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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刑部旧事 ...


  •   烛火摇曳,沈砚伏在案前,指尖摩挲着一份泛黄的卷宗。

      《景和十四年·官盐私贩案》

      墨迹早已干涸,可翻动时,他仍能嗅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额角那道旧疤隐隐作痛。恍惚间,案上的墨迹仿佛晕染开来——

      景和十三年·冬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沈砚踹开柴房的门时,妻儿已被捆作一团。五岁的幼子嘴里塞着破布,小脸憋得青紫。妻子见他进来,疯狂摇头,眼里满是惊恐。

      "沈大人好胆量。"阴影里走出个疤脸汉子,手中钢刀拍打着掌心,"敢查林家的盐路?"

      沈砚握紧佩剑,剑尖滴着血——他刚从一场伏杀中突围,身上还带着三处刀伤。

      "放了我家人。"他声音嘶哑,"盐案我即刻结案。"

      疤脸汉子哈哈大笑:"晚了!金子我已经收了,人哪有刀下留情的道理。"刀光一闪,直劈向幼子脖颈——

      "铛!"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精准击飞钢刀。紧接着,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涌入,刀光剑影间,疤脸汉子喉间喷血倒地。

      沈砚踉跄着去解家人绳索,却因失血过多栽倒在地。最后的意识里,有人托住他的后颈,往他嘴里灌了颗腥苦的药丸。

      "睡吧。"蒙面人声音低沉,"你家人,我安置。"

      沈砚再醒来时,已身处一间陌生农舍。

      妻子告诉他,那夜蒙面人将他们送到此地,留下银钱便消失了。而他自己则被扔在刑部门口,怀里塞着份名单——正是官盐案的关键证据。

      "那人......是?"妻子颤声问。

      沈砚摸上额角新添的伤疤,无言以对。

      认不出来。

      若说是友,为何将他独自丢回虎穴?若说是敌,又为何救他全家?

      伤愈后,沈砚变了一个人。

      他依旧查案,却不再深究;依旧审犯,却不再追根。每当触及权贵相关的案子,那道伤疤就会隐隐作痛,提醒他那夜的钢刀与幼子的哭声。

      "沈大人,这官盐案可非同寻常......"下属欲言又止。

      "结案。"他摔下卷宗,眉间戾气愈重,"证据不足。"

      久而久之,刑部上下都道他脾气古怪。有人骂他懦弱,有人讥他圆滑,却无人知晓他每夜都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重衫。

      转机出现是萧景珩被发落到刑部来。

      六月,沈砚在值房审阅卷宗。

      "靖王殿下到了。"

      “本王奉旨协理刑部积案。”

      清冷嗓音惊得他如雷击中。抬头望去,玄色大氅的靖王正立在门前。

      ......是他?

      "刑部侍郎,沈砚." 萧景珩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看看他活的怎么样?是不是归顺于太子?

      萧景珩径自走到案前,最上面的是《景和十四年·官盐私贩案》。他突然轻笑:"沈卿为何不查?"

      月下对弈

      沈砚拎着两坛陈年花雕,大步流星地穿过王府回廊。

      私贩官盐案终于告破,太子一党元气大伤,朝野震动。他心中畅快,连额角那道旧疤都舒展了几分。

      "王爷可在书房?"他问府中侍卫。

      侍卫还未答话,远处忽然传来马车辚辚之声。

      沈砚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青篷马车停在侧门,萧景珩亲自撩开车帘,伸手扶下一名女子。

      昏黄的灯笼光下,那女子身形纤细,一袭粗布素衣,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掩不住通身的灵秀之气。她微微侧首向萧景珩行礼,露出半张清丽侧颜,似芙蓉含露,又似寒梅映雪。

      沈砚一怔,下意识退后半步,隐入廊柱阴影。

      "沈大人?"身后传来萧景珩的声音,"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

      书房内,炭火正旺。

      "下官冒昧,打扰王爷雅兴了。"沈砚将酒坛放在案上,目光却忍不住瞥向屏风后——那里隐约有女子窸窣的脚步声。

      萧景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唇角微勾:"府里的花匠,为太后寿宴备花,今日入宫累了,暂歇在此。"

      他语气平淡,却亲自斟了杯热茶递给屏风后的人:"阿芜,喝了解酒汤让阿麽扶你去歇息。"

      屏风后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指尖还沾着些许泥土,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盏,又迅速缩了回去。

      沈砚心中一动。他认得那只手——前几日刑部大牢起火,正是这只手利落地卸了刺客的下巴。

      "王爷待下人倒是体贴。"他意味深长地道。

      萧景珩不置可否,只拍了拍手,唤来侍卫:"去洛水村告诉周氏夫妇,阿芜姑娘今夜宿在王府,明日直接入宫。"

      侍卫领命而去,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多谢王爷"。

      后面便无了声音,看来是从侧面退下去休息了。

      ---
      酒过三巡,棋盘摆开。

      沈砚执黑,落子如风;萧景珩执白,步步为营。

      "王爷这步棋,下官看不懂了。"沈砚盯着棋盘中央一记险招,"明明可以直取中腹,为何偏要迂回?"

      萧景珩摩挲着手中白玉棋子,目光却落在窗外那间亮着灯的小厢房:"急什么?好棋总要慢慢下。"

      沈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笑了:"也是。就像这花匠姑娘,王爷留她在府中,想必另有用意?"

      "她养的花好。"萧景珩淡淡道,"太后会喜欢。"

      烛火"噼啪"一声,映得两人神色晦暗不明。沈砚想起那日刑部门口,萧景珩那句"查案不是找死,得学会借势",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官敬王爷。"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更鼓响,棋局终了。

      沈砚踉跄起身,拱手告辞。萧景珩送至廊下,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肩头。

      沈砚望着那道玄色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又转头看了眼仍亮着灯的小厢房,忽然觉得这王府夜色,多了几分生气。

      他哼着小曲儿踏出府门,酒意微醺,步履却稳——仿佛多年郁结,一朝尽散。

      受辱

      春日的御花园,百花争艳,彩蝶翩跹。阿芜跪在锦鲤池畔,指尖轻拨水面的浮萍,将新摘的牡丹一枝枝插入青瓷瓶。

      "这花儿摆得不对。"

      一双金线蟒纹靴突然踏入视线。阿芜抬头,正对上太子萧景睿似笑非笑的脸。

      "殿下。"她立即伏地行礼,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拽起。

      "本宫记得你,"太子拇指摩挲她腕间肌肤,"靖王府的小花匠,胆子倒不小,敢掌掴储君?"

      四周宫人纷纷低头,装作未见。阿芜指尖发冷——那日偏殿一巴掌,终究是祸根。

      "奴婢知错。"她试图抽手,却被拽得更紧。太子身上浓重的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知错就好。"太子忽然凑近她耳畔,"今夜子时,来东宫赔罪。"

      阿芜浑身僵硬。她有一百种方法挣脱,甚至能让太子当众出丑——可周氏夫妇还在洛水村,若得罪储君……

      上次的事有萧景珩在,这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怎么?不愿意?"太子冷笑,突然将她往池边一推!

      "哗啦!"

      阿芜跌入冰凉的池水,沉重的裙摆如铅块般拽着她下沉。浮沉间,她看见太子站在岸上抚掌大笑,看见宫人们惶恐却不敢动的模样,也看见——

      一道玄色身影如鹰隼般掠过水面。

      ---

      池水灌入耳鼻的刹那,有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腰。

      阿芜被捞出水面时,正对上萧景珩寒潭般的眼睛。他浑身湿透,墨发贴在颈侧,玄色蟒袍在水中如乌云般铺展。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竟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惊怒、焦灼,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疼惜。

      "别怕。"他低语,声音哑得厉害。

      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她后腰,另一只手拨开缠在她颈间的浮萍。阿芜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起伏的心跳,甚至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炙热的体温。

      岸边传来太子阴阳怪气的笑声:"皇弟好兴致,为了个婢女弄湿御赐朝服?"

      萧景珩没有立即回应。他先是将阿芜往怀中又护紧几分,确认她站稳后,才缓缓转身。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滚落,滴在阿芜苍白的脸上。

      "皇兄说笑了。"他语气平静,眼底却凝着冰,"春日池水寒凉,若闹出人命,岂不坏了太后寿宴的喜气?"

      太子脸色微变。这话明着是顾全大局,暗里却在警告——若阿芜有个三长两短,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
      太后在嬷嬷搀扶下匆匆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靖王浑身湿透地立在池中,怀中紧搂着瑟瑟发抖的花匠女;太子站在岸边,脸色阴晴不定。

      "怎么回事?"太后皱眉。

      萧景珩抱着阿芜稳步上岸,水渍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他行礼的姿态依旧优雅,唯有攥着阿芜腕子的手泄露了几分力道:"儿臣失仪。方才见有人落水,一时情急......"

      "皇弟倒是怜香惜玉。"太子冷笑打断,"不过是个卑贱花匠......"

      "皇兄慎言。"萧景珩忽然抬眸,唇角勾起没有温度的弧度,"阿芜姑娘为太后寿宴花匠,"他意有所指地扫过太子腰间的黄玉佩,"皇兄,岂不是在质疑太后眼光?"

      太子噎住。那玉佩正是太后所赐。
      “初春水寒,以后都注意点才是,都退下了吧。”太后片刻后发话,她的眼神在阿芜身上落了一下,随后移开。
      ---
      待太后太子悻悻离去,萧景珩才松开一直护在阿芜肩头的手。

      "都退下。"他淡声命令。

      宫人们如蒙大赦般散去。阿芜正要行礼告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拽进假山后的死角。

      "为何不还手?"萧景珩声音压得极低,"以你的身手,十个太子也近不得身。"

      阿芜抿唇:"奴婢怕连累父母......"

      "愚蠢。"他忽然逼近,湿漉漉的衣袖蹭过她颈侧,"你以为忍让就能保全他们?"

      远处传来脚步声。萧景珩迅速退开半步,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塞进她掌心:"从今日起,你是我靖王府的人。"

      阿芜愕然抬头。

      “再过几日,本王会向父皇请旨。"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立你为侧妃。"
      ---
      偏殿内,侍女们战战兢兢地为阿芜更衣。

      "姑娘好福气。"老嬷嬷一边拧干她的长发,一边偷瞄门外伫立的玄色身影,"老奴伺候宫里三十年,还没见过哪位王爷为婢女跳池子的......"

      阿芜望向铜镜。镜中人发梢还滴着水,苍白的脸上却浮起不正常的红晕——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

      窗外,萧景珩正在廊下与沈砚低语。

      "去洛水村接周氏夫妇入京。"他摩挲着腰间断玉,"另外,查查太子最近见过哪些江南来人。"
      沈砚领命离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窗内的身影:"王爷当真要......"

      "她值得更好的棋局。"萧景珩望向满园春色,声音轻得似叹息,"而非葬身在这滩浑水里。"
      --

      阿芜落水后,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宫里的老嬷嬷急得直搓手,药碗端了又放,放了又端,可阿芜牙关紧咬,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浸湿了枕畔。

      “这丫头倔得很,药喂不进去啊!”老嬷嬷叹气。

      萧景珩立在门外,闻言眉头一皱,大步跨入内室。

      “药给我。”

      他接过药碗,俯身将阿芜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臂弯里。指尖捏住她的下颌,轻轻一用力,阿芜的唇微微启开。

      他含了一口药,低头渡进她口中。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蔓延,阿芜无意识地呜咽一声,却还是咽了下去。

      老嬷嬷看得目瞪口呆,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
      烧退了些,阿芜终于能睁眼了。

      可药还是苦,她皱着眉,偷偷把药碗往床边推。

      “喝干净。”萧景珩坐在床边,指尖敲了敲碗沿。

      阿芜抿唇,小声道:“……苦。”

      萧景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是几颗蜜渍梅子。

      “喝完吃这个。”

      阿芜眼睛一亮,乖乖捧起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萧景珩眼疾手快,在她吐出来之前塞了颗梅子进她嘴里。

      甜味冲散了苦涩,阿芜眯着眼,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的糖霜。

      萧景珩眸色微深,别开眼,道:“下次再嫌苦,就连蜜饯都没了。”

      ---

      阿芜精神好了些,却还是忧心忡忡。

      “太后的花……”她揪着被角,小声道,“还没布置完……”

      萧景珩坐在窗边看书,闻言头也不抬:“已经移栽好了,绿牡丹也活了。”

      阿芜睁大眼:“谁打理的?”

      “沈砚。”

      阿芜:“……”

      沈砚这个人他是有印象的,除了那晚在府里见过之外,他不讨喜的样子实在是传的比较广。

      她想象了一下沈砚那个冷面煞神蹲在花丛里小心翼翼修剪枝叶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萧景珩瞥她一眼:“笑什么?”

      阿芜摇头,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没什么,就是觉得……沈大人真厉害,连花都会养。”

      萧景珩轻哼一声,没接话。

      窗外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

      ---
      而此时,宫中的沈砚正对着那盆绿牡丹发愁。

      他不过是奉命看管几日,谁知这花娇贵得很,稍不注意就蔫头耷脑。

      “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阿芜的身体渐渐好转。

      起初,她总是昏昏沉沉地睡,偶尔醒来,便看见萧景珩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卷书,或是执笔批阅文书。窗外透进来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轮廓。

      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人怎么总是在这里?

      后来,她清醒的时候多了,才发觉——原来不是他“总在这里”,而是他“只在她醒着的时候来”。

      药苦了,他递蜜饯;夜里冷了,他添炭火;她睡不安稳时,他甚至会坐在床边,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说:“睡吧,我在。”

      没有了记忆之后,阿芜心里一直都空落落的。

      在洛水村时,她要照顾周氏夫妇的花草;入宫后,她要伺候那些娇贵的名花;生病了,她也只是咬牙硬撑,从不敢奢望有人会为她停留。

      她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跟她有关系的。她也迷茫。

      可现在,萧景珩的出现竟让她有了可以“依赖”之人。

      ——这感觉,既陌生,又让人心头发软。

      这日,阿芜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

      她在房里闷了太久,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推开门,走到了王府的大堂。

      堂内静悄悄的,侍卫和下人们似乎都被支开了,唯有墙上挂着一柄长剑,剑鞘乌黑,鞘口镶着一圈暗银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阿芜盯着那剑,忽然手痒了起来。

      她没有太长久的记忆,如今见了这剑,双手竟有些按捺不住。

      四下无人,她踮起脚,轻轻取下剑,拔剑出鞘——

      “铮!”

      剑刃清亮如秋水,映出她微微发亮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剑锋划破空气,在院中舞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生疏,但很快,身体里的记忆便苏醒了。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剑光如雪,衣袂翻飞,仿佛一只终于挣脱束缚的鹤,在春风中舒展羽翼。

      直到——

      “咳!”

      她忽然呛了一下,剑势一顿,这才发觉自己竟已微微出汗,胳膊也酸软起来。

      “果然还是没完全恢复……”她小声嘀咕,有些懊恼地收剑归鞘。

      一抬头,却蓦地僵住。

      ——不远处的回廊下,萧景珩正静静站着。

      他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也不知看了多久。

      阿芜耳根一热,慌忙把剑挂回墙上,结结巴巴道:“王、王爷……”

      萧景珩缓步走来,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裹在她肩上。

      “刚有了起色,就敢舞剑?”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再着凉了,是不是还想让我喂药?”

      阿芜脸“轰”地红了。

      ——他居然提那件事!

      那日她高烧不退,药汁喂不进去,他竟……竟用口渡药给她!虽说是为了救人,可后来每次想起,她都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我、我已经好了!”她小声争辩,却不敢抬头看他。

      萧景珩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逞强。”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皮肤时,阿芜不自觉地颤了颤。

      ---

      那日后,萧景珩似乎默许了她碰他的剑。

      有时他在书房处理公务,阿芜便在院中练剑。她不敢再逞强,只慢慢地活动筋骨,偶尔累了,就坐在石凳上歇息。

      奇怪的是,每次她停下,桌上总会适时地出现一盏温热的茶,或是一碟点心。

      ——像是有人算准了她的疲惫。

      这日,她正擦着剑,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喜欢这剑?”萧景珩走到她身旁。

      阿芜点点头:“很趁手。”

      萧景珩沉吟片刻,忽然道:“这剑名‘青霜’,是当年北疆的战利品。”

      阿芜一怔,抬头看他。

      “你若喜欢,便送你。”

      “这怎么行!”阿芜慌忙摇头,“这是王爷的佩剑,我、我不能要……”

      萧景珩却已经拿起剑,亲手系在了她腰间。

      “我的就是你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阿芜呆住了。

      春风拂过,掀起两人的衣角,纠缠在一起。

      远处,沈砚抱着一盆绿牡丹路过,恰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啧”了一声。

      “阿嚏!”

      ——这花开得真好,就是花粉有点呛人。
      ----
      改日

      沈砚拎着一卷案宗,大步踏入靖王府。

      “王爷可在书房?”他问门口的侍卫。

      “回沈大人,王爷一早入宫了,还未回来。”

      沈砚“啧”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迎面撞见阿麽端着一壶酒和几碟小菜,正往花园方向去。

      “沈大人。”阿麽笑着行礼。

      沈砚瞥了眼她手中的酒,摆手道:“不必招待,我不喝。”

      阿麽却摇头:“这是给阿芜姑娘的。”

      沈砚脚步一顿,眉头微挑:“阿芜姑娘?”

      “是啊,姑娘说今日阳光好,想在园子里小酌两杯。”阿麽和善地问,“沈大人要一起吗?”

      沈砚心想萧景珩躲在这不想见他?他这么好打发的?

      他点了点头:“正好。”

      ---

      花园里,阿芜正坐在一株海棠树下,手里捏着一片花瓣,若有所思。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见是沈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沈大人?”

      沈砚四下一看萧景珩确实不在,今日过于鲁莽了,便抱拳打算告辞:“打扰姑娘雅兴了。”

      阿芜却不在意,指了指对面的石凳:“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坐吧。”

      她拎起酒壶,给沈砚斟了一杯:“听说我病着的时候,宫里的花都是沈大人照看的,还没来得及谢您。”

      沈砚接过酒杯,淡淡道:“奉命行事罢了。”

      酒是桂花酿,入口清甜,沈砚却喝得心不在焉。他悄悄打量阿芜——这姑娘今日穿了件浅青色的衫子,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素净得不像个宫里人,倒像是哪家书院的小姐。

      “沈大人看什么?”阿芜忽然问。

      沈砚轻咳一声:“姑娘的剑,用得可顺手?”

      阿芜指尖一顿,笑了:“原来沈大人那日看见了?”

      “嗯。”沈砚点头,“姑娘的剑法,不像是寻常花匠能学的。”

      话里有话。

      阿芜却不慌,抿了口酒,悠悠道:“洛水村靠山,小时候跟村里的猎户学过几招防身,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砚不置可否,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两人沉默对饮,唯有风吹落海棠花瓣,簌簌落在衣襟上。

      ---

      几杯下肚,阿芜脸颊微红,忽然问道:“沈大人似乎对我很好奇?”

      沈砚抬眼看她:“姑娘多心了。”

      “是吗?”阿芜托着腮,笑得狡黠,“那沈大人为何总盯着我的手腕看?”

      沈砚一怔——他确实注意到了。阿芜斟酒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职业病。”他面不改色,“查案久了,看谁都像凶手。”

      阿芜“噗嗤”笑出声:“那沈大人觉得,我像凶手吗?”

      沈砚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也笑了:“像。”

      “哦?”

      “像只偷酒的狐狸。”

      阿芜眨了眨眼,拎起酒壶给他满上:“那沈大人可要小心了,狐狸最会骗人。”

      正当气氛微妙时,园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萧景珩一身朝服未换,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见到园中情景,他脚步一顿,目光在沈砚和阿芜之间扫了个来回。

      “王爷。”沈砚起身行礼。

      阿芜也站起来,却因为酒意踉跄了一下,萧景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喝酒了?”他低声问。

      阿芜仰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一点点。”

      萧景珩皱眉,瞥向沈砚:“你灌的?”

      沈砚:“……”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阿芜已经拽住萧景珩的袖子:“是我请沈大人喝的,他还夸我剑法好呢!”

      萧景珩眯了眯眼:“你们聊剑法?”

      沈砚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沈砚:“…………”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
      最终,沈砚以“刑部还有案子”为由,匆匆告辞。

      萧景珩看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以后少跟别人喝酒。”

      阿芜歪头:“为什么?”

      萧景珩却已经打横抱起她,往屋里走去:“醉了就别乱跑,小心摔着。”

      阿芜挣扎:“我还能喝!”

      “嗯,回去我陪你喝。”

      “真的?”

      ……

      远处,沈砚回头看了眼亲密相携的两人,摇摇头,大步离开。

      ——这王府,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不过,这阿芜也太像一个人了。

      御园花宴

      御花园·巳时三刻

      春日的御花园,百花竞放,蝶舞莺啼。

      朱红的宫墙下,数十张紫檀案几呈扇形排开,命妇们锦衣华服,笑语盈盈。阿芜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安静地立在花匠队列的末尾,她的绿牡丹在一众花景中十分突出。

      "阿芜姑娘,"内侍总管尖细的嗓音传来,"太后称赞'青龙卧墨池’,有赏。"

      她心头一跳——这本不该是一个小小花匠能得的殊荣。余光瞥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萧景珩,他正与几位大臣交谈,神色如常。

      太后端坐在凤座上,满头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看着跪在阶下的阿芜,目光慈爱得近乎刻意。

      "这花养得真好,"太后笑着对身旁的嬷嬷道,"倒让哀家想起年轻时在扬州见过的绿牡丹。"

      嬷嬷会意,立刻捧来一个鎏金酒壶:"娘娘,这是刚到的百花酿。"

      太后亲手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玉盏中荡漾,"哀家就喜欢心灵手巧的孩子。"

      阿芜双手接过,酒香扑鼻。

      她余光扫过萧景珩,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拦。

      "民女谢太后赏赐。"阿芜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太后的试探开始了。

      "听说你是靖王府的人?"太后状似随意地问,"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阿芜脸颊微红,作出一副醉态:"回娘娘,民女原是洛水村的卖花女,蒙王爷不弃,收在府里做些杂活……"

      "哦?"太后轻笑,"靖王向来不近女色,倒是难得看重你。"

      一旁的嬷嬷适时插话:"娘娘,这丫头看着伶俐,不如留在宫里伺候?"

      太后抚着玉镯,意味深长:"那得看靖王舍不舍得放人了。"

      阿芜垂眸,指尖在袖中掐紧——这是要她当场表态。

      "民女粗鄙,怕是伺候不好娘娘……"她佯装惶恐,身子却晃了晃,像是醉得站不稳。

      太后满意地笑了。醉态最容易暴露本性,若这丫头真如表面这般老实,倒是个好拿捏的棋子。

      寿宴散后,太后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娘娘觉得那丫头如何?"嬷嬷低声问。

      "比虞家那个省心。"太后冷笑,"当年哀家赐婚,虞清瑶竟敢当众拒婚,最后闹出跳崖的丑事……"

      她至今记得那日的情景——虞清瑶跪在殿中,一声不吭,直到最后,直说了三个字”谢太后”。

      那三个字平平淡淡,但是清凉似水,寒冷似冰。没有温度,只有寒意。

      当时场面混乱,她甚至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记得那双眼睛,清亮得刺眼。

      "这阿芜倒是识趣,"嬷嬷谄笑,"出身低微,好拿捏。"

      ---

      子时的更鼓刚过,阿芜便被侍女扶着跌跌撞撞踏进书房。

      她双颊酡红,杏眸里凝着水雾,发间一支素银簪歪斜欲坠——原是今日太后赏了百花酿,她不知深浅连饮三杯,此刻连站都站不稳。

      "王爷...嗝...召见..."她胡乱行礼,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萧景珩搁下朱笔,玄色寝衣的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一道旧伤。他静静看着眼前醉态可掬的女子,忽然伸手摘去她发间将落的银簪:"谁让你喝酒的?"

      "太后...说这是扬州贡酒..."阿芜仰起脸傻笑,"甜得像...像..."

      "像什么?"

      "像王爷那天...喂我的蜜饯..."

      空气骤然凝滞。那是半月前她风寒发热,他亲手喂的药后蜜饯。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萧景珩眸色转深,突然攥住她手腕将人拉近:"醉了倒敢说实话。"

      阿芜踉跄跌进他怀里,温热的呼吸带着酒香拂过他喉结。

      "知道本王为何留你吗?"萧景珩指尖抚过她滚烫的耳垂,"不是为这身功夫..."

      "是为...我像她?"阿芜突然抬头,醉眼朦胧却亮得惊人,"那个跳崖的...虞家小姐?"

      萧景珩呼吸一滞。

      "沈大人都告诉我了..."她吃吃地笑,眼泪却砸在他手背,"王爷看着我的时候...其实在透过我...看别人..."

      "沈砚?"他冷笑,突然掐住她下巴,"他还说了什么?"

      阿芜却突然伸手抚上他眉间褶皱:"王爷别皱眉...会疼..."

      这醉话像支箭,猝不及防扎进心底最软的肉。萧景珩猛地将人按在书案上,墨砚翻倒,染黑了她月白的衫子。

      "看着本王。"他声音沙哑,"现在你眼里的是谁?"

      阿芜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酒意混着龙涎香,熏得她头晕目眩。

      "是...偷看我练剑的王爷..."她指尖划过他紧绷的唇角,"是...替我挡酒的王爷..."

      最后一个字被吞没在突如其来的吻里。

      萧景珩吻得又凶又急,仿佛要证明什么。直到尝到她唇齿间的咸涩,才惊觉这丫头在哭。

      "傻子。"他抵着她额头低喘,"哪有什么替身..."

      话未说完,阿芜突然主动环住他脖颈,带着酒气的吻笨拙地落在他眼睑:"那王爷...喜欢阿芜吗?"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阿芜是被头疼醒的。

      晨光透过纱帐,照见满地狼藉——翻倒的笔架、撕破的奏折,还有...自己身上明显换过的寝衣。

      "醒了?"

      萧景珩倚在窗边品茶,衣冠楚楚的模样与昨夜判若两人。阿芜揪紧锦被,零碎记忆潮水般涌来...

      (她主动亲了他!还问了那种话!)

      "过来。"他勾勾手指。

      阿芜同手同脚地挪过去,却被他突然揽住腰肢按在膝上。温热的药盏抵到唇边:"解酒汤。"

      苦涩汤汁入喉,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昨夜的问题..."

      "臣女醉酒胡言!"阿芜慌忙挣扎,却被他捏住后颈。

      "本王现在回答你。"萧景珩望进她惊慌的眼睛,"喜欢。"

      窗外,一树芙蓉经雨愈艳。

      ---
      暮色四合,京城长街已挂满花灯。朱红的绸缎自檐角垂落,金线绣的福字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糖葫芦的甜香混着酒肆飘出的暖醺,将整座皇城浸在融融喜气里。

      阿芜立在靖王府的朱漆回廊下,手中捧着一盏刚做好的莲花灯。灯面糊的是素白纱绢,里头燃着特制的香烛,火光透过纱面,映出她指尖一抹莹润的粉。

      "这灯倒是别致。"

      低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阿芜指尖一颤,险些碰翻了灯盏。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半步之距,玄色蟒袍被灯火镀上一层金边,领口雪白的狐毛蹭在她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回王爷,"她稍稍侧身拉开距离,"师父亲教的制法,灯芯裹了艾草,能驱蚊虫。"

      萧景珩轻笑,忽然伸手拂去她鬓角沾的彩纸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垂,激得阿芜耳尖发烫。"本王记得,你说过父亲还教过你防身的功夫?"他低头凑近,呼吸间带着松墨香,"不如...也教教本王?"

      阿芜攥紧灯柄。这半月来,靖王待她的态度愈发微妙——时而如主仆般疏离,时而又像此刻这般,亲近得近乎狎昵。她正欲后退,忽听远处"砰"地一声巨响!
      ---
      夜空中炸开一朵金菊烟火,流光溢彩的焰尾划过夜幕,照亮了阿芜惊愕的脸。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整座京城的上空仿佛被点燃,火树银花不夜天。

      "王爷快看!"阿芜一时忘了分寸,指着天空绽开的牡丹形烟火。琉璃般的焰色映在她眸中,恍若星河倾落。

      萧景珩没有看天。他的目光凝在阿芜被灯火照亮的侧脸,忽然抬手,用袖口替她挡住簌簌落下的烟灰。"当心烫着。"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刹那,西南方向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

      地动山摇间,一团赤红火球腾空而起。阿芜眼睁睁看着远处一整排民宅被气浪掀翻,燃烧的梁柱如流星般四散飞溅。

      "走水了!快救火!!"

      尖叫声瞬间撕碎了佳节喜气。萧景珩脸色骤变,一把扣住阿芜手腕:"去刑部调人!这不是意外——"

      话音未落,又是一连串爆炸。热浪裹挟着木屑扑面而来,阿芜下意识转身,后背紧贴上萧景珩胸膛。他双臂一收,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玄色大氅"唰"地展开,挡开飞溅的火星。

      "王爷..."阿芜仰头,正撞进他幽深的眼底。那里头没有慌乱,只有冰冷的算计。

      "记住,"萧景珩低头,唇几乎贴上她耳垂,"待会无论看见什么,都先来禀报本王。"他松开手,在她掌心塞入一块冰凉物件——是靖王府的玄铁令牌。

      东巷已成炼狱。

      阿芜逆着逃窜的人流冲进火场,热浪灼得脸颊生疼。坍塌的房梁下压着个哭泣的幼童,她刚俯身去抱,头顶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剑光闪过,坠落的横梁被劈成两截。沈砚满身烟灰地落在她面前,眉骨旧疤被火光映得血红:"不要命了?"

      "沈大人?"阿芜愕然,"您怎么..."

      "王爷让我跟着你。"沈砚冷冷道,"这火不对劲——你闻。"

      焦糊味中果然混着一股刺鼻的酸味。阿芜蹲下身,指尖沾了沾地面积水,凑近鼻尖一嗅:"是磷粉!遇水反而..."

      "烧得更旺。"沈砚一剑挑开坍塌的柜台,露出底下几个焦黑的木桶,"果然藏着火药。"

      桶身残片上,隐约可见"金玉"二字。

      三更时分,火势终于被控制。

      阿芜回到靖王府时,萧景珩正在书房看舆图。见她进来,他随手递过一盏温茶:"手。"

      "嗯?"

      不等反应,她的手腕已被握住。萧景珩用沾了药酒的棉帕轻轻擦拭她手背的灼伤,动作细致得近乎温柔:"发现什么了?"

      阿芜忍着刺痛汇报磷粉与木桶的事,却丝毫没有提及沈砚的事。萧景珩听完轻笑,忽然用指腹摩挲她腕间薄茧:"这般拼命...是想让本王奖赏你?"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阿芜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想起父亲的话——

      "靖王就像这朱砂,看着艳丽,实则沾不得。"

      萧景珩眸色一深。他忽然倾身,近得能数清她颤动的睫毛:"明日随我去查。"指尖划过她袖口,"换身利落的衣裳..."

      晨雾未散,焦糊味混着潮湿的露气,在巷子里凝成一层灰蒙蒙的霾。

      阿芜跟在萧景珩身后,靴底碾过炭化的木屑,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整条街巷已成一片焦土,断壁残垣间偶尔露出烧焦的家具——半张孩童的摇床,一只铜壶,甚至还有黏连在门框上的手掌印,无声诉说着昨夜逃生的绝望。

      "王爷!"沈砚从一处坍塌的房基下钻出来,眉骨上的旧疤沾满黑灰,"地窖找到了。"

      萧景珩颔首,却忽然侧身挡住阿芜的视线——前方空地上,仵作正在给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编号。最矮小的那具,露出一角藕荷色的衣料,正是昨日那个哭喊着"娘亲"的小姑娘的衣裳。

      "你去查西边的废墟。"他不动声色地隔开阿芜与尸堆,"看看有没有未燃尽的火药。"

      阿芜抿唇。她分明看见靖王袖中的手攥紧了——这人惯会伪装慈悲。

      ---

      地窖入口被烧得变形,铁锁熔成狰狞的瘤状。沈砚一剑劈开锁头,霉味混着火药味扑面而来。

      萧景珩弯腰钻入,火折子的光照亮了满窖的狼藉。

      "果然。"他靴尖踢开一个歪倒的木桶,黑乎乎的粉末簌簌洒落,"硫磺、硝石、木炭粉..."突然顿住,从灰堆里拈起一撮泛着青光的粉末,"还有磷粉。"

      阿芜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这里有过打斗。"她指向几道凌乱的拖痕,"有人想搬走这些桶,但没来得及。"

      沈砚突然从墙角抓起半本残册:"王爷,您看这个。"

      焦黄的纸页上,赫然记载着:

      "腊月廿三,收黑硝二百斤,付银五十两,林府二管家经手。"

      "黑硝?"阿芜瞳孔微缩,"朝廷明令禁止民间买卖,这东西受潮就会..."

      "自燃。"萧景珩冷笑,"难怪昨夜水龙队越灭火势越大。"他忽然用剑鞘挑起地上一物,"瞧瞧这个。"

      一支未炸开的烟花筒,金漆的"玉楼"二字依稀可辨。

      ---
      "赵四,三十五岁,东巷木匠。"沈砚在刑部摊开案卷,"三日前突然变卖家当,带着妻女回了沧州老家。"

      萧景珩指尖轻叩桌案:"沧州?那可不是寻常百姓能轻易迁籍的地方。"

      "下官已派人去追。"沈砚犹豫片刻,"但...赵四的邻居说,前几日有辆青篷马车常停在附近。"

      阿芜正在给萧景珩换茶,闻言手一抖。青篷马车——那日她在宫门外,也见过太子心腹乘这样的车!

      茶盏"咔"地轻响,萧景珩不知何时已握住她手腕:"烫着了?"拇指摩挲着她虎口的薄茧,语气温柔得瘆人。

      "奴婢失仪。"阿芜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沈卿先退下。"萧景珩盯着阿芜,"本王与阿芜姑娘...有私事要谈。"
      ---
      房门刚关,阿芜就被按在书架上。

      "知道本王为何留你吗?"萧景珩的气息拂过她耳际。

      "嘘。"冰凉的玉佩突然贴在她唇上,"你听。"

      窗外隐约传来"咕咕"声,像夜枭,但节奏古怪。萧景珩冷笑:"太子的人来灭口了。"突然将她往密室一推,"待着别动。"

      阿芜从门缝看见寒光闪过,三个黑衣人翻窗而入。
      ---
      打斗结束得很快。

      萧景珩擦着剑上的血,脚边躺着两具尸体,第三人被沈砚按在地上,正疯狂咬动腮帮——

      "卸他下巴!"阿芜冲出来大喊。

      迟了。刺客口吐白沫,顷刻毙命。但沈砚从他怀中摸出一本染血的账册:"王爷...是漕运记录!"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每月初五有"黑货"随官漕进京。而最后一页的收货人处,赫然印着半枚黄玉佩的拓印——与太子随身佩戴的一模一样。

      ---

      惊堂木重重拍下,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

      萧景珩负手立于堂上,玄色官袍衬得他眉目如刀。地窖里搜出的烟花筒被掷在公案中央,筒身金漆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木胎——这等劣质之物,本不该出现在号称"御供"的金玉楼货品中。

      "私制烟火,违规囤积黑硝,还藏在民巷地窖里——"他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堂下跪着的东巷里正浑身发抖,额头抵着青砖不敢抬头。巡防营统领赵德昌更是面如土色,铠甲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王爷明鉴!"赵德昌重重叩首,"卑职确实不知那里藏着火药啊!"

      "不知?"萧景珩冷笑,指尖一挑,一卷账册"哗啦"展开,"东巷每月初五、十五、廿五例行巡检,这半年来的记录却次次都是'无异常'。"他忽然俯身,玄色袖口扫过统领颤抖的指尖,"赵大人是瞎了,还是..."声音陡然一沉,"收了银子?"

      "卑职冤枉!"赵德昌膝行两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是...是太子府的李长史说,那一片住着宫里退下来的老嬷嬷,让兄弟们巡查时...行个方便..."

      堂内霎时死寂。
      ---
      沈砚适时呈上一本册子:"下官查了近年京城烟火商的记录,这种烟花筒的样式..."他翻开某页,指尖点在一幅工笔图上,"与城南金玉楼三年前停产的'金菊吐蕊'一模一样。"

      "金玉楼?"萧景珩眯起眼。

      堂下官吏齐齐倒吸凉气。跪在最末的户曹主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落半块核桃大小的铜印,正滚到阿芜脚边。

      她弯腰去捡,突然僵住——印纽上残缺的"林"字,与账本残页的印记严丝合缝!

      阿芜佯装踉跄,借跌倒之势将铜印卷入袖中。起身时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萧景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显然早将这小动作尽收眼底。
      ---
      退堂后,萧景珩将阿芜拽进刑部密阁。

      "胆子不小。"他反手锁门,将人困在书架与胸膛之间,"偷藏证物,该当何罪?"

      阿芜抿唇不语,却被他捏住下巴。温热的指腹擦过唇瓣,带起一阵战栗。

      "本王教你个乖。"萧景珩忽然贴近她耳畔,"江南林氏的家徽是木槿花,而这枚..."他从她袖中摸出铜印,对着烛光一转,"印纽纹路却是缠枝莲——这是林家旁支,盐运使林茂才的私印。"

      阿芜心头剧震。林茂才不是才因水患贪腐抄没了家产!皇上看着太后的面给了太子一个台阶,对林茂才那一板子打的不痛不痒的。没想到这林茂才这么大胆,不说背后有人支撑是说不过去了。

      "王爷早知此事与太子..."
      "嘘。"冰凉的玉佩抵住她唇瓣,萧景珩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阿芜,现在你愿意告诉本王你真正的身份了么——","寻常村女怎么知道的怎么多?"

      靖王对自己的身份起疑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快。可是眼下,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说不定和萧景珩是仇家,以后是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记忆的她真真假假分辨不了。
      其实也好,这样的日子也好。

      阿芜心里快速地闪过这些念头,萧景珩的气息虽然在身前一起一伏,丝毫不影响她的冷静。
      “殿下是觉得,把一个养花女留在身边,亏本了么?”

      噗呲,萧景珩没想到阿芜冒出这么一句,属实出其不意,松开了手,”姑娘对于我,实在是太珍贵了。”

      嗯,这句话有些露白。阿芜的脸跟喝了烧刀子一样。

      萧景珩以前不是打仗来的么,这个人身上怎么这么香。

      “走吧,干正事。”好在萧景珩没有看见。
      ---

      子时的金玉楼漆黑如墨。

      阿芜伏在屋脊上,看着沈砚带人撞开库房大门。借着月光,她清晰瞧见堆积如山的"金菊吐蕊"烟花筒——筒底全都打着腊月的新漆,却套着三年前的旧模具。

      (果然在偷梁换柱!)

      正要撤退,后颈突然一凉!

      "姑娘好身手。"阴恻恻的嗓音在耳后响起,"可惜跟错了主子。"

      阿芜旋身飞踢,却被对方擒住脚踝狠狠掼向瓦片。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自斜里刺来——

      "铛!"

      沈砚格开致命一击,眉骨旧疤渗出血珠:"走!"

      阿芜滚下屋檐时,最后看见的是沈砚被三个黑衣人围堵的画面。她咬牙掏出朱砂粉一扬,夜风立刻卷着猩红粉末迷了追兵的眼。

      ---

      五更天,阿芜翻进靖王府。

      书房里,萧景珩正在烛下审视那枚铜印。见她进来,亲自倒了杯热茶:"沈砚还活着。"

      阿芜一怔。

      "林家死士的刀上淬了毒。"他忽然拉过她手腕,将药膏一点点涂在伤口,"幸好...有人提前在沈砚茶里放了朱砂粉。"

      烛火"噼啪"一跳。

      阿芜猛地抬头,正对上萧景珩洞悉一切的目光——原来他早知道朱砂能解百毒!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她哑声问。

      "处置?"萧景珩轻笑,突然将一本密册推到她面前,"看看这个。"

      册子上赫然记载着:太子通过林氏漕运,将官盐与黑硝混装入京,而每批货的接应人...竟是户部陈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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