看向那位还赖在电风扇跟前的同事，对他的幼稚举动有些许无奈，“菅原，这样吹会热感冒的。我这里还有清凉贴，给你用。”
“不只是感冒，再吹下去，办公室里都是你的汗味了哦。”中村微微调侃。
“抱歉，抱歉，我这就走。”
菅原乖乖回了他的工位。
因为同样都是国语老师，所以他和小林的办公桌紧挨着。小林将已经拆掉包装的清凉贴递给菅原，他道了谢接过来，顺手贴在脖子上。
“这么热的天，还要麻烦你替我送班级放学，真是不好意思。”
菅原灌了几口水下肚，长舒一口气，才回应道：“诶呀，这顺手的事你就别和我见外了。一个班和两个班没差的。”
“如今你有了小宝宝，更需要大家的支持。”中村乱入了对话，冲小林眨了眨眼，“我们俩会让那群小家伙快快乐乐回家的，放心吧。”
女老师点了点头，望向他们的眸子里混合着感谢和歉意。
菅原孝支与小林、中村是同一批进入学校工作的年轻教师。他们仨又被安排在一间办公室相处快十年了，这让本就亲切的同期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况且，帮忙代节课、互相管理班级之类的事情，在老师之间是很常见的。
可是小林似乎还有心事，她抿着嘴唇，欲言又止。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动椅子面向菅原，朝他鞠了一躬。
“那件事，真的谢谢你。”
菅原孝支被这郑重的道谢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些，然后才回过神来，猜到小林说的是从这个学期开始，他们交换到对方班级当班主任的事情。
“我本来想在收到通知的时候就和你道谢的，但是因为忙着开学的事情和交接工作，也可能是我开不了口，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把这么大的麻烦丢到了你手里，我很过意不去。”
菅原点了点头，他明白小林的顾虑，但并不认为这是谁的错误，或者说他在这件事情上受了委屈。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平稳：“换班级的事情是学校的安排，也是我自愿的。只要是帮助那孩子的做法，就谈不上你获利，还是我吃亏。”
“可那毕竟是目前矛盾最大的班级......”
“但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哦。”菅原打断了小林的话，他想他要说得再直白一些，好让她的顾虑彻底消散，“过去一年你已经很努力了，请不要有心理负担。每个老师都有擅长的地方，小林你这样温柔可亲的性格，一年三班的孩子们已经很喜欢你了吧。至于这个四年级的班级，是个例外。很难说单靠谁就能解决，也不只是哪个人的责任。因为你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由才我去试试。如果我也不行的话，也许还会拜托中村。”
此时的中村正旁听着同事的烦恼，不知怎的话题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连忙扯着大嗓门喊道：“不要，我害怕疯狂的女家长。菅原，我的好兄弟，你一定要挺住，拿着接力棒顺利跑完全程吧。”
菅原白了这个人一眼，表示鄙视，然后接着说：“相比之下，和那群刚上学的小麻雀相处，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再次来到一年级，回想起春季学期的种种，菅原沉稳可靠的气场在瞬间产生了裂痕。
听见“小麻雀”的比喻，小林噗嗤一笑，表示赞同。
“三班的孩子确实都很爱和老师说话呢，…...要是健太他也......”
“一起努力吧，会好的。”
“好。”
一直压在心头上的石头被搬开，小林觉得自己松快了许多，像是在森林里吸饱了氧气般安心舒适。
她的同事菅原孝支，有一种魔力。即使他只是站在远处冲着你笑一笑，便让人想去信赖。但他不只会在精神上鼓舞你，更是乐意身体力行，帮助你。
这样的人啊，遇见既是幸运。
“别再说学生的事情了，各位老师，新学期的第一个周五打算加班到几点？”
瞧瞧，这么扫兴的话，除了中村还有谁能说得出口？
“今天我不打算加班。”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菅原打开电脑，开始浏览新班级学生们的资料。
“这可说不准，谁让我们是老师呢。”中村叹息，“学生的名字，你都记住了吗？”
菅原此刻很不想答理这个人。
“小林呢？”
“我似乎听见了可怕的话。”小林选择无视。她翻开笔记本，继续刚才的工作。
“太好了。你们赶紧记名字，今天第一个回家的人是我啦。”
“肯定是我。”
“回答我，你们班5号是谁？”
“！”
菅原还想再和中村瞎扯几句，但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
是内线。
看见号码，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电话，挂电话，起身去武田主任的办公室报道。一套流程的丝滑连贯，不带一点停顿。
中村朝他挥了挥手，愿君保重。
武田丽华是学校主管教师的主任，交换班级的决定正是她通知菅原的。这位上司总是直白地发表观点，公平地处理矛盾，理性地指出错处，是一位威严干练，距离感十足的前辈，所以年轻些的老师多少有点怵她。
菅原坐在主任简朴的办公室内，恭敬地等待着训导。只不过，今天的话题不同于以往，甚至主任的语气可以称之为温柔。
她先是肯定了菅原的表现，然后询问了这一周班级的情况，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又问他和小林相处的如何，不方便明说的事情都可以告诉她。
菅原逐个回答，并表示到目前为止，事情都能把握得住。
“感谢您的关心，我和小林都没有问题。”菅原再次强调，“至于高桥那孩子，这一周接触下来给我的感觉，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严重的沟通障碍。或许是我和他还不熟悉，但直觉告诉我他对同学和老师都没有恶意。”
主任抱着双臂，前倾着身体听菅原说话，审视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正细致地剖析着他的神情。
“菅原，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那个孩子的事情，更是为了你。如今这样的环境，当老师辛苦，当好老师更不易。学校交给你的是重任。所以，你不必和我客气，也别逞强。”
有一股暖流包裹住了菅原。他怔怔地望着对方，几乎是屏着呼吸听完的。
想不到主任会如此偏向他。
见此情境，武田主任微微一笑，像是预料到了菅原的意外，耐心地解释：“你对学生满怀热忱，与同事相处和睦，又毕业于名校。踏实尽职，勤勉聪明。我在这里工作快三十年了，像你这般的老师见得不多。学校安排你去处理高桥健太的事情，是想多历练你，所以不希望因为一个问题儿童，影响你的个人发展。若是以后无法应付高桥太太，我允许你忽略这个孩子。这也是对其他学生负责。”
问题儿童，真是个令人怀念的词。菅原小声嘀咕着，仔细没有让主任发现。他有认真在听对方说话，也明白学校和主任的良苦用心。但是有一点不对，他算不上是聪明人。
总有某个时刻，明明一条轻松便宜的捷径就摆在眼前，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上亲自选择的路。
离开主流，不听劝的样子看起来多少有些矫情，但内心的舒畅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于是菅原回答：“主任，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什么意思？”
“我一直幻想着能帮助学生拥有足以支撑起人生的坚强，这是我作为老师的满足和成就感。虽然不能兼顾所有人，但只要成为了我的学生，我就一定不能不管他。”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坚毅，不可动摇，“所以，我是不会放弃高桥健太的。”
“你想好了？这是连小林都处理不好的关系，光靠理想和义气的不行的。”
“没关系，我想试一试。”
武田主任眯了眯眼睛，这个在她印象中温和如月的年轻人，他的决心和信心在此刻如太阳般闪耀。
她思忖片刻，便起身走到菅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也是在给予他力量和支持。
“虽然你的想法和我不同，但是我和学校始终是你的后盾。”
“感谢您的信任！”
菅原“蹭”地站了起来，超大声地回答。他心情激动地有点想跺脚，还好忍住了。
主任示意他坐下，谈话还没有结束。
学校在这学期会将关爱心理健康和预防校园欺凌作为教学之外的重点工作，也会有专业人士前来授课。
主任让菅原谈谈他在这方面的想法和建议，两人便以此为起点，在工作之路上越行越远。
直到，有手机铃响起。
菅原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先是看见来电的人，然后才注意到时间。
“诶呀，快六点了，是不是女朋友等着急了？”
掐断电话，菅原抬头望向正在调侃他的主任，顿觉这个世界有点陌生。
他只好解释，不是女朋友，是约了晚饭的朋友。
主任并不相信的样子：“明明笑得那么开朗呢。”
“因为麻婆豆腐呀，主任。我朋友做得可好吃了，他工作也忙，难得今天下厨，我已经期待好几天了。”
看着聊起吃饭两眼放光的菅原，武田主任也不得不尊重一下这独属于他的活力，然后放人下班。
菅原蹦跶着回到办公室，看见小林和中村都还没走，便尽量安静地回到座位。
一打开手机，消息便跳出了。
泽村拍了已经备好的食材给他看，并问菅原什么时间下班，要等他离开学校再开火，这样菅原到家时正好能吃上刚出锅的饭菜。
菅原抱着手机回复完，拿出包开始往里面装电脑和资料。
“哟，这是着急去约会？难怪今天要第一个下班。”
“我去吃麻婆豆腐咯，各位周末愉快。”菅原根本来不及回答中村的问题，和两位同事打过招呼，松鼠一样窜出了门。
中村摸了摸脸，讪讪然：“他真有活力，去了武田主任那里这么久，还能蹦蹦跳跳地回来。”
“菅原有多喜欢麻婆豆腐你还不知道。”小林走到窗边，看着骑在自行车上的青年，被他的欢快感染，语气轻松，“最近这两个学期，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入职的时候。”
“所以我说他是活力满满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