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阶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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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在晨露里蜿蜒，寒水的登山靴踏上厚厚的一片覆雪，惊起竹枝上栖息的山雀。
露水顺着竹叶滚落，在寒水驼色风衣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水痕，也没掩住袖口翻卷处露出的旧疤痕。
那是三年前他在敦煌石窟研究壁画时被石壁划伤的。
自从在图书馆发现那幅插画，每个午夜梦回，颈后朱砂痣都会隐隐发烫。
那是他从出生以来就有的印记，母亲曾跟他开玩笑说他那朱砂痣像落在雪地里的红蝶，却不想在《山志拾遗》的插画里，同样的朱砂色正在逸居馆的廊柱上流转。
古籍里的逸居馆插画此刻正躺在帆布背包底层，纸页边缘被翻得毛糙，只有“逸居馆”三个字还带着朱砂新描的痕迹。
寒水三个月前在学校旧书库偶遇这本泛黄的志怪集，插画上的重檐翘角与斗拱构造，竟与梦境中反复出现的建筑分毫不差。
更令他惊讶的是插画旁那句蝇头小楷：“戊申年霜降，引魂使寒氏入馆，从此山雾不散。”字迹虽已模糊，却好似像是对灵魂深处的召唤。
“寒氏，有缘，这不是跟我一个姓嘛。”寒水笑道。
竹涛声忽然变得湍急，寒水抬头，只见逸居馆的朱漆山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带着清越的响声。
他忽的想起那本古籍中记载过的“雾隐阵”。“我这是，见到真的了………？”
古籍上面写道唯有心怀执念者方能得见真容。他想他的执念，大概是对三年来重复的梦境的解答的追求，他不清楚自己的心，只能遵循本能的引导。
石阶上的青苔在晨光里泛着绿绿的光，寒水刚触到第三级阶梯，腐叶下的湿滑一下让他失去平衡。
“啊！”踉跄间抓住身旁竹枝，却惊落满枝晨露，冰凉的水珠顺着领口钻进衣领，混着掌心擦伤的刺痛，倒让梦境与现实愈发模糊。
“这该死的。”寒水跌坐在地，看手掌上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后知后觉到了疼痛。“今天可真是倒霉。”
忽转头忽然发现石缝里嵌着半片碎玉，边缘刻着与古籍插画相同的护魂纹。“就说不能一直这么倒霉，这看着倒像是的宝贝，和那本古籍上画的有点像……古籍上的……不会是真的吧？”
那纹路呈蝶形，与他颈后朱砂痣的轮廓完美契合。
他忽然想起梦里总在回廊遇见的白衣男子，腕间红绳系着的，正是像这样的碎玉。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他抬头望向隐在雾中的馆门，忽然发现朱漆剥落处，隐约露出朱砂色纹路。
像是用矿物颜料混着人血绘制的护魂纹，历经百年仍鲜艳如昨。
山风掠过耳畔，仿佛有人在低吟：“你终于来了。”声音听的得让人心颤，辨不清声音来自现实还是记忆。
艰难的爬了许久，终于到了逸居馆的大门。“呼…呼…，看着没多高，其实都是障眼法吧，累死我了。”寒水拖着疲惫的步伐上去轻轻扣了扣门上的轻环。
正在屋子里抄书的墨烟听见门环轻叩的瞬间，愣神了片刻。正在抄录《守阵典》的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团。
墨烟望着砚台里晃动的倒影，看见自己腕间蝶形血痕正在发亮。
这是双生宿主在附近近的征兆。四百年了，从寒水第一世轮回为江南书生，到现世成为大学教授，他终于等到这一天，能见他一面“我终于能见你一面了。”
木门被“吱呀”开启的刹那，晨雾裹着松针的清苦涌进门廊，寒水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您好，我逸居馆的馆主，有什么要帮助的吗。”墨烟适当开口。
寒水风衣下摆还沾着山泥，发梢还凝着未化的露气，也掩不住眼中跳动的光，像极了四百年前那个在祭台初遇的少年。
那时的寒水，也是这样笑着向他请教护魂纹，却不知自己早已在他灵魂深处刻下永生的印记。
“馆主安好，在下寒水。”青竹纹袖摆拂过石砖，寒水的拱手礼带着学院派的严谨，却在抬头时撞进墨烟微颤的眸光。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梦境中的人从雾中走来，与眼前人重叠。
墨烟的月白袍角绣着细碎的护魂纹，正是他在古籍插画里见过的纹样，而对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竟与梦里那道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分毫不差。
墨烟垂眸避开视线，却在伸手搀扶时，指尖触到寒水腕骨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的学者才有的痕迹。
寒水被眼前人勾的入了迷，没注意门口的门槛，被扮了一下。寒水的踉跄让墨烟几乎将人揽进怀里，雪松气息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喉间突然泛起了血腥气。
四百年前的他也是这样，用护魂纹挡住刺向寒水的剑，却在对方颈间留下永远的朱砂痣。他眯了眯眼，让自己不在想这段痛苦的回忆。
“先生当心。”墨烟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度，手指在寒水小臂上轻轻一按，用暗藏的护魂纹止住他掌心的血。
寒水回过神惊讶地发现，方才跌倒时蹭到的廊柱，此刻正发出微弱的红光，与墨烟腕间的血痕同频共振。
寒水缓过来后，轻轻道了一声谢。
“馆内很大，先生初来乍到，我先带先生转转，馆内多回廊，若迷路了，可循着砖缝里的朱砂纹走。”墨烟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响。
寒水却盯着他广袖下若隐若现的蝶形血痕。与自己颈后朱砂痣竟能拼成完整的护魂纹。
这发现让他想起古籍中“双生宿主”的记载，对自己跟这个逸居馆又关系更加确定了，心跳不禁加快。
雕梁上的缠枝纹在晨光里映出纹理，寒水伸手抚过廊柱，用指尖触到凹进去的刻痕。
那是幅未完成的人像，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只是鬓角多了缕白发。
墨烟的脚步突然顿住，袖口在风中翻卷，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护魂纹，好像每道都与廊柱刻痕一一对应。
“馆主，这些雕刻……”寒水的指尖停在人像颈间，那里刻着与自己刚在上山路上捡到的玉坠相同的纹路，“是何时刻的？”
墨烟别过脸去，望着远处云雾翻涌的山尖：“十年前初雪，见一位先生在引魂殿抄经，便试着刻了。”
墨烟没说的是，这些刻痕跨越四百年，从寒水第一世轮回开始，便从未停止——转世为书生时的温润，为匠人时的专注，做医者时的慈悲，都被他刻在逸居馆的每根廊柱上，成为他这四百年孤寂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寒水却从他回避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丝痛苦，想起自己梦境中总有的哭声，好像白衣男子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在祭台碎裂声中崩溃的哭喊。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发紧，忍不住追问：“馆主可曾见过与我相像的人？我从我的梦里……总觉得这里与我又关。”
话毕，寒水抓了抓自己的胳膊，自己明明是的唯物主义者，怎么也开始封建迷信了。
墨烟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被淡然掩盖。
“逸居馆藏着百年前的祭祀记载，先生若有兴趣，可去书房查阅。”他抬手示意前行，广袖却在转身时扫过寒水手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过已经很晚了，先生还是先去休息吧，已经都在这了，不急于一时了。”墨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将人带回客房后，墨烟就匆匆离开了，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去了一间空的客房。
在客房木门合上的瞬间，墨烟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寒水方才弯腰看砖缝朱砂纹时，后颈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去触碰的冲动。
那是四百年前他亲手刻在寒水魂窍处的印记，是双生宿主的证明，是他每世轮回都能找到对方的坐标。
寒池的冷水浇在皮肤上，却冲不散脑海中寒水的笑靥。
墨烟望着镜中自己腕间发亮的血痕，想起今夜在回廊，寒水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衣袖，体温透过薄纱传来的刹那，所有守阵术法都化作齑粉。
四百年前的祭典、三百年前的书生、两百年前的匠人、一百年前的医者，那些他默默守护的前世，此刻都化作寒水眼中的好奇与信任，让他如何能继续伪装成陌路？
“寒水……”他对着蒸腾的水雾轻声唤道，四百年多的克制，就在见到他的瞬间溃不成军。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口，那里还留着四百年前祭典时的旧伤。
他为寒水挡下邪祟的那一剑，如今正随着心跳隐隐作痛。
冷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眼中翻涌的渴望与恐惧。
虽渴望触碰，但恐惧失去，更害怕让寒水想起前世的血与火。不想让寒水知道，那时的他，为了让寒水轮回，亲手燃尽了自己三分之二的魂魄。
夜色渐深，墨烟躺在冰凉的床榻上，听见远处传来寒水均匀的呼吸声。
他知道，明日还要扮演冷淡的馆主，带寒水参观祭台、讲解古籍，却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双盛满好奇的眼。
那双曾在四百年前，看着他燃尽魂魄却还在安慰他的眼睛。
窗外，山雾又起，将逸居馆裹进更深的寂静。墨烟望着帐顶晃动的月光，忽然想起古籍中关于双生宿主的记载：“魂火相契者，初见时腕间血痕必鸣。”
他摸向腕间发烫的蝶形印记，终于承认，从寒水踏上青阶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克制，都不过是欲盖弥彰。
逸居馆的雾隐阵，从来不是为了阻挡外人，而是为了困住一个守阵人，四百年不愿醒来的梦。
另一边，寒水在客房辗转反侧时，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后朱砂痣，忽然摸到一道极浅的凹痕。
那是皮肤下暗藏的纹路，与白天在廊柱上看见的护魂纹一模一样。
半片碎玉从背包夹层滑落，静静躺在枕边，与他自幼佩戴的玉坠遥相呼应。
山风穿过回廊，铜铃再度轻响，却没人看见，逸居馆深处的祭台中央，玉盘正在缓缓转动，将两滴新鲜的血珠吸入凹槽。
一滴来自寒水掌心的擦伤，另一滴来自墨烟腕间的旧痕。
那场四百年前未完成的魂契，正在悄然续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阶迷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