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平生》肃雨

6、海上生烟

　　黄浦江的晨雾裹着煤烟与桐油味，素娥攥紧甲板锈蚀的铜栏杆。江鸥掠过"大达轮渡"的烟囱，在钢骨绢伞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灰影。她数着对岸海关大楼的钟声，靛蓝旗袍下摆已被浪花打湿，露出金陵女中制服月白的边。

　　邬达克建筑事务所在江西路拐角的红砖房里。素娥数着花岗岩墙面的冰裂纹，忽见彩绘玻璃窗内闪过玄色西装身影。顾清川正用伞尖在地图上勾画，西装袖口翻折处露出靛青刺青——顾氏伞坊的玉兰徽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林小姐请看。"匈牙利建筑师展开鎏金请柬，生硬的中文混着多瑙河畔的腔调，"明夜华懋饭店慈善拍卖，顾先生需要位通晓《园冶》的知己。"素娥瞥见请柬烫着双头鹰徽记，拍卖品清单末行写着："《斫云录》残卷（Lot.89），起拍价三千鹰洋。"

　　华懋饭店舞厅浮在香槟色的光晕里。素娥绾起发髻，永乐伞钉在颈间随步轻摇。顾清川执伞的手骨节泛白，湘绣茉莉在霓虹下绽出珠光。"挽紧些。"他低声说，温热气息扫过她耳后碎发。素娥嗅到他襟前陌生的晚香玉气息，与残存的松烟墨味缠作一团。

　　拍卖师举起《斫云录》残页时，顾清川掌心沁出冷汗。羊皮纸在镁光灯下泛着尸衣般的惨白，素娥突然旋开钢骨伞柄。七彩琉璃灯穿透湘绣伞面，在波斯地毯投下北斗星图。"诸位且看，"她嗓音清亮如寒山寺钟，"此乃《斫云录》所载'璇玑承露'之法。"

　　满场哗然中，法兰西侯爵夫人翡翠耳坠急颤。邬达克举牌高喊"五千鹰洋"，顾清川趁机拽她退至露台。月光照亮神父与东洋商人的密谈，怀表链子缠在神父指间，表面鎏金玉兰纹刺痛了素娥的眼。"十五年前..."顾清川猛然攥裂大理石栏，惊飞栖在女像柱上的夜鹭。

　　归途汽车碾过法租界的梧桐影。素娥发现顾清川西装内袋渗出血渍，掀开看见《斫云录》残页裹着带血槽的匕首。"教会要活的制伞匠，"他惨白着脸笑，"好替马赛的丝绸商仿造顾氏星月伞。"话音未落，车身剧震——两辆黑色雪铁龙自霞飞路包抄而来。

　　素娥在颠簸中旋开伞柄暗格，珍珠粉混着辣椒面喷涌如雾。追兵呛咳间，顾清川猛打方向盘冲进尚贤坊弄堂。车胎爆破的刹那，他将素娥推入石库门天井："霞飞路128号找苏绣娘！记住要敲三长两短！"

　　枪声撕裂梧桐叶。素娥攥着染血的伞钉狂奔，身后传来汽车坠河的巨响。霞飞路橱窗里的东洋绢伞突然集体颤动，苏绣娘倚着门框嗑瓜子，丹蔻指甲点在素娥襟前："哟，带着顾家的聘礼来求援了？"

　　阁楼霉斑爬满《园冶》残卷。苏绣娘弹落烟灰，从樟木箱底抽出油布包裹。素娥解开三重防水布，永乐年间的星月伞泛着幽蓝磷光。伞骨暗格藏着莱卡相机，底片里神父与军阀把盏的照片清晰可辨。

　　"顾小子留了话。"苏绣娘往绣绷上绷紧素纱，"教会腊月廿八要运《斫云录》去马赛，走的是'霞飞号'货轮。"她突然用银针挑开素娥的旗袍盘扣，露出锁骨间朱砂痣："明日圣玛利亚女中音乐会，你去给侯爵夫人唱支《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