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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候鸟误 ...

  •   江逾白将航海训练通知书折成纸船时,教室里正播放着《海港之夜》。暮春的雨丝斜斜打在窗棂上,在温言的课桌漫出小小的水泊,倒映着黑板报上蔚蓝的航海图。李婷婷用粉笔描摹的海鸥翅膀掠过"高考倒计时38天"的红字,尾羽扫过江逾白课桌上的船模零件。

      "下周日的启航仪式......"温言用圆规尖戳着模拟志愿表,在"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旁洇出墨点,"王老师说可以请假。"

      江逾白突然把纸船放进水泊,船头指向温言被雨水打湿的帆布鞋:"训练船会经过你爸设计的防波堤。"他指尖蘸着雨水,在桌面画出坐标,"那里有片红树林,候鸟该北飞了。"

      教室后门传来饭盒碰撞的声响。李航抱着保温桶进来,中药味混着海带汤的咸鲜:"我妈炖的汤,说给阿姨补身体。"他袖口下露出新鲜的针孔,是上周献血的痕迹。温言看见汤桶上贴着便利贴:"航模社材料费已交",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病人的手。

      暴雨骤至时,江逾白在走廊拦住温言。潮湿的校服贴在他后背,脊椎骨节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像未完工的船龙骨。"别去码头送行,"他喉结滚动,"台风预警还没解除。"

      温言摸到他掌心黏着的创可贴,是昨夜组装船模时被锉刀划伤的。远处传来货轮低沉的汽笛,像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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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黄昏里明明灭灭。温言将母亲的手掌贴在舷窗模型上,树脂玻璃折射出七色光斑。"这是爸爸设计的观察窗,"他转动模型底座,"能抗十二级风浪。"

      母亲浮肿的手指突然痉挛,在模型上划出细痕。温言慌忙去按呼叫铃,却碰翻了床头的相框——1999年港口合影的玻璃裂成蛛网,年轻父亲的笑容被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

      "小言......"母亲的声音像退潮时搁浅的贝壳,"储物柜第三层......"

      温言在夜雨中狂奔回家。父亲的老式储物柜散发着桐油味,航海日志下压着泛黄的妊娠日记。1999年12月31日的字迹被泪水晕开:"阿江说孩子要叫小白,像浪尖的船帆......"

      手机在裤袋震动,班级群弹出江逾白母亲的语音:"阿白在码头淋雨,怎么劝都不肯走......"背景是尖锐的汽笛和浪涛声。

      温言冲进雨幕时,帆布鞋踩碎了水洼里的月光。那些散落的星屑像父亲设计图上未标注的暗礁,在他眼底灼出疼痛的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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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波堤的探照灯刺破雨帘时,江逾白正蜷在废弃的集装箱上。训练船在远处锚地摇晃,船灯在暴雨中晕成模糊的光团,像童年记忆里父亲迟迟未归的渔火。

      "你爸的救生艇......"温言的声音混着雨声砸在铁皮上,"用的是这个型号的螺旋桨。"

      江逾白猛然抬头,看见温言举着破损的船模零件。雨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进领口,校服紧贴着嶙峋的肩胛,像随时会被海风折断的桅杆。

      "那年防波堤还没建成,"温言翻开妊娠日记,"我爸在日志里写,如果减摇鳍能早三个月完工......"

      惊雷劈开云层。江逾白突然拽着他跳下集装箱,两人跌坐在潮湿的缆绳堆里。温言的掌心擦过生锈的铁锚,血珠渗进缆绳的纤维缝隙,在月光下像一串未完成的莫尔斯密码。

      "训练船要绕开当年的航道,"江逾白撕开衬衫下摆包扎伤口,"他们在害怕什么?"

      远处传来渡轮的雾号,像一声悠长的诘问。温言摸到他后颈的旧疤,那是幼年溺水时被锚链划伤的印记:"王老师丈夫的救援记录......显示当年有违规操作。"

      暴雨突然转向,浪头扑上堤岸。江逾白把温言推向灯塔时,自己半个身子浸在海水里。咸涩的浪涌中,他嘶吼出埋藏二十年的秘密:"我爸的救生衣被动了手脚!"

      探照灯扫过灯塔的瞬间,温言看见他眼里的泪光与海天连成一片。那些在胸腔轰鸣的浪涛声,原来是命运早在出生时就写就的潮汐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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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船厂的晨雾漫进病房时,温言正用棉签蘸水湿润母亲的嘴唇。监护仪的心电图突然波动,像候鸟迁徙时的振翅频率。江逾白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手里攥着被海水泡皱的航海日志。

      "1999年12月31日的检修记录......"他颤抖的指尖点着泛黄的纸页,"减摇鳍的焊接点被人为破坏!"

      晨光穿透雾霭,在日志上投下窗格的阴影。温言看见父亲潦草的批注:"江工坚持复检,与施工方发生争执......"墨迹在"争执"处晕染成大团阴云。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王老师扶着轮椅上的丈夫,老人残缺的右手指向航海图:"当年我奉命销毁证据......"他的声音像生锈的船锚刮过海底,"但偷偷留了焊接样本。"

      江逾白扯开衬衫,将焊接样本按在胸口的旧疤上。金属的冷意刺入血肉,却浇不灭眼底燃起的火:"我要重新鉴定事故原因。"

      温言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感觉她的脉搏突然变得有力。窗外传来海鸥的清啼,今年的第一群候鸟正掠过港区上空,羽翼划开积郁二十年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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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铃响起时,造船厂的方向传来汽笛长鸣。温言冲出考场,看见训练船正缓缓驶出港口,船尾拖曳的浪花在阳光下碎成无数颗薄荷糖。

      江逾白站在甲板上挥手,海风鼓起他浆洗发白的校服。温言追逐着船影跑上防波堤,帆布鞋踩过潮湿的礁石,每一步都踏碎一片童年的噩梦。

      "接着!"江逾白抛出个玻璃瓶,浪头将它送到温言脚边。瓶中信写着航海坐标,背面是稚嫩的蜡笔画:两个男孩站在红树林里,候鸟在他们头顶排成∞符号。

      温言将准考证折成纸飞机掷向海天交界。母亲坐在轮椅上微笑,膝头摊开着新补办的妊娠日记。王老师丈夫的义肢在阳光下反光,像柄斩断枷锁的利剑。

      当训练船变成海平线上的黑点时,温言摸到裤袋里的薄荷糖盒。锡纸内侧新添了行小字:"等候鸟南归时,我会带着真相靠岸。"

      潮水漫过防波堤,冲走二十年前的锈迹与泪水。在鸥鸟的盘旋中,温言终于看清父亲设计的观察窗——那不仅是抵御风浪的屏障,更是通往黎明的舷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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