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剧院》鸢有朝晖

30、新交易

　　6月2日，早上7：00，晶球小镇。

　　胖罗尼准时从厨房推出一辆小巧的双层餐车，上面摆放着今日份的早餐：生火腿配牛角面包，以及热巧克力。

　　餐车被推到一张格外长的橡木桌边，胖罗尼把十二份餐盘分次放在每个等待的女孩前。

　　今天选择来吃早饭的只有十二位人偶。

　　他注意到，几天没出现的芙薇重新坐在了左上方角落的位置，也就是她的固定位置。

　　金发碧眼，以少女外形的人偶正一副浅浅微笑的姿态吃着面前的食物。

　　人偶们的进食是安静的。

　　胖罗尼早在五个月前入职这家剧院便明白。

　　他的工作主要是负责伊德老板的三餐、包含自己在内的三位员工的午餐、以及人偶们独属的早餐。

　　她们只吃早餐，这是属于伊德老板的奇怪决定。

　　实际上，或许她们连早餐也不需要。

　　这些女孩不是人，胖罗尼当然知道。

　　虽然只有每天早上短短的30分钟，但他也能观察出面前其死板与僵硬。

　　这种僵硬并不指行动上的不便，而是面对任何事物时浅显而不生动的反应。

　　这样的存在，严格来说并不匹配在外“第二生命”的夸张传闻，她们与“人”之间的差异相距太多。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厨师，面对剧院里的秘密，他选择不想。

　　因此，他只把这些女孩当正常的孩子对待。

　　6月3日，早上7：00。

　　这次来吃早餐的人偶是十位。

　　几个人消失了，几个人又回来了。

　　这次，芙薇消失了，特里回来了。

　　胖罗尼以一贯的态度推着餐车高喊出菜名。

　　昨天伊德老板并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回来，但面前的人偶们没有丝毫疑惑或担忧，依然挺直着腰背安静地低头进餐。

　　有时候胖罗尼也会受好奇心的鼓动，猜想这些孩子们并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如同古老的木偶戏般，被同一人以线操控做出符合故事的行动。

　　就像外面的另一种传言，再神奇的现象也不过是某种少见规则下的产物。

　　6月3日，下午15：00。

　　伊德老板回来了。

　　他穿着离开时一模一样的白色丝绸上衣与红色燕尾服，左手拎着一个棕色小小皮箱，笑容满面地对站成两排的女孩们解释晚到一天的原因。

　　“错过了列车。”

　　毫无古怪。

　　但从这天的晚餐开始，胖罗尼的工作又开始恢复正常。

　　*
　　“我有了一个极棒的故事灵感，耽误了一点时间，没想到就错过了列车。”

　　“这几天，剧院里一切都好吧？”

　　芙薇站在第二排，透过前面柯斯汀的后脑勺看着伊德。

　　伊德正微笑着，诉说这5天来的奇妙趣事和灵感，一旁的人偶们也露出学习过的模板笑容附和着。

　　这是伊德每次“采风”回来时的场景，从前芙薇也是其中附和的一员，她相信伊德口中的所见所闻，并为此憧憬。

　　但现在，她对采风这一“事实”充满了质疑。

　　面对把她创造出来，应该感恩的“神”，她的潜意识却逐渐偏向莱恩所说的“真相”。

　　面对此情此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不适。

　　回到房间，芙薇蹲下身跪在地上，低下头从狭窄的床底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木刀。

　　木头雕刻，摸起来却格外细腻，刀刃至刀柄，有一串被人用心雕刻的细小花朵。

　　这是昨晚魔女给她的。

　　*
　　6月2日，晚上23：00。

　　芙薇正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天花板，上面奇形怪状的黑色影子正随着月光晃动着。

　　刚才特里突然来找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把自己的心核沐浴在月光下，淡蓝光滑的晶石表面如镜子般捕捉住每一缕银辉，将其凝聚、折射，呈现出心核内清晰的结构。

　　那是一块碎片，在她的心核里。

　　特里同样把芙薇的心核对着月亮举起，里面也有一块不同形状的碎片。

　　“这是什么意思？”芙薇当时问。

　　但特里只是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在那之后，芙薇就更睡不着了。

　　事实上，人偶真的需要睡觉吗？

　　不需要吃东西，不会流血流泪流汗，但偏偏需要睡觉？

　　她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在遇到莱恩后，芙薇对自己的存在更加一无所知，一切都是伊德告诉她们的，伊德决定的——

　　在她们睁开眼“活”过来后。

　　正当芙薇连想什么消耗时间都想不到时，她感到床旁边多出了一道高大阴影。

　　那阴影把芙薇笼罩在更黑的阴影下。

　　那是一个人。

　　“谁！”芙薇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先映入眼帘的是缠绕多而杂的黑纱。

　　几乎把那个细瘦而高大的人缠绕的无法逃脱。

　　但魔女不需要逃脱。

　　芙薇在看到这身打扮时便立刻认出，是西部魔女。

　　西部魔女拥有此等称号并不是因为她住在西边，而是传闻魔女最早是从西边的罕人谷出现，在西部打响了一片名号，因此才有了这个古老称呼。

　　除此之外，魔女的称号还有很多。

　　比如从古至今，魔女流传的面孔都是同一副紫发紫眼，因此她又被人冠以“不死魔女”的称号。

　　“魔女……大人。”

　　芙薇乍一见到欺骗她的魔女有些生气，但很快便意识到了她们之间绝对的力量差异。

　　“我之前有在浓寒森林召唤过您，可是您没有出现，”芙薇的语气有些不自知的抱怨，她很快补充道，“我们找到了一条红龙，但……不是幼崽。”

　　“红龙？”魔女似乎翘起了掩盖在黑纱下的嘴唇，轻佻地说，“不是幼崽的话，就不符合我们之间的约定，那我出现也没用不是吗？”

　　“那您今晚，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呢？我并没有召唤你。”

　　魔女一道轻微却清晰的笑声在空荡的黑暗里传递到芙薇耳边，

　　“魔女的交易还没有结束，我当然要来找我的契约者了。”

　　“什么契约者？”

　　芙薇此时已经从床上下来，就与魔女面对面相差几步的距离。

　　此时只有她，她无法与之前一样躲在特里后面，在魔女面前害怕退缩。

　　“与魔女定下交易的，便是我的契约者。”

　　“我与你的交易内容是——以一条红龙幼崽换取一个成为人的答案。”

　　“魔女的交易无法停止、无法取消。你没有完成你该拿来的，那我当然要来找你。”

　　她的半张脸庞在敞开的窗外下由月色照亮，露出那一只深邃又透着狡黠的紫红色眼珠。

　　仿佛欺骗一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人偶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

　　在魔女不断的话语中，芙薇紧握住了拳头。

　　她几乎气得要做些什么，可是她也明白，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通过言语来获得生机。

　　芙薇挺直了身体，语气断然，

　　“可是，这个交易内容是无法做到的。”

　　“我们找到了一条成年红龙，他说，红博尔龙这个品种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诞下幼崽了。你作为魔女，活了那么多年，肯定知道这件事。”

　　“这个交易根本不可能达成，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红博尔龙幼崽！我反而想问你，为什么要设下这个不能成功的交易！”

　　芙薇的语速越来越快，但可惜的是，面前的魔女并没有对少女的职责做出什么失态的反应。

　　“活了那么多年？”魔女笑了一声，“我确实活了很久。”

　　这声笑与之前的那声不一样，深谙模仿情绪的芙薇察觉到了这点，但也仅仅是察觉，她无法刨析这声笑是什么意思。

　　是嘲讽她的不自量力吗？

　　魔女似乎是有些站累了，她侧了身突然坐到靠窗边的一把木椅上。

　　这把木椅是身形不大的孩子尺寸。对魔女来说也能坐，但依显失谐。对比下，反而使得魔女在芙薇面前更高高在上，令人畏惧。

　　不行！不能害怕！芙薇在心里痛骂自己几句，不示弱地紧盯着魔女的动作。

　　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了端倪。

　　魔女虽然形如坐姿，但她并没有真的坐在椅子上，而是悬浮在椅子上方。

　　这把木椅靠在敞开的窗旁，受所有的月光熏陶，才让芙薇发现了这点。

　　难道上一次魔女坐在她的床上也是这样吗？

　　她为什么不坐下？她碰不到吗？

　　芙薇还没有深入细想，已经坐下来的魔女又说话了。

　　但这次，她却奇怪的充满歉意。

　　“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责任，”魔女长长叹口气，“我活得实在太久了，又很少有人能召唤我，所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改不上变化。”

　　她的语气甚至充满了可怜，但芙薇依然警惕地看着她。

　　“但是，魔女的交易是无法取消的，连我也不能。”

　　果然，芙薇一下就梗住脖子，紧张地听着她下一句话。

　　“我的契约者，不如这样吧。”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次交易失败是我的原因，我们可以更改一下交易内容。”

　　“毕竟，只有与魔女达成一次交易，才能终止契约者的身份。”

　　西部魔女的眼眸中闪烁着歉意，似乎在很真诚地提出意见。

　　这大概率又是陷阱。

　　但芙薇却不得不听。

　　她又想到了那些怪异的瘟疫、苹伯的话、莱恩的身份……还有伊德。

　　她是为了拯救自己和其他人偶回来了，她需要借助比她强大，甚至比伊德还要强大的力量。

　　“什么交易？”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个交易很简单，你需要做的事情正是你要成为人的关键一步。”

　　“因此可以说，做这件事，不止是为了完成交易，也是为了你的……梦想。”

　　魔女加重了“梦想”这个词，但面前的芙薇依然不语，她继续开口，

　　“我之前说过，这个世界的一切生命都是由乌尤钟控制。”

　　魔女的左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把扇子，以扇子顶部指向窗外的天空。

　　此时已是深夜，自然看不到乌尤钟底部的光辉。

　　“它时而几月，又时而半年才敲响一次。这个时候，世界上便会诞生众多新的生命。”

　　“这些生命的数量从一出生便被控制，它们可以少，却不能多。”

　　“芙薇，你明白吗？”

　　说到一半，魔女突然点了芙薇的名字，让认真竖起耳朵的她吓了一跳。

　　“明白，这个和我成为人有什么关系？”

　　只见魔女用一种“果然是孩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芙薇——”这两个字似乎充满缠绵，“如果你想成为人，自然需要同时让这个世界少一个人。”

　　“什么……意思？”芙薇有些猜想，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她不敢确认。

　　“人们的特征之一便是拥有核心，赋有独特的规则。”

　　“芙薇，你没有核心，你需要夺取一个人的核心才可以。”

　　她的话就像一条黑蛇死死捆住了芙薇的眼睛与耳朵，让芙薇对此刻的所见所闻产生质疑。

　　“你的意思是，让我杀掉一个人？”

　　芙薇与特里出门的这趟旅程，让她对规则、核心都明白了很多。

　　拿走一个人的核心，就是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