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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双生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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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梆子声穿透三重宫墙时,孔明玥踩着新落的薄冰往梅林深处走。监察司的玄铁镯烫得腕骨生疼,鎏金暗纹在月光下蜿蜒如活物——这具身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她望着掌心陌生的纹路,第三次被横生的梅枝勾住披风。
"咔嗒!"
玄甲军的狼首令牌突然从暗袋滑落,孔明玥俯身去拾的刹那,右腿突然不受控地扬起。绣着缠枝莲的缎面绣鞋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踢飞了镜湖畔的卵石。那石子"咚"地砸进芦苇丛,惊起三只夜栖的白鹭,羽翼掠过冰面时带起细碎的裂纹。
"玄胤哥哥的梅园竟藏着机关!"
陌生的嗓音自喉间溢出,孔明玥惊恐地看着左手扯开银鼠皮披风。指尖勾住玄甲令牌的狼眼凹槽,竟熟稔地往老梅树洞塞去——树皮剥落处分明刻着道暗符,与令牌上的獠牙纹严丝合缝。
"郑姑娘莫要妄动!"
她扣住左手腕狠命后拽,指甲在监察司的玄铁镯上刮出火星。那嵌着北疆寒铁的令牌却已滑入机关深处,梅林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虬结的枝干突然扭曲如活物,树皮簌簌剥落处露出青铜转轮,三百盏冰魄灯自地底升起,灯罩上竟全绘着双鹤缠颈的窗花样——正是郑玉琴生前最爱绣在帕角的图式。
孔明玥踉跄扶住震颤的梅树,见雪地上浮起丈余高的鹤影。冰魄青光透过灯罩裂隙,将鹤喙映得寒芒森森。右腿突然再次失控,绣鞋尖踢起积雪扬向灯阵,那雪沫触及青光竟凝成冰针,暴雨般射向她自己眉心。
"荒唐!"她急捏监察司玉符召出水幕,左手却突然反向画咒。冰针与水幕相撞炸开万千梅瓣,锋利的边缘割裂披风下摆。纷扬的碎帛间,她望见铜镜般的冰面倒影——左眼泛着郑玉琴特有的狡黠,右眼却是自己惊怒的眸光。
玄色披风挟着冷梅香破空而至,李玄胤的剑穗缠住她发间将落的青玉簪。那簪尾东珠堪堪停在鼻尖三寸,映出帝王眼底深藏的痛楚:"玥儿这探路方式倒是新鲜。"他指腹抚过玄铁镯上新增的刮痕,暗纹间突然浮现金漆小字:"戌时三刻,惊鹊阵启。"
孔明玥耳尖瞬间烧红。这监察司特制的锢魂镯竟暗藏时辰禁制,戌时的梆声才是触发机关的密钥。方才郑玉琴踢出的卵石,怕是早被算进阵法推演——那老梅树洞的暗符,分明需要玄甲令牌与梆声共鸣才能启动。
"玄胤哥哥偏心!"陌生的娇嗔自喉间溢出,左腿突然勾住帝王墨玉腰带。孔明玥惊恐地看着右手探入他襟口,扯出半截褪色的银链——粗劣的编法分明是少女手笔,链坠处嵌着的鸽血石还沾着糖渍。
李玄胤的玄铁护腕突然弹出暗格,将险些坠地的狼首令牌收入机关。七十二根青铜梅枝应声垂下灯笼,每个灯罩都映着不同姿态的仙鹤。当他的指尖掠过第三盏灯罩,墨鹤突然振翅投影在雪地——十四岁的郑玉琴正踮脚为皇子系上银链,鬓角沾着偷吃糖渍梅子的碎屑。
"郑姑娘可识得这'鹤影阵'?"李玄胤引着她的手抚过灯面,指腹下的青铜突然发烫。孔明玥的识海骤然刺痛,属于郑玉琴的记忆如毒蛇入穴——她看见老梅树下埋着的陶罐,看见玄甲令牌暗藏的梅花烙,更看见三年前雷雨夜,少女魂魄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监察司的玄铁镯突然迸裂,万千银针裹着梅瓣射向灯阵。李玄胤揽住她后腰急退三步,玄色披风在雪地旋出墨莲。七十二盏灯笼同时炸裂,青铜碎片如暴雨倾泻,却在触及二人时被龙鳞护心镜震成齑粉。纷纷扬扬的铜粉里,孔明玥望见帝王用唇语道:"戌时三刻,该换玥儿了。"
冰魄灯的残光在青铜碎片间流转,郑玉琴的指尖还勾着半截银链。李玄胤襟口大敞,锁骨处的鸽血石映着雪色,显出内里蛛网般的裂痕——这正是三年前她赌气摔坏的雏形。
"玄胤哥哥好小气!"陌生的娇嗔自喉间迸出,孔明玥惊恐地看着左手扯开帝王玄色中衣,"说好及笄礼要赠南海明珠,怎的拿这残次品糊弄人?"
右掌急扣左腕命门穴,监察司的暗纹在皮肉烙出焦痕。孔明玥厉声呵斥:"郑姑娘慎行!"话音未落,左腿已缠上帝王腰封,绣鞋尖勾住墨玉带扣,竟是玄甲军暗桩的启门手法。
李玄胤玄铁护腕突然震鸣,机括弹开时溅出几点火星。他托住她后腰的手掌稍一施力,露出腕间褪色的银链:"玥儿现在可信了?"链坠暗格应声弹开,半枚永嘉公主的碎玉簪正卡在机关齿间。
郑玉琴的魂魄突然震颤如风中烛火。孔明玥的识海翻涌起破碎画面:十四岁生辰那日,她偷了父亲书房的陨铁,在炼器房煅烧三天三夜。滚烫的鸽血石灼伤指尖,银链雏形歪歪扭扭地系在熟睡的太子腕间,链坠暗格里塞着治咳疾的枇杷膏——彼时她不知东宫窗下,永嘉公主正将救命药换成自己的青丝。
"这链子...缠的是永嘉?"孔明玥的质问带着颤音。右手指甲深深掐入左臂,却止不住郑玉琴操控左手抚上李玄胤心口。龙鳞护心镜泛起涟漪,映出三年前镜湖冰裂的场景:银链缠着永嘉的发簪沉入湖底,郑玉琴的魂魄被生生扯成两半。
李玄胤突然咬破指尖,血珠顺着银链纹路蜿蜒。褪色的"玉琴"二字遇血重生,朱砂顺着链身爬向孔明玥腕间的玄铁镯:"那夜镜湖雷暴,永嘉的魂魄借天雷入你识海。"他引着她的手指向心口,"而你的半魂,化作守阵的鹤影。"
郑玉琴的残魂突然尖啸,左掌凝冰为刃刺向帝王咽喉。孔明玥的右手召来未散的青铜碎片,却在触及李玄胤颈间时化作梅瓣。玄甲军的狼首令牌从树洞震出,引着满地冰针倒卷而回,将两人困在风暴中心。
"姐姐何必阻我?"郑玉琴借唇舌讥笑,左腿缠得更紧,"玄胤哥哥的心头血,最宜养魂......"
"养的是永嘉还是你?"孔明玥捏碎监察司玉符,镜湖水幕冲天而起。水浪中浮现三百枚命牌,皆是三年来为镇魂丧生的玄甲精锐。郑玉琴的魂魄如遭雷击,左手的冰刃突然软化,坠地时凝成她十四岁刻的木头小像。
李玄胤突然擒住她双手按在梅树干上,玄铁镯与青铜树皮摩擦出凄厉锐响。他心口的鸽血石贴着她眉心,三年前的场景如潮水灌入识海:雷暴夜镜湖畔,郑玉琴将银链系在昏迷的皇子腕间,转身跃入永嘉公主沉尸的冰窟。裂魂的剧痛中,她望见自己的半魂化作鹤影,衔着永嘉的残魄没入孔明玥体内。
"现在明白了?"李玄胤的吐息拂过她眼睫,腕间银链突然勒进皮肉,"三年前是你自己选的同生契。"
孔明玥的瞳孔骤然收缩。监察司的玄铁镯应声炸裂,七十二道暗纹如锁链缠住两人。郑玉琴的残魂在灵台深处恸哭,那些被撕裂的记忆终于完整——所谓重生,原是她甘愿裂魂为舟,渡永嘉渡过忘川。铜粉簌簌落满肩头时,孔明玥的右手正死死抵住李玄胤心口。龙鳞护心镜映出她眸中两种光景:右眼沉静如渊,左眼却燃着跳脱的星火。"玉琴的聘礼罐子还差三颗梅核。"李玄胤忽然轻笑,玄铁护腕机括弹开,滚出三枚鎏金梅核。孔明玥的左手不受控地抓向梅核,右臂却急急后缩:"陛下,这是郑姑娘私藏的..."
"呆子!你把我埋在梅园的糖画藏哪了?"左半张脸忽地皱起,声音脆如银铃。孔明玥惊恐地捂住嘴,右手指甲深深掐入左臂——这是郑玉琴借她喉舌在说话。
李玄胤的剑穗缠住她欲缩回的左手,引着指尖抚过核上裂痕:"十岁那日你摔罐子时,朕用东宫匾额的金漆补过。"他袖中滑出半幅泛黄糖画,依稀可见戴花冠的少女骑木马,"可惜炼器房失火,只剩这残片。"
孔明玥的右眼忽地酸胀。灵台中响起郑玉琴的嗤笑:"姐姐心虚什么?当年你偷喝玄胤哥哥的药汤,可是我把永嘉的帕子烧成灰给你解毒!"她的左手突然抢过糖画,右手却捏诀召水灭火,水珠将糖片上的"玄胤是呆鹅"泡得模糊。
"玥儿现在可信了?"李玄胤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抹过孔明玥左腕玄铁镯。暗纹间浮现金漆小字:"玉琴聘礼第四罐"。右臂突然抽搐,孔明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扯开帝王衣襟——锁骨处的鸽血石裂痕间,赫然嵌着半枚永嘉的发簪。
"玄胤哥哥耍赖!"喉咙里迸出少女的娇嗔,右腿却狠狠踹向梅树,"说好我裂魂救永嘉,你就把监察司改成糖画铺!"孔明玥的右手死命扳回左腿,后背撞上青铜枝干,震落积雪覆了满身。
李玄胤的披风突然裹住她颤抖的身躯:"工部新制的玄甲令牌,背面刻了糖画模具。"他摸出块鎏金牌符,孔明玥的左手立即抢过把玩,右手指尖却划出监察司密文:"此物违制,当熔!"
"姐姐好生无趣!"左半张脸皱成包子,右手被强行拽着在雪地乱画。李玄胤的剑尖突然挑起块冰片,映出歪扭涂鸦:戴官帽的乌龟叼着糖渍梅子,旁书"玄胤玉琴永结同心"。
"这是郑姑娘新拟的运河防汛图?"帝王一本正经地掏出朱砂笔批注,"着工部照此铸造石兽,置于青云闸两侧。"孔明玥的右脸涨得通红,左手却抓起雪团砸他:"呆子!这是我要刻在聘礼罐底的画!"
更鼓穿透梅林时,孔明玥的纱衣袍已沾满糖霜。郑玉琴操控左手往《治水策》夹页塞糖画,右手指尖蘸墨狂批"荒谬"。李玄胤忽然贴近她耳际:"玥儿可知?玉琴当年在玄甲盾牌刻满乌龟,说是能镇河妖。"
"那叫玄武阵!"喉咙里蹦出抗议,右手却诚实地在奏折上画起王八。孔明玥的左腿突然踢翻墨砚,右足精准接住飞溅的狼毫——身体如提线木偶般撕扯,泼墨在雪地晕出诡异图文:左半是玄甲布防图,右半是糖渍梅子秘方。
" 陛下...臣..."孔明玥艰难维持声线平稳,左手却突然揪住帝王衣领,"我要吃西市张婆婆的酸梅糕!现在!立刻!"右臂青筋暴起,硬生生将左手按回身侧。
李玄胤的玄铁护腕忽然震响,暗格弹出油纸包。陈年梅香混着霜气散开,孔明玥的左手急不可耐地拆封,右手却捏碎监察司玉符:"此物来历不明..."话未说完,喉间溢出满足的喟叹:"是十岁那日的味道!"
右眼忽地刺痛,孔明玥在灵台望见记忆:郑玉琴翻墙买梅糕被逮,永嘉默默替她抄《女诫》。玄胤罚跪祠堂时,袖中暗袋还揣着块压碎的梅糕。
"玉琴可知..."李玄胤突然咬住她左手指尖的梅核,"那日你藏在祠堂梁上的梅子酒,是永嘉偷换成了解暑汤。"孔明玥的右手猛然颤抖,朱笔在《运河预算》划出长痕——左半张脸却笑出梨涡:"难怪你跪了三个时辰都没中暑!"
晨光染白梅梢时,孔明玥腕间玄铁镯铿然开裂。郑玉琴操控左手扯断镯链,右臂却召来冰刃抵住咽喉:"莫再胡闹!"李玄胤忽然擒住她双手,将碎镯重铸成双股金链。
"白昼金链缠右腕,你便是监察司孔明玥。"他扣住她挣扎的右手,链尾梅核坠子映出运河图,"入夜金链缠左腕,你就是玄甲军郑玉琴。"孔明玥的左手突然抢过链子,在帝王腕上绕了三圈:"玄胤哥哥要当栓链桩!"
右手指尖急画解阵符,却见李玄胤咬破指尖,血珠染红梅核:"朕以真龙血为契,此生为双魂之锚。"孔明玥的灵台突然沉寂,郑玉琴的声音如风掠过:"姐姐听见了吗?他说要做我们的拴马桩!"
梅林忽起一阵急雨,孔明玥的右袖被郑玉琴扯去擦糖渍。左手指尖在雨中画符,水幕浮现十四岁场景:郑玉琴在玄武盾刻乌龟,永嘉替她放哨;玄胤跪在祠堂,袖中梅糕碎渣落在《女诫》扉页,晕开了"玉琴"二字。
"呆子..."两种声线同时在喉间震颤。孔明玥的右手突然扯过帝王披风,左手指尖蘸着雨水在他掌心画符:左半是镇魂咒,右半是糖渍梅。李玄胤的剑穗突然缠紧双腕,梅核坠子撞出清音:
"从今往后,朝堂奏对归右腕,梅园嬉闹归左腕。朕嘛..."他忽然含住她指尖的糖渍,"就当个添墨研朱的闲人。"
破晓时分,两只白鹭掠过镜湖。孔明玥的官袍左襟画满乌龟,右襟誊着治水策;李玄胤的玄色披风沾满糖霜,袖中梅核刻着新契:"愿为双魂栓链桩,不教梅雪落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