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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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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送走小世子后,太子殿下一言不发闷头写了一上午的字,时而苍劲有力,时而娟秀文雅。十一在旁默默研墨,莫名的有些害怕。
纸上笔走龙蛇,落款却很简洁:十三。
“呵,你倒是荣幸。”宋意许搁下笔,莫名其妙的说。
十一摸不着头脑:“殿下,是在对我说话?”
宋意许没向他解释。
那日徽宁问他姓名,他不敢暴露,灵机一动想起宫里有个侍童叫十一,便给自己取名叫十三。
既然徽宁觉得好听,往后他就是十三。
“清音宫那边,那病秧子好些了吗?”
十一不理解但回答:“烧到卯时才褪下,四殿下好像有些失声,太医说要养几天嗓子。”
宋意许微皱起眉头,他从前怎么没听说过这那凉川的四殿下身体差成这样。倒是每回去那凉川看徽宁,总能瞧见他喝药。
“我去瞧瞧他,也算是故人。”
顺便问问徽宁现状。
四殿下既来清晏做质子,徽宁没了侍候的主子,应当离开皇宫,安心做他的首辅公子,学诗书考功名。
心里想明白了,可不问问清楚还是不放心。
清音宫
太子殿下的拜访打的人措手不及,徽宁差人只匆忙摆了两架屏风。
来清晏之前四殿下百般保证,他真真从未见过这位太子殿下,可明摆着的恶意让人怀疑,徽宁不敢冒险。过几日他在脸上画满红斑,假装病坏了身子,就是见到这太子也不怵。
思忖之下,徽宁撑着病体勉强坐起来。
病后,他大多不能说话,尊重还是要给的。
隔着朦胧的屏风,人影绰绰,几个丫鬟太监抬着炉火进来,屋子里登时暖和不少。徽宁心中一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主动示好。
也许昨日也并非他本意。
“四殿下金枝玉叶,在清晏也能住的习惯?”
徽宁张了张嘴,没有声音。
“哟,真成哑巴啦?”
这种小人得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屏风后,清晏太子身影高挑,虽是同龄,徽宁粗略估计一下,还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将弱冠的人,说起话来同官宦家的二世祖一样不正经。
错误的刻板印象加深一倍。
“外头百姓说你伤了身子不能人道,我真是想不到。”太子殿下的嘴像是淬了毒。“就你这种人也能伤了身子?呵,也是,你是皇子,你要的话谁敢不从。”
那年下山也是你要徽宁陪着。
“本宫懒得管你是真哑假哑,找个会说话的人来,本宫有话要问。”
屋子里的人早被遣散,只留了一个在旁服侍的婢女小荷。这一趟随行的侍从全是新人,就怕分得清四殿下和徽宁,到时候露了马脚。
小荷不敢装聋作哑。“太子殿下,奴婢小荷,现下服侍四殿下。”
徽宁在旁静静听着,手里紧紧攥着机关,倘若小荷说了不该说的,便只能把铁心叫进来遮掩。铁心是他的唯一的心腹,昨夜闯太医院已是太招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多叫他在皇家露面。
宋意许眉头紧锁,意味不明的望了一眼小荷,又转而盯着屏风后的虚影。
不知在想什么腌臜事。
“你……”太子殿下心道:“民间都传这四殿下纵欲过度,败坏了身子才不能见人。败与不败没有所谓,只怕他坏了我的徽宁。徽宁那样可人,又听话善良,万一从了?”
稍时回去便挑一匹好马,明日一定要去那凉川看他。
宋意许轻轻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本宫问你,你们殿下原先不是有个小伴读吗,他这趟怎么没随你们殿下一起来?”
!!
徽宁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屏风后的高大身影,手里的机关差点就按开了。
这清晏太子怎么会关心一个小小伴读?
小荷皱着眉思索。“奴婢进宫日子并不久,只是听说……”
“太子殿下问的可是首辅幼子,徽宁。”
宋意许的语气莫名雀跃许多。
“正是!本宫要你事无巨细的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太子殿下想了想,还补了一句:“你们殿下和徽宁的关系如何?”
小荷咬了咬唇,木木的望了望屏风内一眼不吭的四殿下,转而对上清晏太子殷切的眼神。“奴婢,奴婢在浣衣局的时候,只是偶然听掌事的姑姑闲聊过……”
徽宁觉得自己一颗心擂的很快,快的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从未见过这小荷,根本不清楚她的底细。
“姑姑们说,徽宁公子不是伴读,是送进宫里给四殿下疏解欲望的。”小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过了今日就没命活了。
“哗!——”
徽宁听见一阵巨响,原本烧得好好的炉子被这位素质极高的太子殿下一脚踢翻。屋子里原本暖烘烘的,此刻仿佛降到了冰点。
“你说什么!”
宋意许怒不可遏,恨不得一脚踹坏了眼前这两架屏风。但一想到屏风后的人有着一张令人作呕的脸,忍不住犯起恶心住了脚。
小荷被吓坏了,泪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
“殿,殿下!奴婢只是听说……奴婢愚笨,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清音宫的门被推开,铁心带着几个太监奴婢走了进来,一行人齐齐下跪给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
宋意许一眼看出铁心是管事的,红着眼揪着他的领子从地上拽了起来。“我问你,你们殿下是不是有个伴读叫徽宁。他们什么关系?”
铁心:“君与臣,上与下。”
“少来这些套话!”
宋意许心上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他早怎么早没想到。自七年前那凉川国寺后山相遇起,他就觉得这四殿下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怪他一直偷偷摸摸不敢要人,不然也不会让徽宁折辱至此!
“我问你,徽宁现在哪?”
铁心:“奴才不知。”
宋意许将铁心重重扔了出去,“你撒谎。”
“奴才没有撒谎,徽宁公子不是像我们这样的浮萍之人,背靠首辅。四殿下出使清晏,首辅大人那边自然给徽宁公子安排好了去处,太子殿下何必操心他国皇子伴读。”
宋意许:“你的意思是,他不在首辅府。”
铁心:“奴才没有这么说。”
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捡起地上碎掉的炉具,狠狠砸在了铁心腿上。未烧完的炭渣冒着火星,瞬间焯熟了他的腿肉,铁心的后背一瞬间全湿了,还是一声不吭。
宋意许:“好,很好。”冰冷的狭眸扫向其余几个匍匐在地的侍从。
威压之下,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叫喊了起来。“奴才知道!奴才在宫里当差,奴才师父是贵妃娘娘宫里服侍的。贵妃娘娘向来不喜欢这位徽宁公子,总爱找由头罚他。”
“从前有四殿下护着,如今四殿下一走,贵妃娘娘便不必忍了。”
“自然……自然是杀之!”
……
徽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清晏太子为何会对他的生死这么在意。细数十八年,从未与这位太子有过交集,就算曾擦肩而过,又何必为了他动这么大的怒。
这几日太子失踪,宫里将他与太子不和之事传出好几个版本,让人心累。
徽宁拿起毛笔,努力将那些烦心事从脑子里甩出去,落笔写了个“静”字。
铁心一瘸一拐的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徽宁快步上前接来。“我不是同你说过,这几日不要走动,这伤要好生养着。”
铁心:“公子的药,我不放心交给旁人。”
“先坐下。”徽宁将茶水放到一边,扶着他坐到藤椅上。“我看看,可有好些。”
说罢就要来撩衣服。
铁心伸手挡住。“公子不可!”
徽宁:“你我还分什么主仆,你和我一起长大。我读书,你习武。爹娘用契约束缚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过意不去。倘若我还有命从清晏回去,就放你走。”
“天地之大,做个逍遥散人,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说到这里,徽宁的眼里带着恨意。
太子!真是好威风。
铁心的名字是少卿夫人取的。那日夫人坐轿预备赏花,人山人海里,匆匆一眼发现了正被牙人打骂的他。如世出的观音,救人于水火。
能进大理寺少卿府已是天大的福分,主子还是少卿大人的幼子。铁心年长徽宁三岁,公子待他有如待兄弟一般。这么多年,他被训练成如同不会说话的冷面死士,可面具之下,一颗心却比那日的炭火还要炙热。
“公子不要说这些,铁心能伺候公子,是三生有幸。如今清晏太子与公子定然有故,公子要好好想想,究竟发生过什么。”
铁心道:“倘若太子愿意帮我们做遮掩,此次代行功满身退是小事一桩。若是不得,被抓住把柄,清晏怪罪到那凉川,夫人那边……”
徽宁:“贵妃娘娘赏了我一桩好差事。”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更疼了。
“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位太子。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说话行事都很有气度,这种人见过这么能忘呢……”
怎么能忘……
太子殿下浑浑噩噩的从清音宫回来,因着捡了碎炉具不慎划伤了手,血从掌心汩汩冒出淋了一路。
十一吓坏了,忙着要去找太医。
宋意许拽住他,“我叫你备的马呢。”
“还在马苑里,殿下您不是明日……”
话音未落,宋意许拿起桌上放的匕首朝十一身上一划,扯下掉落的布练随意裹在手上,急冲冲的跑了出去。
十一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
跑到马苑一看一问,太子殿下竟然随意牵了一匹马就出宫了!
此时夕阳西下,夜色从天边的一角开始爬起,如同有只隐形的蜘蛛,密密麻麻的黑点连成线,即将盖住整片天幕。
宋意许举着令牌冲过了一重重宫门,赶在天全黑下来出了临安城。那凉川离清晏很远,即使不眠不休的骑马也要好几日,但他顾不得这些。父皇这两年教他的治国修身齐天下此刻全忘了,他要去见那个年少时惊艳过的少年,问问他,可还记得他……
七年前那个后山,茫然无措间,他听到徽宁的声音,他知道徽宁没有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话。他不敢乱跑,等在原地,一遍遍的喊着徽宁的名字回应他。
可最终没有等来。
受伤的掌心里卧着一块麒麟玉,那是徽宁的护身符。太子殿下捧起这块珍宝,重重的按进胸膛。
夜,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