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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贺新郎(十二) ...

  •   “那到这里,老臣就很好奇了。擅自保下一个罪孽深重之人的孩子,意欲何为呢?”御史大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杨节义面前,“最后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是从你们杨家得来的东西,你不看看吗?”
      到这一刻,杨节义总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是冲着杨家来的。
      在周围人淬了火一样的眼光中,他被烧灼的无地自容,起身慢慢打开了那盒子。
      只看了一眼,瞬间松垮着手。
      整个人蹲坐在地上,口齿不清:“我没有,我不知道,这一定是你们栽赃陷害!”
      “比栽赃陷害,还有谁能够高过杨刺史呢?”谢慕重新打开了那盒子。
      明晃晃的,一件龙袍,金丝缝合着。抖开,背后黄龙纹脉之上,一个大大的杨字。
      谢慕全程离杨节义不远,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能够看到。真是手足无措。
      “我们啊,朝中的那些高官,又有多少被醉花楼这温柔乡迷了魂,就是身中毒术也不知道。”吏部侍郎出列,高慷慨陈词,“陛下务必明察这一切,与祸害天下的余孽相关之人,概不可放过!”
      谢慕的心怦怦跳,整个人恍惚站着。
      他预料到,形势越发不受控了。
      御史大夫亲自打开那些盒子,从里面细细数出一摞摞信件:“在了解花铃人姑娘的背景时,无意间竟然发现还有一个身居要职,却三番五次跑到醉花楼暗中打探消息之人,不如姑娘猜猜,他会是谁呢?”
      “妾身不知。”花铃人干脆利落,面朝奚恒跪下磕头,“妾身罪孽深重,唯愿一死了之,何来牵涉无关之人?”
      “可惜,你想保他,他却由不得你保。”御史大夫将信件递给奚恒。
      谢慕锁链响动,便要上前拦住。御史大夫转身时,一个冷眼逼退了他。
      那是谢慕亲笔写下的。
      里面有奚明的名字。
      自从在无妄,发现他使用特制的人面皮之后,他心中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这封信件,揭露的便是花铃人与朝中高官暗自往来的记录,自然包括奚明。
      “上面提到的,在朝任职一共十八人,其余世家子弟四十人。”王壬补充道。
      当奚恒的目光扫到奚明的时候,今天的怒气瞬间飙到了最高值:“连朕身边的人都跟醉花楼纠缠不清,还三番五次往那里跑,这信上写的朕竟然毫不知情!人呢,把人给我叫回来!”
      “圣人息怒,刚才奚将军去查兵部所运的物资了,还没回来。”满声陪笑安抚道。
      台下的御史大夫走过谢慕身边时,谢慕一脸复杂地望着他,避开了眼神。
      刚才一脸柔声的满声瞬间音调拔高:“不好了,圣人晕倒了!”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辰光劈开蟠龙图纹的殿堂,朱漆柱浮金螭纹随日影游移。
      台阶之上的金黄香炉吐出龙脑烟,缠上御案被抛下来的那纸信,光打在奚明二字上,晕染出一片明亮的痕迹。
      ……
      “先生何必出手这么急?醉花楼跟杨氏离不开关系,可何必把紫微卫牵扯进来?”谢慕乘马车出宫之前,拦住了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钟尧算上是他半个师父。
      从他在羁押室那一刻,谢家便一刻也没有消停,一切不过是他们串通好的一场局。
      “斩草除根啊,你这是妇人之仁!如果不把醉花楼牵扯进来,这案子你怎么解,杨家的罪名怎么立?紫微卫奚明和花铃人联系如此密切,传了多少封信,怎么会不受牵连?”钟尧一连语重心长,“奚明当初呈递给圣上那一部分的名单完整无损,几乎涵盖了所有杨常二家的交集,这东西他怎么来的?他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可是他最初的初心只是为了保下我,如何至于恩将仇报?和这次贪污谋反纠缠在一起,去拉一个无辜人下水,您让我良心何安?”谢慕声音越来越冷,“到底是我们必做不可,还是他哪里得罪您了?您一定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放肆!”钟尧瞬间呆住,从没被人如此质问过,他一甩官袍,乘车便走了。
      隔着那堵宫墙,好像隔绝了二人。
      谢慕不敢想象奚明会受到什么处罚。
      朝官狎妓,勾连风尘,说轻了是重罚记过,说重了是脑袋不保。
      此刻稀稀落落的官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谢慕心中慌乱,脑袋一片空白,提起衣袍转身便跑回皇宫。
      踏上那朱红的门槛时,靴子还没过去,一抹黑色映入眼帘。
      乌绸裁作流云纹广袖,步履间衣褶漾起寒铁冷光。
      他缩回腿,眼睛动了一下,不敢抬头。
      “少卿好本事。”奚明张口便是讽刺。
      显然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慕眼眶一酸:“对不起,我……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这不是我的本意。”
      “嗯,演得真好。先刺把刀,再补一颗糖,难道我还要对你心存感激?”奚明说。
      比起他一贯轻扬的语调,这语气像是夹杂着深沉的恨意和冷漠。
      奚明掉头便要走,没留一丝多余的眼神:“少卿说的话倒是对,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我没有想过串通杨家谋逆,我也没想过钟尧如何出手,我只是想救你。”
      依照奚朝律令,外泄机密,腰斩于市。
      “我……”谢慕想上前拉住他。
      一瞬间,寒霜的剑气直逼他面门,尖锐的剑锋从他面前缓缓移下,到他胸口。
      虽然阳光温煦,却让人心生寒意。
      “我不曾亏欠过你什么,救你,纯属一厢情愿。此门之后,恩断义绝。”奚明恢复了往日铁面阎王的样子。
      眉眼间再无温情。
      身后两名宫人过来,低声说:“将军,圣上有请。”带着他便走了。
      日光劈在朱雀门上,将匾额照得惨白。汉白玉阶缝里卡着半截折断的玉搔头,孔雀蓝流苏褪成丧幡的灰。
      守门的玄甲将士手中长矛泛着冷光,恰似奚明避开视线的眼角。
      谢慕站在那里驻足良久,才离开。
      ……
      京城,谢府。
      “少卿,我们府中那两名细作已经查出来了,您要不要过目?”行云报告着。
      那日收到杨节义的信,谢慕不相信他会只身涉险或者派人来谢府。那枚石子别着的信件,他更愿意相信是府中人所为。
      无所损伤,便略施小计。
      既然是细作,肯定会把他收到信的反应传达给杨节义。而杨节义在羁押室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这边的行云要找人并不难。
      “你去处理吧。”谢慕随意说道。
      行云继续报告这些日子谢慕不在府时,他们与各方的联络情况。
      谢慕听着,一言不发。竹帘卷起一半,青砖上的水痕还没干透。窗外两只麻雀在啄食昨夜跌落的槐花,茶壶盖被风推得轻响。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枉他费尽心思查了那么多东西。
      唯一让他始料无措的,是钟尧对奚明的追究。他不清楚奚明和花铃人是什么关系,但他愿意相信他实实在在地牺牲了自己的情报网,只是为了去给自己开罪。
      “……少卿?”行云念完了一切,看谢慕在出神,轻轻喊了一声,“王尚书向您传话,恭喜您成功脱身。但是按照名单上人的线索去查,还没有发现朝中有谁毒发。”
      能让奚明交上去,很大概率那份名单里有真东西。这倒是让人奇怪。
      什么样的毒,无形无影,潜伏如此之久,还能无踪无迹,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过现在谢慕不想费脑子想这些了,他气息虚弱:“川治年间,那个巫医,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行云清了清嗓子,继续交代,“听说当时那个巫医是北境过来的,凭借医死人肉白骨得到先皇赏识。后来违反天命,设蛊阵破坏皇室血脉,养蛊虫引发南仙州接连几县发生灾疫。后来被处死,请道人施法,封其尸骨于囚房。”
      “嗯,这个我也听说过。她还有个女儿吗?”谢慕想到花铃人。
      她带给他的感觉,既有那么几分尘世的胭脂气息,更多的却是不食烟火的高贵。
      “这个,传闻中倒是没提到过,您指的是花铃人?”行云问。
      谢慕点点头:“这次杨家犯的是诛九族的罪,但是这花铃人,倒也是个悲惨之人。”
      “何以见得?”行云对她并不了解。
      “当初那个巫医被处死之后,如果她还有个女儿,必将是受万人唾骂。她托付给了杨家,杨家却把她送进青楼。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够一步步走上来,靠的绝对不仅是美貌。除了替杨家当替罪羊,一定还有过人之处。”谢慕慢吞吞回答他。
      行云听出了谢幕的怜悯和愧疚,试探着问:“那咱们要救她吗?这,这也太难了,就她掌握的那些东西,够死八百回了。”
      谢慕没说话。
      当天晚上,宫里便传来杨家谋逆造反及贪墨的处置,奚明对常明玉发了一通火。
      “凡谋大逆、结党乱政者,依《贼盗篇》,主犯凌迟,诛三族;从犯斩立决,家产充公。六品以上官吏贪赃满十五匹者,夺爵流三千里;满五十匹者,绞监候,子孙三世不得科考。”行云念给谢慕听,“杨家这回树倒猢狲散,已经没救了。”
      “继续。”谢慕说道。
      “五品以上官员入平康坊者,罚俸一载,吏部考功记录‘下下’;再犯贬为庶民,永不得叙用。”行云继续念,“御史台那边有消息,即日起暗设‘风闻簿’,凡举发同僚宿娼属实者,赏绢百匹。”
      风尘之事,如何杜绝。原来是要连坐。
      谢慕对此并不稀奇,等风头一过,朝中该如何仍是如何,只看谁先出事而已。
      “还有……特别关于紫微卫的。”行云看谢慕心不在焉的状态,小心翼翼。
      “说。”谢慕吐字如金。
      手中端着的那茶盏却轻颤一下,洒了一袖的水,暴露了他心中的牵挂。
      行云犹豫了一下,继续念:“私通教坊司者,革职查办,依泄禁中语罪加三等;致朝务机要外泄者,视同谋叛,腰斩于市。其直属长官连坐降三级,罚铜千斤赎罪。”
      这都是律法中明文白字的。
      致朝务机要外泄者,视同谋叛……
      谢慕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出去。
      行云一惊,瞬间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一口喊住谢慕:“您刚从火海中出来,津河那边还等着您,此刻去为他说情,只怕会引火烧身。”
      “况且,您过去不是也说,像紫微卫这种为非作歹,残害忠良之人,死有余辜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贺新郎(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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