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辞觉晓》杳数

3、礼物

　　池觉数着日历上的红圈，手指在“15”这个数字上反复摩挲。

　　三天后就是他的十四岁生日，妈妈答应给他买最新款的游戏机，爸爸说要带全家去新开的游乐园。

　　但池觉最在意的，是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会有什么反应。

　　这七年来，江辞的变化微小却坚定。

　　他不再整天蜷缩在角落，能够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吃完一顿饭，偶尔甚至会盯着窗外飘过的云朵看上好久。

　　但最让池觉惊喜的是，每当他在那架二手电子琴上弹奏——尽管依然生涩笨拙。

　　——江辞总会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不再那么涣散。

　　“你觉得江辞会记得我的生日吗？”吃晚饭时，池觉忍不住问父母。

　　林雨牛排的手顿了顿：“小觉，你知道江辞的情况...”

　　“但他上周明明记得自己的生日！”池觉不服气地反驳，“那天早上他多吃了半碗粥，还把牛奶喝光了，平时他从来不这样！”

　　池翼惊讶地放下叉子：“你连这都注意到了？”

　　池觉的耳朵微微发红：“我...我就是观察得比较仔细。”

　　他没告诉父母的是，自己有一个专门记录江辞行为变化的小本子，上面写满了诸如“今天多看了三秒蓝色积木、”听到门铃时眨了五次眼“之类的细节。

　　晚饭后，池觉照例坐到电子琴前。

　　经过三年的断断续续练习，他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今天他选择的是《生日快乐》，虽然离正日子还有三天，但他希望江辞能提前熟悉这个旋律。

　　琴声在客厅里流淌，池觉用余光观察着沙发上的江辞。

　　男孩穿着过大的蓝色卫衣——那是池觉去年淘汰的，纤细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竟隐约与琴声相合。

　　“他在跟着我打拍子！”池觉心里一阵狂喜，差点弹错音。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卖力，一连弹了三遍才停下来。

　　“怎么样，乖宝？”池觉转身面对江辞，虽然知道不会得到回答，但还是习惯性地问道，“好听吗？”

　　江辞的目光从琴键移到池觉脸上，停留了整整两秒钟。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指，但池觉已经高兴得像是中了彩票。

　　“他看我了！真的看我了！”池觉冲进厨房，对着正在洗碗的父母兴奋地宣布，“而且整整两秒！”

　　林雨笑着擦干手：“看来音乐疗法确实有效。陈老师说下周会带些新的乐器来试试。”

　　生日前夜，池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十四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但他心里还保留着孩子般的期待——不是对新游戏机，也不是对游乐园，而是对那个可能根本不理解“生日”为何物的男孩。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池觉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客房门的响动。

　　他立刻竖起耳朵——江辞很少在夜里自己起床。

　　片刻的安静后，脚步声又响起，这次停在了池觉的门外。

　　池觉屏住呼吸，看着门把手缓缓转动。

　　江辞穿着蓝色睡衣站在门口，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但背光让池觉看不清楚。

　　“江辞？”池觉轻声唤道，慢慢坐起身，“怎么了？”

　　没有回答。

　　江辞像尊雕像一样立在门口，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池觉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生怕吓跑这个夜间的访客。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江辞手里拿着的是一张纸——不，是一幅画。

　　纸面皱巴巴的，像是被反复揉搓又展开过。

　　“给我的？”池觉小心翼翼地问，伸出手却不敢贸然去拿。

　　江辞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紧紧攥着画纸的边缘。

　　就在池觉以为他会转身逃走时，那张纸被猛地塞进了他手里。

　　池觉低头看去，心跳如雷。

　　那是一幅用蜡笔画的简单图画，线条歪歪扭扭，颜色涂得乱七八糟。

　　但能清晰地看出是两个小人手牵着手，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

　　高个子小人头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池觉”，矮个子旁边则是“江辞。”

　　最让池觉震惊的是，画的右下角有一个蛋糕的图案，上面插着十四根蜡烛。

　　“你...你知道明天是我生日？”池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你画的？”

　　江辞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池觉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池觉从未见过的微光。

　　池觉的视线模糊了。

　　七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江辞主动表达什么，第一次收到来自这个沉默世界的礼物。

　　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江辞，又怕吓到他，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乖宝。”池觉哽咽着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江辞的手指在池觉掌心轻轻动了动，像是某种回应。

　　然后他转身离开，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留下池觉一个人站在月光里，捧着那张皱巴巴的画，眼泪无声地滑落。

　　第二天早餐桌上，池觉迫不及待地向父母展示了这幅画。

　　“天啊...”林雨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池爸爸戴上眼镜仔细端详：“线条虽然不流畅，但结构很清晰。看这两个人物的比例，还有手指的细节...”他抬头看向安静喝粥的江辞，声音里充满惊呀，“这孩子有惊人的观察力。”

　　“我就说他记得我的生日！”池觉骄傲地宣布，仿佛这是他的个人成就，“他昨晚特意送来的！”

　　林雨擦擦眼角：“我们得告诉陈老师这个突破。自主创作并主动赠与他人，这在自闭症治疗中是重大进展。”

　　整个生日庆祝活动中，池觉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江辞。

　　在游乐园里，当其他人都被过山车吸引时，池觉注意到江辞盯着旋转木马看了好久，尤其是那匹蓝色的马。

　　“想去坐吗？”池觉弯下腰，在江辞耳边轻声问。

　　没有回答，但江辞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走！”池觉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陪你！“

　　排队时，江辞的身体紧绷得像根弦，呼吸急促。

　　池觉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哼着《生日快乐》歌。

　　当轮到他们时，池觉特意选了那匹蓝马，小心翼翼地把江辞扶上去，自己站在旁边护着。

　　音乐响起，木马开始旋转。

　　江辞起初僵硬得像块木头，但随着旋转的继续，池觉惊讶地发现他的肩膀渐渐放松，甚至——是错觉吗？

　　——嘴角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上扬。

　　“喜欢吗，乖宝？”池觉在喧闹的音乐中大声问。

　　当然没有人回答。

　　但当木马停下时，江辞的手指轻轻勾住了池觉的衣角，只有一秒，但足以让池觉的心像气球一样飘起来。

　　那天晚上，池家来了不少亲戚为池觉庆生。

　　大人们围着蛋糕说说笑笑，孩子们则在客厅里追逐打闹。

　　江辞早早躲进了客房——太多陌生人让他极度不安。

　　“你那个傻子弟弟呢？”表弟王磊一边啃鸡翅一边问，“怎么不见人？”

　　池觉的笑容瞬间消失：“闭嘴，他不是傻子。”

　　“不是吗？”王磊不以为然，“连话都不会说，不是傻子是什么？我妈说——”

　　池觉的拳头已经招呼上去。

　　鸡翅飞到了墙上，王磊捂着鼻子嚎啕大哭。

　　大人们闻声赶来，场面一片混乱。

　　“池觉！怎么回事？”池翼厉声喝道。

　　“他叫江辞傻子！”池觉梗着脖子，眼睛通红，“他不是傻子！他会画画，会弹琴，他只是...只是...”

　　林雨一把抱住颤抖的儿子，而池翼则严肃地看向王磊：“向表哥道歉。”

　　风波平息后，池觉端着蛋糕来到客房。

　　江辞蜷缩在床上，手里攥着那个蓝色的小铃铛。

　　——陈老师第一次来访时留下的。

　　“我给你留了蛋糕。”池觉坐在床边，声音还带着刚才的哽咽，“巧克力的，你最...”他顿了顿，改口道，“我是说，蓝色的糖霜。”

　　江辞没有动，但池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蛋糕上停留了一秒。

　　“我喂你？”池觉挖了一小块，递到江辞嘴边。

　　令人惊讶的是，江辞微微张开了嘴，接受了这口蛋糕。

　　池觉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把盘子打翻。

　　“好吃吗？”他小声问，又喂了一口。

　　江辞慢慢咀嚼着，眼神不再那么空洞。

　　当蛋糕吃完时，池觉鼓起勇气，轻轻抱了他一下：“谢谢你今天的礼物，乖宝。我真的很喜欢。”

　　令他震惊的是，江辞没有像往常那样僵硬或退缩，而是微微靠在了他身上，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

　　从那天起，池觉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每晚睡前给江辞讲故事。

　　不是读现成的童话，而是自己编的，主角永远是“勇敢的池觉骑士“和”聪明的江辞小王子。

　　“...于是池觉骑士带着江辞小王子穿过黑暗森林，”池觉坐在江辞床边，声音压得很低，“他们遇到了喷火龙，但江辞小王子发现龙其实只是牙疼，他拿出特制的蓝色药水...”

　　故事总是充满冒险，但结局永远是两个人安全回家，一起吃蓝莓派。

　　池觉注意到，当他讲到特定情节时

　　——比如描述蓝色物品或提到音乐声。

　　——江辞的呼吸会变得特别平稳，像是真的在跟随故事起伏。

　　一个月后的深夜，池觉被一阵轻微的钢琴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循声来到客厅——

　　江辞坐在电子琴前，手指在琴键上移动，弹奏的赫然是池觉这几天一直在练习的《小星星》变奏曲。

　　但与池觉磕磕绊绊的版本不同，江辞的演奏流畅而富有感情，简单的旋律在他指下变得生动起来。

　　池觉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神奇的一刻。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江辞的手垂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机械的状态。

　　“太棒了...”池觉忍不住轻声赞叹。

　　江辞猛地转头，看到池觉的瞬间身体明显僵硬了。

　　就在池觉以为他会逃跑时，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江辞的手指再次放到琴键上，重新弹起了那首曲子，眼睛直视着池觉。

　　池觉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他慢慢走到江辞身边坐下，在曲子结束后，试探性地弹了前几个音符，然后停下来看着江辞。

　　江辞犹豫了一下，接着弹了下去。

　　就这样，他们完成了一次奇妙的“对话。”

　　——池觉弹几个音，江辞接几个音，虽然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但音乐像一座桥，连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池翼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这一幕时，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早餐时，池觉兴奋地向父母描述昨晚的“音乐对话”，而江辞安静地吃着麦片，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陈老师说下周会带个专业钢琴老师来看看。”林雨难掩激动，“她说江辞可能具有绝对音感，这在自闭症患者中并不罕见。”

　　池觉咬了一大口吐司：“我要学更多曲子！这样就能和他一起弹了！”

　　池翼笑着摇头：“你最近不是要参加篮球选拔赛吗？哪有时间？”

　　“我会挤出时间的。”池觉认真地说，目光落在江辞身上，“对吧，乖宝？”

　　令他震惊的是，江辞抬起头，极轻地点了点。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餐桌陷入一片寂静，然后林雨突然哭了出来，而池翼则大笑着拍桌子。

　　池觉绕过餐桌，轻轻抱住江辞：“我会一直保护你，乖宝。永远。”

　　这一次，他确信不是错觉。

　　——江辞的身体微微向他靠了靠，像一棵小树苗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墙壁。

　　窗外，初秋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两个男孩依偎的身影。

　　七年的坚持，终于换来了这一刻的温暖。

　　池觉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现在，他确定江辞的世界里，有他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