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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宴无好宴13 ...


  •   方晏很快便离开,去验证匕首的手柄上是否被涂抹了一步绝。院落中只余下荀舒和贺玄二人,和头顶的那棵石榴树。

      石榴树已过花期,树上残存几朵耷拉着脑袋的石榴花,有风吹过,花梗再支撑不住,花瓣簌簌坠下,落了一地一桌。

      院中的气氛是让人窒息的沉默,荀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和贺玄之间的关系可以冰冷尴尬至此,甚至期望方晏那个文弱书生来调和。

      她盯着桌面上如鲜血般刺眼的石榴花,手指攥成一团,不知该说什么。贺玄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鬓边散乱的发丝上,亦不知从何开口。

      难道要从半年前讲起吗?

      半年前,他作为大理寺少卿,为了多年前的一庄旧案,从京中秘密离开,只带了几个随从悄悄潜入潮州。到潮州附近时,消息泄漏,遭人围剿,随行的手下尽皆丧命,只留下重伤的他,藏身于山林中,逐渐失去意识。

      然后姜拯和荀舒就将他带回了棺材铺。

      待他清醒后,看着穷得叮当响的棺材铺,和宁愿挨饿也依旧愿意救他的姜拯二人,心中生出浓浓的戒备。

      他出生在高门大户,见多了趋炎附势之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自己过得如此穷苦,却还是愿意帮助他人的人?棺材铺的这一老一少,定有更大的图谋。

      说不准他遇袭一事,也与他们有关。

      他一面装失忆,小心翼翼隐藏身份,留在棺材铺养伤,一面悄悄与京中联系。待他联系上部下,可以离开棺材铺时,却发觉若继续留下,借着棺材铺的伪装,可自由行走在潮州城的大街小巷,探查旧案,靠近目标而不被察觉。

      他终于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再后来,日复一日,冬去春来,他习惯了住在棺材铺,喜欢上了棺材铺里的每一个人。

      他早就想将他所隐瞒的事说出来,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也惧怕说出真相后,所要面对的一切。

      他的一生鲜少有举棋不定的时候,却惟独在此事上,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眼见着那旧案不日便要水落石出,他再没了留在潮州,留在棺材铺的理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正犹豫着,对面的人突然有了动作,将那一叠泛黄的纸张递到他的眼前,他抬头,瞧见的是荀舒平静无波的眼。

      “这是我昨晚发现的,瞧着像是郑氏母亲的起居日录。我翻了一遍,未发现与案件相关的信息,你也看看吧,若也觉得没什么用,一会儿我便将它们送到郑氏那儿,给她留个念想。”

      贺玄接过,笑容略有些苍白:“好,阿舒坐着等一会儿,我很快便能看完。”

      贺玄垂着眼睫,看得认真,荀舒将桌上的石榴花瓣捏在手中,反复揉搓,直到手上染上花汁的颜色,才轻声道:“贺玄,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什么事骗了我?”

      贺玄手一抖,手中纸张仿佛有千斤重,险些拿不稳。他将泛黄的纸张放到桌上,不愿再隐瞒:“有。”

      一个字出口,心头重石卸去一半,贺玄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许久未见的轻松笑容。

      荀舒将碎成泥的花瓣丢到桌上,抿着唇不说话。

      贺玄瞧见她脏兮兮的手指,拉过她的手,掏出手帕细细擦拭:“早就想告诉你了,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阿舒,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竟也有惧怕的事,也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三分落寞四分可怜,“阿舒,你可能答应我,莫要生我的气?”

      荀舒抽回手,摇摇头,拒绝得干脆:“我不能答应你。我都不知道你隐瞒了我什么,隐瞒了多少,如何能提前答应你呢?”

      贺玄叹了口气,无奈苦笑:“你说得对。阿舒,等赵县令的案子了结,咱们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荀舒歪歪脑袋,发髻上的黄色发带随动作摇晃:“等离开这个地方?你指的是赵宅吗?可你不是不想离开吗?”

      刚刚在正堂,荀舒帮他开口说话时,贺玄便猜到她已经知晓,此刻听她这么说,倒也不惊讶:“是,这里有我暂时不能离开的理由。不过阿舒,再等等我,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便能结束了。”

      荀舒瞪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想问他,他所谓的“一切结束”意味着什么,当一切结束真相揭开,秘密重见天日,又会发生什么……可她不敢问,贺玄犹豫不决不敢说出口的秘密,何尝不是她不愿意接受、一直在逃避的事实呢?

      再一次的,荀舒逃避似的挪开目光,声音比风还轻:“你还是先看这些起居日录吧。”

      贺玄瞧着她的模样,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说。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完了所有的内容,而后将脆弱的纸张小心叠放,认真道:“这些起居日录暂时不能还给郑氏。”

      荀舒怔住:“和案件有关?”

      “也许有,也许没有。”贺玄说得含糊,将纸张收入怀中,“不过我们仍旧要去寻郑氏,我有几个关于这份日录的疑惑,希望她能解答。”

      -

      郑氏被关押在她所住的房间,房门处站着衙门的人看守,那人认得荀舒和贺玄,瞧见这二人自远及近走来,面上浮现为难的表情:“荀姑娘,贺郎君,冯县丞有令,闲杂人等不能接近这郑氏。”

      贺玄从袖袋中掏出几个铜板,塞到那人的手中:“我们并非闲杂人等。方县尉分身乏术,这才让我们俩前来,代他问郑氏几个小问题。”

      守卫的人看着手中的铜板,犹豫片刻,笑道:“下次这种情况,莫要再送铜钱了,就这几个子儿,还不够吃杯酒。”他将铜钱收好,将房门打开,压低了声音,“既然方县尉有令,我也不为难你们。只是此事不合规矩,你们出去后,可莫要告诉他人。”

      贺玄笑着应和:“这是自然,大人放心。”

      房门敞开,屋内一切映入眼帘,与昨日来时并无两样。郑氏坐在窗边软榻上,正绣着一朵莲花,听到声响抬起头,瞧见大剌剌走入屋内的两人,眼神中闪过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贺玄将怀中的纸张取出,递到郑氏面前,语言简练:“时间紧,就不寒暄了。我们今日来,是有几件事想要问你。你仔细瞧瞧,这可是你母亲的字迹?”

      郑氏接过纸张,瞧着纸上熟悉又陌生的字,双手逐渐颤抖,声音亦哽咽:“是,这是阿娘的字……”她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却是不敢置信的欣喜,“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荀舒慢吞吞道:“我现在住的地方,约莫是你母亲的旧居。昨夜我睡不着,阴差阳错打开了床边的一个暗格,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是了,阿娘以前确实住在那里……这些可以留给我吗?自那件事之后,家里的东西尽数被官府抄了去,我连一件阿娘的东西都没能留下……若我死时能带着阿娘的物件,兴许在地底下还能见到阿娘……我好想她啊……”

      郑氏将纸张捂在胸前,泪流不止,却小心翼翼,不让一滴泪水落于纸上,视这几张泛黄的纸张为无价珍宝。荀舒心有不忍,抬眸看向贺玄,贺玄知晓她的意思,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可以留给你,但其中有几张,我还有用处,需要先带走。等日后用完,我再托人送还到你手中。”

      郑氏用衣袖胡乱擦去眼泪:“民妇谢过大人。”

      贺玄侧身让了她的礼,指着一旁的荀舒:“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她,这都是她的意思。”

      郑氏眼泪未消,抿着唇笑:“都要谢的。”她将纸张重新递还给贺玄,看着他抽出几张后,轻声问道,“这几张可是有什么问题?”

      荀舒凑近几步,瞧见贺玄取的几张,都与后院的池塘相关。

      自第一次来到赵宅,她便觉得那池塘建得很不好,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蹊跷?

      贺玄指着纸上的字,问对面的郑氏:“你可还记得,这上面所提的建池塘之事,是哪一年发生的?”

      郑氏叹了口气:“这要如何不记得?启元二十八年末,阿爹认识了几个道士,常邀他们和冯县丞一同来家中吃酒。自那时起,阿爹便在他们的劝说下,起了在后花园修建池塘的想法。启元二十九年春,冬雪尚未融尽,土地还硬着,阿爹就寻了工匠来,急急忙忙地开工。为此,阿娘还与他吵了几次。池塘修建好后没多久,就到了雨季。潮州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周遭几个州县都发了洪涝,后来……那件事就发生了,家中男丁尽数斩首,女眷尽数被发卖到烟花柳巷,阿娘没多久便去了,只余下了我一人……”

      荀舒的注意力全在郑氏提到的几个道士上,忍不住皱眉道:“你可知那几个道士为何要劝你阿爹修建池塘?”

      “好像是说这宅子风水不好,在后院建个四四方方的水池子,可以改善风水。”

      谁家的道士这么荒谬?怕不是假冒的吧?荀舒继续问:“可知那几个道士出自何门何派?”

      荀舒只是试探着问,却没想到郑氏记得清楚:“自然记得,那几个道士出自司天阁,就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国师的师门。听闻司天阁的人,只一眼便能断人生死命数,可我阿爹与那几个道士这般交好,为何他们就从未提过一字半句,关于我家当年的劫难呢?若是他们肯出手化解一二,我阿爹阿娘,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宴无好宴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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