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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轮转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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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轮转王
“你也认识我?”沈执唇边笑意不减,眼底却是冰凉一片。
对着阎君这样不客气的讲话,还是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估计这鬼蜮,除了沈执,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红衣男子仍旧是面色温润,仿佛对这样不客气的语气见怪不怪。
他嗓音淡淡,脸上始终挂着一种浅浅的笑意:“得是两个人都记得才能说是认得,沈小友既这样说,那我们自然是未曾见过。”
沈执眉尾轻扬,心道,有意思。
“我并非有意找你,只是既然已经到了,那便问一句,你们阎殿,除你之外,还有没有认识我的人。”
他这话问得隐晦,嗓音中也不夹杂任何情绪。
轮转王却笑了,旋即一扬衣袖,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余咫尺。
“不曾想,沈小友是来问我这个的。”他顿了一顿,“我还以为,来我这儿的人都是寻求转生的。”
“想要我转生的另有其人,可那不是我的意愿。”沈执冷笑一声,“我从来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可是你的朋友看起来很着急呢。”轮转王轻叹一声,“也罢,你问得问题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早在你死之前,鬼蜮就已经传开你的大名了。”
沈执眉头骤然间蹙紧,眼底微凝,压上一层冰冷的阴翳。
他语气冰冷:“为什么?”
“不知道沈小友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闻,在红尘中杀的人越多,死后来到鬼蜮就会越受欢迎。”
沈执一搭眼帘,看似饶有兴致地猜道:“受欢迎?是拿我炼药能大补,让人境界大增。”
轮转王轻笑,不置可否。
“看来是我猜对了。”沈执看起来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周身戾气却悄然泄露出来。
“你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轮转王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评价。
“不过经历多了这样的事。”
沈执顿了一下,垂下去盯着身上那碧色长袍的一角,若有所思。
隔了片刻,他重新开口,“多谢,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说罢竟是抬脚就有要走的趋势。
“沈小友留步。”
沈执只仿若没听见一样往外走,和那红衣身形已经拉开了不近的距离。
“很久之前就有人来找过我,用鬼蜮余寿换我为你做一件事。”
沈执前进的脚步突然定了下来。
身后的那声音依然是不紧不慢,“那时,你和现在可以说是大不相同。”
“你想说什么?”沈执没有回头。
“辜负别人的一番好心,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啊。”
“你以为你很懂我?”沈执回过头,听着这人高高在上的评价。
话语中的不满不加遮掩。
“我自然是不懂,但是这世上总有懂你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沈执忍不住大笑,好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话一样。
“你是不是在鬼蜮当官当傻了?!随便来一个人对你说些什么,就能够作为你拿捏那人的筹码了嘛?!”
“你可以这样以为。”轮转王好像不想和他争辩一样,“选择在你,我不多说。”
流动的海风一滞,天地一寂。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久到月亮的辉光都黯淡了些,红衣身影也在苍穹的映照下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他说要帮我什么?”平静的声音打破让人窒息的死寂。
两块青玉牌飞过来,通体凝着一层薄薄的微光,润亮通透,躺在沈执手中。
“这是什么?”
“参与鼎争的资格牌,在鼎争中夺得第一,便能够拥有转生的资格。”
“那为什么有两块?”沈执疑惑道。
“不是有人和你同行吗?”
沈执默然,脑海中却闪过谢无寂的脸。
“若要转生,除了这一个条件之外,还需要有人在仙陆之上为你祭魂魄,取魂血炼制禁制。”红色身影渐至远去,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徒留沈执一个人在原地,月辉没有温度地笼着他孤单的身形。
沈执竟莫名有些恍惚。
活祭生魄,魂血炼制?这偌大的仙陆怕是找不到这样的人。
别人不想着把他炼成魂血就不错了……
沈执向来对自己的人品十分自信,越想越觉得这青玉牌鸡肋。
他倒也没那么想要转生。
但还是默默把玉牌挂在束腰处,向这来时的路走去。
玉牌挂在一处,沈执走一步就响一步,叮叮铃铃的,却难得让人心绪沉静下来。
沈执走后,那红色的身形突然静止下来,视线定在沈执走后的长道上。
长久地没有收回。
方才为沈执他们引路的吴咎就站在轮转王的身侧,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口。
“沈大人一身残魂,真能在鼎争中撑过第一试吗?”吴咎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
“故人所托,总要一试。”轮转王面色严肃,方才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
“若是他不愿意呢?”吴咎说。
“他会愿意的。”
吴咎脑中就很自然地想到了方才一路同行过来,那个面若谪仙的修士。
或许会吧。
鬼蜮诡谲,参与鼎争的向来都是穷凶极恶,为了登顶不择手段之人。
但愿沈大人能有个好结果,至少活着。
吴咎在心里想。
这边发生的一切,沈执全然不知。
他迷了方向,走到了一处水流轰隆的瀑布旁,急湍的水流旁边盘踞着灰白的枯木。
一静一动,一死一生,对比极为鲜明。
陡崖千丈,望下去是深不见底,掉下去是万劫不复。
沈执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崖边寒风猎猎,碧色的衣袍好像在他脑海中鼓荡开来,不由分说将人拉进并不美妙的记忆。
寻仙问道,一个一个大的小的境界向上攀升,修士的记性要比寻常凡人好得多。
只是有些时候,记得太清也未尝见得是一件好事。
对沈执来说,记得越清,就会越痛苦。
又或者他已经记不清很多事,就好像他想不出方才轮转王口中提及的故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很多人都对着他露出一种好久不见的表情。
吴咎是,轮转王是,谢无寂也是,甚至那从未谋面的楚江王,他预感也是。
可他脑中空空,没有任何关于这些人的片段。
就像他无法记得死在自己刀下的每一个人一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月棘倒下滚落的一颗颗人头,所有的思考在刀刺入的那一刻开始停止。
于是后面再发生的所有事,都紧紧围绕着生前那最不甘心的一件展开。
执着,又可悲。
沈执心底泛起一丝苦意,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约莫三百年前,中州大大小小的门派中,向来是以三家为首的。
包括谢无寂在的望仙谷,秦樊掌管的无咎道,还有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的,太一殿。
沈执生之长之的地方。
如今年轻一辈的修士,很少有人记得太一殿。
太一一剑,冠绝九州!
别人能忘,不代表沈执能忘。
昔日辉煌九州,今日难以言说。
只因为沈执身上那一身可以化神登仙的玉骨。
修士在化神之时会遇一劫,周身筋骨都会在天劫降临之时寸寸碎裂,少有人能仅凭毅力挺过天劫之力。
即便真挺了过来,浑身骨头也会在余生的每一日不断碎裂,再霸道的重组。
每一日都煎熬无比,形同炼狱。
所以沈执这天生骨玉自然成了得天独厚之物,尽管师门中从未有人向外吐露半点风声。
但是有心之人是你想瞒也瞒不住的。
一心想帮你的人是,一心想要害你的人更是。
当太一殿沦陷在煞气漫天的黑火之中时,沈执才明白这样的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太一殿一朝倾覆,那些曾经鲜活的陪伴着沈执的同门,师傅,长老,没有一个活下来。
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太弱,而是在秦樊极为阴毒的禁制下,所有人的境界都被压制在了金丹期。
万年基业,中州人人见了都要赞叹一句的太一神殿,沈执没有一刻不为能成为她的一员感到幸运。
可自那日起,就早已经回不去。
无论是长存在记忆中的人,还是太一宫上层层重叠的瓦片,飞扬上挑的屋檐。
还有那他曾长久停留过的白玉阶前。
……
所以秦樊必须死。
所有跟秦樊沾边的人都得死。
既然还有机会回去杀他,那为何不紧紧攥住?
沈执想着,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啪嗒……啪嗒……”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在朝阳铺缀的天际之中回过头去。
晨间雾气浅浅,淡淡的金光打在那人衣衫,他眉眼含笑,缓缓行来。
沈执心中一颤,眼神在半空之中定了定。
随即又恢复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