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药 ...
-
到底怎么回事？他打开水龙头，把脸上下冲了个遍，眼泪反而越流越快。
他很气自己，说了没几句就又开始闹情绪，真的吃一只猫的醋？
看见倪图钧有多在乎自己，可是也看见倪图钧的生活发生了太多变化，他却什么都没能参与。年方杰的存在就变成了一个相框，好像被留在了过去。
他不甘心就这样留在过去，想继续参与进TJ的生活，可现在好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忽然察觉到，客卫里也飘着一股精油香，比客厅里更明显，年方杰可以确定，倪图钧一定点了精油。
他没忍住，未经主人同意打开了洗手台下的镜柜，一台香薰机赫然摆在里面，摇一摇机身，还有水，最近才用过。
这人，干嘛不承认？是不是傻？
等年方杰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倪图钧就站在门口。
“干嘛啊，自己家上厕所还排队呢？”年方杰问。
“没，想看看你有没有生气。”倪图钧跟在他身后走。
“我给自己哄好了，不用你，最近脾气大是我的问题。”年方杰一坐定就拿起叉子，“我大概有点毛病。”
“那……我也有点毛病。”倪图钧说。
“吃饭！你牛排煎的真不错，凉了也不硬。”年方杰又给自己塞了两块。
吃完饭坐在沙发上，两个人打算看个电影，认真看的那种电影。
“看这个吧，爱乐之城。”年方杰指了指屏幕上的推荐。
“你知道剧情吗？”倪图钧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以前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般都会选嘻嘻哈哈的喜剧，可今天年方杰特别想哭一场，“今天我就想看这个。”
倪图钧没再说什么，点开播放。
这个著名电影，情节他们都知道，讲的是两个灵魂契合的人走到一起，又为了梦想而最终分离的故事，如果是以前，年方杰都会刻意绕开这种爱情悲剧，今天他看得很认真。
相比之下，倪图钧却一直在走神，一会制止猫破坏沙发，一会又关心空调是不是太凉了，更多的时候他在观察年方杰的反应。
到结尾男女主角重逢的时候，倪图钧把他往自己身边拢了一下，直接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拿过来递给他。
“你是不是看过？”堆了一桌子纸团，年方杰终于把眼泪止住了，又抽了一张纸不顾形象地擤着鼻涕。
“看过，我看了很多遍。”没抬头，倪图钧阻止着猫上茶几玩纸团的劲，“你觉得怎么样？”
“有遗憾，但不算是BE。”年方杰客观评价着，“心里留着的回忆是好的，事业是成功的，两个人都算圆满。”
“那这个结局，是你想要的吗？”
客厅里没开灯，夕阳早就没了中午直射的酷热威力，渐暗的室内光线是倪图钧最帅的时候。落日余晖给他的轮廓染成了橙色，连他不近人情的绿眼睛里也多了一抹暖调的橙色光。
“外面是不是没这么热了。我想去阳台看看。”年方杰没马上回答他，站起身向阳台走去。
小心关上身后的门，猫趴在玻璃上哀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没有遮挡的大片晚霞把江水染出十多种颜色，让人相信印象派是写实的。
有风，很凉爽。
“我的梦想就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年方杰看着揉碎了天空颜色的江水入了迷。
空气里能闻到江水的潮气，但更多的是暴晒后迷迭香的气味，来自倪图钧在卧室和客厅的阳台间放的香草种植箱。
“我知道。”倪图钧手肘撑在玻璃也看着夕阳，没看他。
他怎么会知道？年方杰想起Steve买房时候他们聊起过，但也就提过这么一次，这么一句。
揪心的钝痛，让年方杰又想赌一把，赌上他刚才在客卫冒出的假设。
“假如我告诉你，”年方杰站到他身前，“电影的结局，就是我想要的呢？”
正对着夕阳的TJ，缓缓的把视线移到年方杰脸上，没有激烈的情绪，好像等这个答案已经等了很久。
“我会支持你。”他说，“我说过，我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如果我说再也不想见到你呢？”
“见到我如果让你痛苦，也可以不见。”TJ看着他的眼睛说。
“那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去和别人过完余生，你也无所谓？”
下降到地平线的落日透出血色，殷红的浓烈色彩将TJ冷白的肤色染红，飞过一只江鹭，他略偏了头去看，残阳在他眼下划出一道血泪。
“我会祝福你。”他说，江风吹走了他声音里的情绪，“只要你幸福，我就会祝福你。”
“那你呢？！”小杰的情绪却被江风点燃，“你怎么办？”
“我没事。”TJ笑了，用那种轻缓的，对小动物说话的语气，“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站得很松弛，亚麻衬衫被江风吹的贴了身，勾勒出他精炼颀长的身型，他像往常一样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肘搁在玻璃扶手上。
刻意地表现出无所谓。
他的小臂上，有一个点。不是一颗痣，也不是一个伤口，是一个点，比色素沉淀，凝固的血液更黑的点。
小杰的伸手去摸那个点，很光滑，没有突起，和普通的皮肤没什么两样。
是他的签字笔，深深扎入他小臂的签字笔，最后吐出的猛烈句点，这个句点永远留在他的手臂上里。
“还说不会留疤呢，这个点再也去不掉了。”小杰的声音有点发颤。
“某种程度上来说，”TJ看着他的手指，睫毛在脸上投下斑驳，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压抑着什么，“你的一部分会永远这样，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没事。”
年方杰忽然想通了：他参与了倪图钧的一切，他离职，养猫，创业，他一直都在。
“我不打算租房了。”年方杰说。
“嗯？”突如其来的结论，让倪图钧疑惑，“前两天不是还说酒店式公寓火力不够么。”
“酒店啊？要住你去住吧，我要住这儿。”年方杰指着那个种植箱，“刚才的煎土豆放两支迷迭香会更好吃，晚饭我就能试试。”
“这个我也会。”倪图钧回答，“你想吃的话，我晚上来做。”
并不是年方杰想听的答案，他跨过种植箱，去开卧室的移门：“床这么大，给我一半也可以吧？”
“可以，可是你怎么突然……”不明白他的意图，倪图钧只能跟在他身后。
“我的东西其实没多少，这么大的房间，应该能放下的。”他走到衣橱前，打开门，打开他以前放衣服的抽屉，果不其然，空的。
“看，这里还有空，还有这里，这里，连我冬天的衣服也能放的下。”年方杰依次去打开所有他以前放衣服的地方，都如他所料，空空如也。
“别看了。”倪图钧终于忍不住上前，把他打开的抽屉都推了回去。
年方杰转过头，他擦去眼下的泪，佯装镇定地向里走去：“可是我没带枕头回来，会不会你恰好能有一个借给我用的……”
“小杰……”倪图钧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带着恳求，像害怕被母亲揭穿自己偷藏玩具的小孩。
年方杰把手伸进他衣柜的深处，如他所料，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太好了，你还有一个枕头，正好是我用惯的。”年方杰笑了，手里抱紧了那个枕头，套着和床上的四件套一样的枕套的枕头，上面还留着倪图钧的气味。
“别说了……”倪图钧早就没了刚才的平静，站在床前无力地低着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倪图钧，我再问你一次。”年方杰像他走过去，“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倪图钧纷乱的呼吸声，他背后的落地窗外，夕阳还差几寸就要完全没入江里，留下天边的一抹血红。
昏暗的光线让年方杰看不清TJ的脸，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难看，他抬起肩膀擦了好几次眼睛，肩头都湿了一大块。
“还是说，你觉得假装我没离开，也算没关系？”
“别说了！”倪图钧低吼一声，变形的声调几乎听不出是他，客厅里的猫听见了动静，传来忙乱的小小脚步声。
“小杰！”年方杰叫了一声。
客厅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倪图钧抬起头，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小杰。
年方杰蹲下身，对着客厅里轻声呼唤着，“小杰小杰，别怕，过来。”
小猫顿了顿，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句，接着哒哒哒的往卧室跑了过来。
“吓了一跳吧？刚才的声音好吓人是不是？没事的，我们没吵架。”年方杰一伸手，“小杰”就沿着他的手臂爬了上来，乖乖的蜷进他怀里。
“原来你也叫小杰啊……”摸着小猫柔软的被毛，年方杰像在自言自语，“和我一样，我们好有缘分啊。”
听到背后有人缓缓走上来，但年方杰没回头，只是看着残阳投下的两条人影逐渐靠近，直到彻底重合在一起。
身后慢慢被这颤抖的，小心翼翼的热量包裹起来，猫咪的鼻子一张一张，好奇地看着依靠上年方杰肩头的人，伸长了脖子往他身上凑。
“我没事……”倪图钧摸了摸猫咪的头，“今天不用你陪我，去玩吧。”
听到他这么说的“小杰”后腿一蹦，向客厅的猫爬架跑去。
天彻底黑了，可他们谁都没动。
“它叫J。”倪图钧说，“小J。”
“哦，那是我误会了？”年方杰摸着拢在他肩头的小臂，那个黑点就在他心口的位置。
倪图钧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摇了摇，他哭了，年方杰的脖子和肩膀上全湿了：“你没误会，都没误会，所以……我才不敢带你回来。”
“你松手，”年方杰说，“让我转过来。”
倪图钧这才松开，黑漆漆地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是靠手摸，就知道他脸上全是泪。
-
“我会努力试一下，你不用担心我。”在机场的那个离别的电话，倪图钧很快克制住了情绪，对年方杰说。
“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做对的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见，也告诉你我成功了没有。”他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放心，我的实验，从没失败过。”
-
“你失败了，TJ。”回忆起那段在年方杰梦里无数次的反复，“你的实验失败了。”
“没有。”倪图钧吸了吸鼻子，“我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过个屁！”年方杰大吼一声，“我不许你这样过一辈子！”
倪图钧被他嚷嚷地抖了一下。
“去他的利他的爱情！”年方杰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着，“你说啊！说你想我，说你想让我回到你身边！说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我回来，随时都准备和我重新住到一起……你……说啊！”
“我……”倪图钧的眼泪滴在年方杰的脚趾上，他还勉强站着，只是光站着，就像花光了所有力气。
“我花了3年，计划着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辅佐你，成就你。可现在呢，你离职了，自己会做饭了，连猫都会养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年方杰垂下手，向后退了一步，“你不说话，是不是就是不要我了？”
倪图钧用力摇了摇头。
“说话！”年方杰叫道。
“……要……”倪图钧的嘴里小声嗫嚅了一句。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我要！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倪图钧冲过来把他压进怀里，力道大得要把他的肋骨挤断。
“我不敢告诉你，不敢带你来，我怕你发现我这么做，会觉得我疯了，我都觉得自己疯了。”倪图钧扶着他的头，抽泣着，颤抖着，把鼻子抵在年方杰的脸上。
“我一直在复盘，想象你如果愿意回来，我要怎么改才能留住你。然后我开始想，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该怎么办……”
“你就假装我只是暂时离开？”年方杰问。
“我没有……没别的办法。”倪图钧的声音无力又疲惫，“我和3年前一样……还是没有别的办法……”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说？”年方杰把他缠地紧紧的。
“我一个人走的太远了，我担心这份感情对你来说，太过沉重。”倪图钧小心的语气，让年方杰的心被揪地痛，“我不想让你迁就我，万一哪一天，你又被我伤害……”
“好了！”年方杰的嘴里咸得要命，他不想再废话，“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疯了？只有你一个人爱的深沉，但又害怕伤害对方？”
倪图钧被他说的一愣，手一松，年方杰就向客厅跑去。他追出去，看见小杰拿着书包。
“你……”倪图钧慌了，以为他要走。
“开灯。”年方杰说，“太黑了我怕踩到小J。”
客厅里开了盏小灯，蘑菇形的灯罩下散开温暖的光，像一条纱裙。
两人在沙发上坐着，J跳上来，挤到倪图钧的腿上，盘成一个圆。
“不止你一个，倪图钧。”年方杰把书包打开，翻转过来，哗的一声，花花绿绿的糖倒成小堆。
糖纸反射着灯光过于惹眼，被声音吸引的小J拿爪子扒拉着一颗散落的糖，倪图钧拿起来看了看，握着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太妃糖，那一大堆全是各种各样的太妃糖。
“我去A国之前就戒糖了，但只要出去玩看到太妃糖，就一定会买。”年方杰也拿起一颗，自嘲地笑笑，“记得我说的通关密码吗？”
怎么会忘？给雅钧的泡面，拯救了倪图钧和妹妹的关系。
“我也怕你生气，怕你因为我一直不联系你，还最后一批回国，就这么不理我了，到时候我就给你这个，一颗不够，就两颗，这么多，总够吧？”
年方杰擦了擦眼角，笑了：“谁知道你光顾着给小J看病，把我忘了，我这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你也病得不轻。”倪图钧破涕为笑。
“是啊，我病入膏肓，我想让你再骂我，质问我怎么不为自己考虑。所以看见你那不温不火，若即若离的样子，我觉得你肯定是有别人了，真的很让我火大。”
“你还生我气？”倪图钧问，话里有话的样子。
“对啊，我很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J被他放到地上，不满地叫了两声，转头爬上年方杰的膝盖。
倪图钧打开茶几的抽屉，拿出一个罐子递给他。
“这是……”
年方杰接过罐子，忽然认出了这是什么。
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变成了大哭，小J被他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跑回猫爬架上。
那是以前小杰给他做低糖太妃糖的罐子，里面装的是新做的太妃糖，连包装纸都是和以前他买的一模一样。
“减糖配方…200克杏仁配68克白砂糖，40克麦芽糖或水饴，这是低糖的最佳比例。化合物筛选，我很擅长。”
TJ好不容易稳住自己，说话还带着鼻音，他拿出一颗递给小杰，脸上挂着泪，带着笑。
“我那天去H社找你，就想给你这个，你说过，有通关密码就会原谅。”
他们互相给对方的嘴里喂了一颗，抹着脸上的眼泪，吃完了糖，吻在一起，纠缠的舌尖还留着黄油焦香，许久没尝过的甜腻让年方杰上头得不行。
“一颗够了，我一吃糖真的停不下来。”见倪图钧又拿出一颗要塞过来，年方杰笑着推他。
“这不是糖，”TJ自信地挑起一侧嘴角，带着恶作剧般的神态，又变回了那个少年气的他，小杰最喜欢的他。
“这是我的最新专利成果，是治疗我们彼此病灶的，唯一有效的靶向药。”
他叼着糖，就向小杰的唇间，毫不犹豫地塞了进去。
这夜他们忘了拉窗帘，卧室也忘了开灯。皎洁的圆月在江面映出的细碎小瓣，像他们散落在过去得时空里那一点又一点的记忆，摇曳着，冲撞着。
待风停，江面平，圆月挂在天上，映在江上，安然无恙。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