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成霜》姜姜姜汀雨

52、第五十二章 忘却前尘

　　——月子书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久了，就如同回到母亲的腹中，说起来，她这一生，好似只有在那里，才得到过短暂的幸福和停歇。
　　终于将日思夜想的执念拥入怀中，月念情觉得这是回归世间的四百个日夜以来，真正成为月念情这个人的一天，即便鲜血淋漓，即便是赌上来世，也还是想再见一面。
　　“我要她醒过来！”月念情咆哮的声音在身旁，月子书却听不到半分，她在梦中正和父母亲在一起荡秋千，还好见过他们最后一面，不然梦境中岂不是都是陌生人的面孔？
　　“念情，子书的伤势太重，她又封印了内力，此前身体就一直不好，若不释放内力，没有修为护体恐怕很难挺过这一关。”尹清霜安慰道，月子书自刎的举动不仅逼疯了洛景栀，还有自己这位温润如玉的主子。
　　“那就给她解开封印！”月念情与月子书师出同门，修炼一样的内功心法，虽然修为不及，但是拼尽一身内力，给月子书解开封印也不是难事，怕就怕月子书有了内力，就不是他们好掌控的了，但比起让月子书就这么死在他面前，月念情宁愿冒这个风险。
　　又是三天三夜过去了
　　对于千洲来说，这三天可谓是丝毫不平静太子重伤不醒，太仓皇把他安置在宫里，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朝中之事都交给了二皇子洛司微而城中，冒充月子书拿着那枚令牌调动兵马劫掠百姓，滥杀无辜的事情每天都能发生几十桩，后来二皇子请示太仓皇的旨意，下令废除月子书的太子妃身份，太子交给她的一切印信当即失效，为了平息民愤，在全国下达了捉拿月子书的指令。
　　对于栖云观来说，这三天也是惊心动魄，不过最终的结果就要好的多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月子书醒来之后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月念情，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疼不疼，只紧紧把他抱住，虽然他们每年都会见，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面已经时隔多年，明明，冬雪初融，他们刚刚见过。
　　“你被洛景栀伤成这样，我怎能不来呢？”月念情脸色苍白，却是许久没有这般开怀地笑过，牢牢把月子书拥在怀里，尹清霜看着鼻头酸涩，却也为他高兴，悄悄退去，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师兄，冬天刚过，我怎么感觉那么想你呢？”月子书窝在月念情怀里，眼泪鼻涕都胡乱用他胸前的衣服擦着，月念情却丝毫不生气，反倒宠溺地捏捏她的脸，回道:“那是书儿舍不得我走了。”
　　“嗯嗯！”月子书点点头，虽然月念情也看不到，又继续说道:“师兄不要走了好不好？”
　　“好。”月念情坚定地答应，从来只要是月子书的请求他都不会拒绝，更何况他费劲心力回来，就是为了她。
　　月子书受伤之后，血衣早已换下，脖子上的伤痕用了极好的修复膏，竟然只有一道细白色的疤痕，而那原本只到胸前的短发此刻也回到了之前长至落地的样子，铜镜照影，月子书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瘦了些？
　　“川云和浅柯呢，还不来给我梳头。”月子书往屋外望了望，月念情却接过她手里的木梳，轻轻帮她梳头，“她们还在新月没有过来，我替你梳。”
　　“好吧。”月子书只得答应，却没注意到月念情脸上的喜色。在新月，只有丈夫能给妻子梳头。
　　“好好好，两位的兄妹之情真是让人羡慕。”随着轻轻的抚掌声，一清朗出尘的男子踏步进来，只第一次见，月子书就觉得这个叫玉清墨的男子，和念情有一种相似的气质。
　　“书儿，你先出去吧。”月念情朝月子书温柔说道，月子书听从他的话，打算让尹清霜带自己洗个澡。
　　“血魔大军被洛景栀屠杀殆尽！”玉清墨脸色极其愤怒，洛景栀如此强势，若不除他，自己何时才能成就霸业！
　　“他一人？”月念情有些惊讶，虽然中了血魔咒，但是洛景栀竟然能够以一敌千，这般可怕的实力确实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大山。
　　“呵，你那血魔咒只困住他将将一会，即便是清醒的他，一人也抵挡住了你的血魔大军！你到底有没有用尽全力？”玉清墨此刻很怀疑月念情只不过是利用自己，根本就不想为自己效力，不然做出这一群垃圾，根本不是洛景栀的对手。
　　“千雪之令呢？”月念情不答他的话，但玉清墨同样对他失去了全部耐心，冷笑道：“若是不杀了洛景栀，等月子书恢复记忆，你还能拦得住她？”
　　别以为他不知道，月念情想独占月子书，所以消除了她的记忆，但这样能蒙得住多久？两人目前相同的目标都是杀了洛景栀，既然这样，只能再合作一次，“尸毒蛊，要什么献祭品？”
　　“千雪之令，我如今的内力不足，靠自己没法施展这么强的咒术。还有，我需要一个怨力极强的女子。”月念情回道。
　　“这个简单，我会给你准备好，三天之内，我要毁掉千洲城。”玉清墨笑道。
　　“三天不够，十天之内，千洲成为炼狱。”月念情皱眉。
　　“好！还有血魔咒的炼化方法。”玉清墨正好也需要几天再炼一支血魔大军。
　　“清霜会帮你。”月念情下了命令，尹清霜走进了门，一脸恭敬朝玉清墨行礼。
　　洗了个澡之后，月念情就带着月子书出门，说是要去千洲，只知道千洲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城，月子书不喜欢凑热闹，但是既然念情想去，那就随他去一趟好了。
　　双双白衣，仙风道骨的一男一女第一次踏入千洲城，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子眉目温雅，却过分苍白，看向四周的眼神异常死寂，对身边的女子却十分温柔。女子白衣银发，几乎要缀到地上的发尾系了一枚铃铛，随着轻盈的步伐琳琅作响，脸上虽然遮了一块白色丝巾，但那双如冬日湖面结晶一般灰棕色的眼睛还是泄露了一地星光，引人注目。
　　这样不同寻常的两人本该第一时间引起洛司微注意的，但他既没见过月念情，也不知道月子书如今竟然完全换了模样，以致与二人擦身而过。最近千洲发生了太多事，皇兄一蹶不振，夕颜没了孩子之后竟然执意剃去青丝在护国寺修行，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可现在千洲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就像从前皇兄守护着千洲城一样，现在他也要扛起这个责任。
　　千洲的一处宅院，月子书见到了一个人，虽然不认识，但那人眼中的恨却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一个跛脚的女人，虽然长得不出众，但双手却很健壮有力。
　　“师兄，这是谁？”月子书忍不住问。
　　“是洛景栀的手下，我正要审问她。”月念情拍拍她的脑袋，随后温柔将她拉了出去，说道：“你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快去房里，打坐运行十二个周天。”
　　“啊，我不想打坐。”月子书撒娇道。
　　“等你出来，师兄给你做汤圆。”月念情笑起来如同阳光洒在身上，让月子书暖暖的，这时候他说什么，月子书都不忍拒绝。
　　紧闭的房间内，月念情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盯着关晓寒嫌恶地开口：“开始剔吧。”
　　“是。”尹清霜的武功并不算高，但从前在死刑牢服役时，别的没学，凌迟之刑已经出神入化，三千三百刀，直到最后一刀，关晓寒都是清醒的，只是被砍了舌头的她，一句呻吟都发不出来。
　　“把她挂到城门口去。”这只剩下骨架子的女人，不知会不会有人喜欢？“你猜，洛司微还认不认得出你？”
　　关晓寒听得见月念情的话，但她心此刻痛得麻木。
　　“念情，为什么会有血腥味？你受伤了吗？”月子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犹豫的关怀，月念情微微翘起嘴角，走了出去，问道：“汤圆都还没做好，这么快打坐完了？”
　　月子书自然摇摇头，她最讨厌的就是打坐了，无聊得要死，扯着月念情的袖子，无赖道：“我不打坐嘛，我要看你做汤圆，这样就能第一个吃上了！”
　　“傻瓜，你一直都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和任何人抢。”月念情笑道，他的汤圆只会为月子书一个人做，这丫头总是这样调皮。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月子书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甜糯糯的东西，有一个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做甜食的师兄，她真的太幸福了。忍不住跳到月念情身上，又蹦又跳，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月念情本虚弱，禁不住她这样折腾，但如此抱着她，即便是让他痛死，他也愿意。
　　月子书不喜欢打坐，月念情就每日陪她一起修行，但是收效甚微，月子书觉得月念情可能是遇到了瓶颈，并未点破，只是日复一日恢复自身的元气，被洛景栀伤了之后她的身体确实大大受损，只有赶紧恢复她才能保护自己和念情。
　　可惜她手上还缺少一件兵器，她的冰雪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剑跟随她十年了，是有灵的，月子书的内力恢复了八成，竟然能够微微感受到冰雪的呼应，夜半之时感应更加强烈，月子书翻窗踏月而去，看到千洲城的景象，却吓了一跳。
　　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上了符篆，紧闭门户，没有一家酒楼客栈开门营业，街道上也空无一人，这还是繁华的千洲吗？
　　“才几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压下心头的不安，月子书寻着冰雪的去向一路到了千洲皇宫，原来她的剑被洛景栀拿去了，冷笑一声，月子书丝毫不惧地直接跃上了城墙，而她的身影实在太快，没有惊动城墙上任何一个士兵。
　　皇宫太大，月子书叹了口气，既然山不就我，那我就山吧，这个距离应该够她召唤冰雪了。双手捻决，一剑西来，只是这样锋锐的剑气，怎能不惊动皇宫里的高手？
　　暮年提刀护卫在洛景栀身边，如今洛景栀正在宫中休养，虽说是休养，可是醒过来就面对这么大乱的局面，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而暮年知道，即便没有这些，洛景栀也是不会好好休息的。
　　这十天，暮年是眼睁睁看着这位主子渐渐磨灭了运筹帷幄的意气，醒来第一天，就执意要去找月子书，被玉挽晴打了一巴掌，又被太仓皇关在房里强制养伤;第三天，冷静下来之后，安排星雨楼和惊羽卫全部出动去寻找月子书的下落，自己主持朝政大局;第五天，由于太久没闭眼休息晕倒在桌案上，被洛司微背回床上躺了一天;第七天，千洲的混乱逐渐被控制，下令全城查找月念情的位置;第十天，明明千洲已经恢复了秩序，大家却看到洛景栀依旧在一件又一件地处理政务，发青的唇色和泛红的双眼，让人几乎认不出那是冠绝古今的文音太子，众臣在讨论对玉秋出兵之时，大家看到龙座上疲惫不堪的太子双手支撑于额前，而那半落在腕下的袖子已遮盖不住璀璨耀华的紫水晶和手臂上黑色印记，那是，烙下的月亮？
　　洛司微让大家都先下去，上前轻轻拍了拍洛景栀的肩膀，不忍地开口:“皇兄，先休息会吧。”
　　洛景栀屹立在原地，完全没有移动的迹象，这几天，除了安排政务，洛景栀没有开口和他们说过一句话，就像是和所有人赌气一般，可是谁都看得出来，洛景栀最气的，其实是自己。正如洛忆蘅那天说的一句话:“从去黄龙山开始，你们就策划好了，子书是一定会被抓走的是吗？为了引蛇出洞，子书被当成了诱饵，好智谋，皇兄，希望你不会后悔。”
　　洛司微觉得，有没有后悔，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但站在千洲皇子的角度，游北在半个月之内夺得玉秋十五座城池，夜凉兮身死，玉清墨失踪，玉溪重伤，玉秋已经被玉尔朱掌握在手中，千洲虽然有些骚乱，但还不至于成什么气候，是百年来太仓一统天下最有利的局面。
　　时势造英雄，时局不乱，又怎能一飞冲天？
　　洛景栀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月子书当众自刎而死，即便他知道月念情肯定有办法把她再救回来，但心还是如同被挖走了一般。
　　雨后星夜，明天会是好天气吧，但是洛景栀却丝毫感觉不到春意，仅仅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人吗？自嘲的笑了一声，洛景栀踏出了门，门外玉挽晴和太仓皇并立，不说话也看得出来他们眼中的阻拦之意。
　　“景儿，一个女人而已，如今即将功成，你要临门退缩吗？”太仓皇温和却严肃。
　　“景儿，你的身体，现在走得出这皇城吗？”玉挽晴则已经准备好武力相逼，毕竟洛景栀现在的身体，连她都打不过，很好制服。
　　洛景栀脚步依旧向前，他已经完成了对太仓的责任，现在只想去寻找自己的妻子，如果要死的话，他也想死在月子书的手上。
　　玉挽晴的掌风打在洛景栀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威力，这是她姐姐留下的唯一孩子，她怎能伤他？姐姐，这孩子，为什么那么像你呢······
　　洛景栀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更改，还有一座宫殿，他就能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一剑西来，暮年提刀去挡，可那一剑的威势却直接把他的钢刀折成了两截，一声高呼，五路人马立刻围绕在洛景栀的身边。暮年用身躯挡在洛景栀身前，洛景栀却丝毫不动，那凝了无数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宫门口站着的女子，这一幕，宛如初见，只是人世变幻，初见时她没有杀意，现在却御剑直指自己而来。
　　“夕儿······”洛景栀发现自己再多的抱歉和解释，见了她之后，都无颜申诉了，如果她真的恨自己背信弃义的话，他不会拦她。
　　暮年和皇宫戍卫都还没认出这银发飘飘，武功绝世的女子竟然是月子书，就已经被洛景栀示意退下了，暮年却觉得月子书此刻的眼神不太寻常，执意不让开，太仓皇等人也随即赶到。
　　洛司微见到月子书之后大喜，赶忙叫道:“子书，你回来了！”那皇兄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月子书冷然一笑，踏上自己的剑，不屑与这些人纠缠，正欲要走，却被太仓皇阻拦住:“来人，给朕拦住她。”
　　洛景栀被月子书眼中的冷漠震慑住，话语竟然都带了微微的胆怯，说道:“任何人不许阻拦！夕儿，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你是谁？”月子书漠然相问，短短三个字，却似凌迟的利刃插在了洛景栀的心口，本就虚弱的他几乎要失去全部力气摊倒在地。
　　“你忘了我？”洛景栀试图在月子书脸上寻找任何她只是在赌气的证据，但结果都是一无所获，那张精致的脸上冷傲的神韵没有半分他的夕儿的影子，可是那右手手臂上的栀子花还在，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你就是太仓太子吧，我本不欲参与两国纷争，此行也只是取回我的剑，但你们若是苦苦相逼，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月子书才不管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若是再纠缠，就尝尝她的剑吧。
　　“你忘了之前的事，可看过自己的右手臂？”洛景栀往前几步，眼中看不见月子书锋利的冷剑，只看得到那一身白雪的女子。
　　月子书抬起自己的右手，在月光下看的很清楚，那是栀子花图案的刺青，皱眉不解:“那又怎样？”
　　“你答应做我的妻子，亲手在身上刻下我的名字，说永远不会忘了我。”现在，你怎么能食言呢？洛景栀从未有过如此锲而不舍的愤然，他第一次害怕了，他知道月子书不会有事，知道她对自己的无限柔情，可是如果她把一切都忘了，那他要怎么办？
　　“那又怎样？”月子书已经没有丝毫兴趣听他继续说下去，虽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栀子花刺青是怎么来的，但眼前的男子，毫无疑问是她和念情的敌人，那么，何必多言！
　　左手覆上右手手腕，轻轻调取内力，便传来灼热感。
　　“不······”洛景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点点把自己右手的手臂烫坏，那处的印记自然随着焦黑的皮肤一起脱落，他从不信月子书会有这般狠心，所以即便是分隔半月，一月，一年，他都有信心能找到她，但是此刻，这个深深把印记刻在自己身上的人，怎么又能如此轻易地抹去呢？洛景栀觉得自己此前的种种布置，都是笑话。
　　在洛景栀吐血晕倒之后，月子书没有片刻停留，而无人还有暇阻拦她之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