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纤凝笼月

24、第 24 章 抉别

　　夕阳模糊渐落，两日的相处归于记忆，恢复了往日的常态，荷叶自翠青长于熟绿，又悄然焦黄，直至下一个轮回的枯木逢春。
　　那个夏天的，充满着美好与色彩斑斓被碾碎于秋冬的严寒，曾经在船上嬉闹的少年为了梦想与将来，短暂的封藏了这一场幻梦，投身于纸笔的茫然无错。
　　约定的下一次聚会，遥遥无期，被她们不约而同的压在箱子底下，学校里的谈话也从无所不谈变成了日常的分数，与厚厚的错题本和试卷。
　　桌子上叠满了红白相间的试卷，笔筒里的笔也经过了几场替换，空腹的“尸体”被收集在了盒子里，作为痛苦青春的经历。
　　沈溪按了按发涩的眼角，自从升了高三后，熬了好多个星期的大夜，身体也有些受不住了，不过，幸运的是，只是小感冒，想着还有半年就结束了，也就松了口气，身边的昶蔚早就仰头望天花板，感叹此生艰难了。
　　“幸好是走读，住宿更累，做什么都不方便。”
　　昶蔚翘着笔，指边的茧子也磨有点厚了，叹了一声后，又继续与沈溪投入题海战术了，准备鏖战到深夜。
　　“继续吧。”
　　沈溪眼底的黑眼圈也更重了，说了一句后，就又埋头苦干了。
　　当窗外的枯枝冒出新芽，考试的压力也更近了。
　　春寒料峭，教室窗缝里钻进来的风还带着冬日的凉意。
　　时间不等人，三个月一闪而过。
　　百日誓师大会开始了。
　　无趣枯燥而且浪费时间的行为，令人烦躁。
　　不过昶蔚近日发现了一处不同，那就是云出岫的表情不对，按理说，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总结与激励同学和老师的会议，怎么会令她坐立难安，除非…
　　“各位老师，同学们，你们好，我叫云缨，受母校邀请，来为你们打油鼓励。”
　　台下的学生大多无精打采，有些努力的还在背书，只有寥寥几人因为这个名字小声的谈论了起来。
　　昶蔚却盯着云出岫发白的脸，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云缨，看来，又是一位云家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姑姑，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
　　沈溪却攥着刚发的一模成绩单，指尖微微发暖。红笔标注的分数比上次联考提了二十多分，她下意识朝昶蔚的方向瞥去，对方正对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错题皱眉，见到淼淼望来，看着成绩单，也露出了上高三以来，第一次放松的笑容。
　　“太好了，淼淼，按照这个进度，你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昶蔚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对了，昨天无眠还给我发消息说，温馨这几个月身上的青紫少了许多，她们或许真的可以远离这个家，上个月学校里，温馨说打算高考结束去找妈妈，这俩人还约定考同一所大学。”
　　沈溪敲了敲桌子，内心却有点不安，总感觉太过平静了，一直打骂的人会突然停止实施自己的暴行吗？
　　昶蔚说着，指尖还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着圈，察觉到沈溪骤然沉下去的脸色，便停了话。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得桌角的试卷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她心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疑虑。
　　“我们上周放学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温馨她爸在巷口抽烟，还总盯着学校的方向，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沈溪的声音压得有点低，指尖攥着成绩单的边角，刚才的暖意慢慢散了。
　　她想起之前温馨挽着袖子时，手腕上淡下去的淤青还留着浅印，当时温馨虽然笑着说“快好了”，眼里却分明藏着慌。
　　昶蔚的笔顿住了，眉头皱起来。
　　“我上次跟无眠说，让她多盯着点，不行就跟老师说。可温馨总怕闹大，说等高考完就走……”
　　话没说完，上课铃响了，两人只好把话咽回去，低头翻开课本。
　　窗外的新芽在风里轻轻晃，明明应是暖春，沈溪却觉得心里有点凉。
　　她偷偷在草稿纸角落写了“温馨”两个字，又画了个小太阳，心里盼着，那些不安只是自己想多了，盼着夏天来的时候，她们都能笑着奔向想去的地方。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在一声声打骂中消弥，所有的未来与盼望就此消散。
　　她再也没有以后了。
　　往常安全暖光小巧的房间如同牢笼，砍断了所有的枝桠，抑制了嫩叶的生长，提前迈入生命溃败的倒定时。
　　“喂！老李，这次的货色真不错，这欠的债，就算你还清了！”
　　烟味与恶臭掩盖住了暖光，外面的太阳刺目的痛苦而流泪。
　　一切重归于平静，墨色大衣掩盖了所有一切，祈求帮助的人却再次被吞噬了，已经太晚了，没有办法了。
　　流言蜚语已经在那周围传开了。
　　“无眠！”
　　墨色倾斜，划破了纸，小太阳的光被撕裂了，沈溪越发感觉到寒冷，内心的不安感让她恐慌，她跌跌撞撞地起身想冲出去。
　　昶蔚立即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虚脱的她，跟李老师去请了假，她们拼尽全力跑到了那幢旧楼，脏污乱差，她们在楼道里来回喊着温馨的名字，灰尘呛得人咳嗽，却连一点回应都没有，却根本找不到温馨，绮无眠自始至终白着脸，一言不发。
　　沈溪颤抖着身子，长时间的奔跑，几乎让她承受不住了，昶蔚紧绷着神经，在身边一直扶着虚弱的沈溪。
　　不远处，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不远处。
　　“你们怎么了。”
　　温馨一身黑衣的跑过来。
　　她温柔的拭去了眠眠脸上的泪痕，在光的照耀下，竟那么的不真实，虚浮，就像下一刻即将消失了。
　　她转过来，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湿痕，却扯出一个极轻的笑，指尖碰了碰沈溪冻得发僵的手，那温度比春寒里的风还要凉。
　　“别怕。”
　　她声音很轻，像飘在空气里的棉絮。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沈溪盯着她领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那里隐约有块新的淤青，藏在黑衣布料下，像雪地里溅了滴墨。
　　绮无眠突然攥紧了温馨的手腕，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好想带她离开这里。
　　温馨放开了她的手。
　　“眠眠，对不起啊。”
　　绮无眠发现她抓不住她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眠眠，溪溪，班长，不哭啦，眼泪都擦不完了呢。”
　　她抬眼望了望天，春日的太阳明明亮得晃眼，她眼里却没有光，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教学楼，那里挂着高考倒计时的红色横幅，倒计时的数学已经越来越小了，空洞的眼神只在那里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风卷着旧楼旁的垃圾碎屑飘过，她忽然咳了两声，身子晃了晃，昶蔚赶紧伸手去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我走啦。”
　　风吹过，她们于阴阳交际之时，背道而驰。
　　风把她的话吹得发飘，像断线的风筝往旧楼深处坠。
　　沈溪想伸手拉住她，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温馨的身影已经转了过去，黑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子，没发出一点声响。
　　绮无眠突然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她，感受着她瘦弱又冰冷的身躯，颤抖着的，不知是身，还是心。
　　“你要去哪？说好高考完一起找你妈妈的！你不能走！”
　　温馨的肩膀僵了僵，却没回头，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
　　“我…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眠眠，你要好好准备高考，好不好，去我们约好的城市，到时候，替我看看那里的夏天。”
　　沈溪站在原地，看着温馨想触碰却不敢靠近的衣摆，之后残忍地一点点掰开绮无眠的手，每一个动作都慢得让人揪心。
　　春日的阳光落在温馨的黑发上，却没染上半分暖意，反而让她的身影显得更单薄，随时会被风卷走。
　　“溪姐姐，班长，”
　　温馨终于侧过脸，眼底的空洞里映着她们泛红的眼眶。
　　“你们要加油。”
　　说完，她转身往旧楼的阴影里走，脚步没停，也没再回头。
　　绮无眠瘫坐在地上，眼泪砸在碎石子上，溅起细小的灰尘，喉咙里堵着呜咽，已经发不出来完整的声音了，只有细碎的抽气声混着风声，在空荡的楼道里飘着，格外刺耳。
　　昶蔚扶着沈溪的胳膊，指尖也在发抖，她们都知道，此去，便是告别，永无归期。
　　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下课铃，清脆的铃声穿过旧楼的缝隙飘过来，和高考倒计时的横幅一起，成了温馨再也碰不到的未来。
　　沈溪低头看着掌心，刚才一触而过衣袖的地方，还残留着刺骨的凉，像一块化不开的冰，冻得她心里发疼。
　　刚建好的小镇再次被狂风暴雨给侵袭，经历岁月腐蚀，最终还是消散于时间。
　　风还在吹，卷着旧楼的灰尘，也卷走了温馨最后的身影。她们站在原地，望着那片越来越浓的阴影，哭泣都被风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