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丹歌落九天》久酒安

1、第 1 章

　　云柏知是野原县出了名的疯子，但她总说自己是不世奇才。
　　几年前她被人从河边捡到，无亲无故，捡到她的是个家里颇有资产的小少爷，那天似乎狩猎成果不错，捡回去充作了奴仆。
　　有好事者，说少爷是见色起意，毕竟在这个边陲之地，像少爷家一样百亩田地，算作耕读之家，已经是了不得了。
　　所有人都说云柏知该一辈子报答人家。
　　谁知道云柏知只做了三年工，就从那里离开了。
　　她又去私塾自荐成了杂役，不要工资，只要让她旁听。
　　不要钱的白工可以要，但是旁听课却是不能允许的。私塾的先生们拒绝了，云柏知拿出论语，指着上面的“有教无类”，站在门外大声质问，“我看书中说，子曰：‘有教无类。先生们读圣贤书，难道单单不读这一句吗？”
　　就这样，云柏知入了私塾做白工听课。
　　又过去一年，大家将云柏知忘得差不多的时候，云柏知又干出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她去参加了童试。
　　据说那日，云柏知站在考场外，身着罗裙的她，在一堆男人里格格不入，人们拦住她，她高声反问：“有哪条律例不让女人参加童试！”声音响亮。
　　大家被她反问住，是啊，没有哪一条律例明确说女人不能参加科举，但是自古以来不都这样吗？只有男子去参加科举。
　　救过云柏知的周少爷也来了，他读过史，他劝说，“曾经有一位女子也像你这样要考功名，她叫林幼玉，她没当上官，你何苦呢？你若是缺钱，我娶你。”
　　两人条件悬殊，没人觉得云柏知会拒绝。
　　云柏知大抵是疯了，她反问周少爷，“你有十几房小妾，我嫁过去是第几房妾室呢？”
　　可惜周少爷误以为云柏知是想要妻的位置，他更加惊讶，“柏知，你想做妻？”
　　“为什么不行？”
　　“那你是要嫁入庶民家中吗？一辈子操劳？”周少爷好笑道。
　　这时候，家里有点钱都会买几个妾室，没钱的普通人都是一夫一妻操劳到死，大家族的妾室日子稍微好过一点，至于小门户的妾室，不仅生儿育女，还要为买家操劳致死。
　　云柏知提起裙摆，并没有因为被科举拒之门外感到沮丧，她大踏步离去，“我有青云志！若有贤夫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夫万两金！”
　　这话好生狂！
　　所有人都觉得云柏知大抵是疯了，不做富人妾，要为穷人妻。
　　“疯女人！怕不是脑子坏了！”
　　人群说。

　　那日过后，云柏知成了县里的“名人”，大家都知道了一个想要科举、疯疯癫癫的云柏知，她总是身着绿色罗裙，头上一根木簪，说话做事奇奇怪怪。
　　再若是有人不愿参加科举，就会有人说他连一个疯女人都不如——连疯女人都想去参加童试碰碰运气呢！
　　只有私塾的人知道，云柏知四书五经学得不差，素日里同老师们交流头头是道，可私塾里的人心照不宣，没人将此事说出去，似乎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再二年过去，云柏知从远近闻名的“疯女人”变成了有点厉害的女人。
　　这两年，云柏知深入农田，种了一年田，第二年，云柏知改善了农具，本来要两头牛才能拉动的犁具，改后只要一头牛就能拉动了。
　　这件犁具很快快速传播，云柏知本人没有多出一分钱收入，官府没奖励，但是农人们开始自发给云柏知送吃食和衣物。
　　自此云柏知在农人们中颇具名气，再一年，云柏知自己既当老师又当学生——她免费教农人的孩子读书，自己师从了一位带下医学医。
　　云柏知还免费教农人的孩子识字，条件只有一条，一个男娃娃上学，就必须要一个女娃娃过来。
　　那年恰逢刘婆子收徒——刘婆子从前是郡主专用带下医。但好人家识字的姑娘羞于学此，不识字的刘婆子又不要，这不正好，疯子云柏知不觉得丢人，她带上束脩就去拜师。
　　那天下了大雪，刘婆子打开门就看见一个“雪人”站在门口傻笑。
　　那就是刘婆子未来的“爱徒”。
　　如此又一年，渐渐有人给云柏知说亲。
　　前头王婶说，“这个男的屋里有个孩子，公婆也走了，你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生孩子，过去就享福。”
　　“我不喜欢小孩儿。”是不用伺候公婆，但要伺候小孩儿，云柏知腹诽。
　　“这个男人呢？在郡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给贵人们干活，跟着他能去城里享福。”
　　“年岁有些大了。”掉发严重，太丑，看着都吃不下饭。
　　“这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家里人多，过去了能给你撑腰！而且年岁比你小。”
　　“这个……家里人太多了，我怕生……”这孩子比她还矮一个头！
　　……
　　亲事说来说去，竟是云柏知自己最后定的。
　　那天云柏知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上山，山上有一个脸上有疤也遮掩不住绮丽容貌的男子，他说他叫赵如，未曾娶妻。
　　梦里他们成婚后，婚后过得十分和谐。
　　于是第二日云柏知就上山了，她想要证实什么，因为分心，不慎踩了陷阱——那是赵如布置的。
　　赶过来找猎物的赵如没看见猎物，只看见一位姑娘眼神明亮地盯着自己，没忍住后退一步，“实在对不住，姑娘这伤口要不去我家上个药？不远，姑娘这脚似乎也不方便下山了。”
　　竟真是梦里的男子？云柏知心脏怦怦跳。
　　昨夜竟是，预知梦？
　　说话的时候，云柏知注意到，赵如总是微微低着头，不会和她对视，云柏知突然低下头和他对视，赵如也是慌张地偏过头去，云柏知看着他脸上的疤痕好奇道，“这是怎么弄的？”
　　赵如语气生硬，“陈年旧事，就不说出来倒姑娘胃口了，伤疤确实丑陋……以往去镇上，我是会带着斗笠的。今日在山上，不曾想到会碰见姑娘。”
　　事实上，除去那道疤，此人长得颇为秀气，虽说粗布麻衣，可说是哪家公子哥也使得。
　　只是似乎对脸上的疤痕十分在意，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使得云柏知颇为爱怜，她伸出手覆上他的脸颊，手指冰冷，和燥热的脸庞形成刺激的对比，赵如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可没后退。
　　怎……怎会有这样大胆的女子，赵如吓呆了，就是繁华的京城，也没有女子会和陌生男子如此亲近，他该拂去她的手的……
　　可是自从他毁容之后，往日倾慕的女子都避之不及，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如此亲近。
　　“姑娘，请……请自重……”赵如低声道。
　　“可你不是也没推开我？”云柏知凑近道，“你娶亲没，家里有多少人，家住何方，哪里人士，资产几何？可有不良嗜好？比如吃喝嫖赌之类。”
　　赵如有问必答，“无父无母，小有资产，并无不良嗜好，吃喝嫖赌在下不敢沾染半分，那……那姑娘呢？”
　　很好，不错，长得还行，没什么不良嗜好，至于钱财，云柏知笑了几声，她自己会挣。脚踝处的伤口痛觉后知后觉爬上小腿，她倒吸一口凉气，要赵如背自己去处理伤口。
　　她在赵如的背上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檀香味，云柏知心想，倒像真的是哪家高门大户偷跑出来的小子。她摇晃小腿道，“你等着，我回去就来提亲”
　　赵如哭笑不得，哪有女子向男子提亲的？
　　胆大包天的云柏知有了猎户丈夫，成婚那日周少爷突然出现，上下打量赵如，直言云柏知不如跟了自己。
　　云柏知翻了个白眼。
　　新婚之夜，更深露重，云柏知忽然惊醒，她起身点燃烛火，一点灯光摇曳，在她看来如同鬼魅一般。
　　新婚丈夫也醒了，赵如伸出手揽过她的腰肢，新婚夫妇总是如胶似漆，赵如此刻充满着浓情蜜意。
　　云柏知突然说，“我一直在想，有没有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夜晚亮如白昼？”
　　丈夫用鼻翼轻蹭云柏知的衣袖，迷糊道，“娘子可说的是夜明珠？”
　　“那太贵重了，我总觉得，也许有更便宜的，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的东西，可以散发出明亮的光。”云柏知出神。
　　赵如从前就听说过妻子的名声，只当她又胡言乱语了，揽过她的腰肢想要再来一次。
　　灯火灭了，只剩下一地夜色。

　　成婚之后，赵如不肯从山中离去，云柏知也不肯日日住在山里，于是二人约好春夏住县城里，秋冬住山中。
　　冬季来临，温度是越来越低了。
　　云柏知准备买些过冬的东西——下雪之后，夫妻俩要就不能再随意出山了。
　　雪很漂亮，云柏知很喜欢，但那也是催人命的恶煞，总有人在冬日冻死、饿死或者被缺少食物的猛兽杀死。
　　那天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只是从县城里回来的时候，云柏知遇到了周少爷，周少爷一个人骑着马，带着弓箭，身着藏青色骑服，高昂着头。
　　他瞧见云柏知，笑眯眯道，“哟，柏知，最近还好吗？”
　　周少爷其实对云柏知印象很深，这个女人刚被他救起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但是很聪明，自己给自己起了名字，还通过给他的姊姊妹妹解决问题得了不少赏赐。
　　大家都说周少爷人好，哪怕云柏知当众拒绝了周少爷，周少爷也不记恨云柏知，只有周少爷自己知道，他是在交好，云柏知此人若是男子，必将飞黄腾达。
　　“周少爷。”云柏知背着褡裢算是打了招呼。
　　周少爷拦住她，“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狩猎？”
　　狩猎？赵如云柏知刚想婉拒，周少爷突然拉起弓射向远处。
　　那是一个人。
　　周少爷下马拉着她走近，云柏知没有反抗——被射中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呀，今天收获不错。”周少爷冲云柏知笑。
　　云柏知血液冰冷，三九寒天，似乎冻住了她的血液，她似乎闻到了尸体的味道，“周少爷，这是？”
　　周少爷愣了一下，挡住尸体，以为云柏知害怕了，解释道，“这是欠了我家钱的，他交不起租子，我家好心宽限了半年，还借了一年的良种，借出去的银子，九出十三归，他如今欠了我家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一百五十两，普通人家当牛做马几十年，都不一定还得清，但云柏知服侍过周少爷，知道那不过是周少爷一周的零用。
　　“冬日猎物少，打猎乐趣都少了。我向他们承诺，要是供我玩乐，债务全消，这样，年年冬日我都不会无聊了。”周少爷轻轻摸了摸云柏知的头。
　　“你别害怕，以后你要是借钱，还我本金就行，什么九出十三归，对你不作数的。”他承诺。
　　他还是少年模样，悄悄捏了捏云柏知的手，可惜云柏知是女子，如今也没有飞黄腾达，可做他的妾室也不错。

　　次日，周家大肆寻人，周家小少爷失踪了，找到周少爷的人周家将赠予一百两，黄金。
　　第二日，周家赠予两百两黄金。
　　第三日，周家追加到了两百两黄金。
　　直到半个月后，周少爷的尸骨在山涧里的老虎窝里找到了，衙役们判断，冬日里缺少食物，生了幼虎的老虎为了捕食，杀害了周少爷。

　　冬天过去得很快，入春了，云柏知拿着钱去找了刘婆子。
　　“老师，我要路引和新的身份证明。”云柏知现在的身份还是周少爷帮忙办的。
　　刘婆子深深地看了眼云柏知，这个学生，绝非池中之物，昔年有卧龙凤雏，倘若是男子，云柏知的卧龙凤雏美名指不定能传到京中。
　　可惜云柏知是女子，于是云柏知只能做十里八乡有名的疯女人。
　　“怎得要这东西？”
　　“我杀人了，”云柏知眼睛很亮，随即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老师，我怕哪天治死人了，我好跑路。”
　　可女子生产哪有不死人的，云柏知不知见过多少难产而死的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