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人间观察录》猫和尾巴

44、未完成的告别式

　　墨团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发烧。作为一只鬼魂，它本应免疫所有生理不适，但此刻它飘在程野的浴室里，感觉整个猫都要融化了——字面意义上的融化，因为它发现自己的爪子时不时会变成半透明状态。

　　"这不科学..."它哼哼唧唧地飘到镜子前，惊恐地发现左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鬼魂怎么会生病！"

　　程野正在浴缸里放水，水面上漂着几片干菊花。他脱掉了西装外套，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那些密密麻麻的"正"字疤痕。墨团注意到最下面那个未完成的"正"字正在微微发红，像是被什么灼烧过一样。

　　"业劫热。"程野试了试水温，"灵体介入太多因果就会这样。"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曾祖父的日记里写的。"

　　墨团想吐槽这个解释太扯淡，但它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个货真价实的、带着蓝色火星的猫喷嚏。火星溅到浴帘上，烧出了几个小洞。

　　"哇哦！"墨团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爪子，"我居然能放火了？这技能要是早两百年有，我当年抢鱼摊时..."

　　"进去。"程野指了指浴缸，"菊花水能缓解症状。"

　　墨团瞪大眼睛："我是幽灵诶！又碰不到水！"

　　程野露出一个"你马上就知道了"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发光的骨灰盒，轻轻放在浴缸边缘。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水面上的菊花突然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而墨团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把它往水里拽！

　　"谋杀啊！"墨团四爪乱挥，"猫怕水是天性！就算是鬼猫也...嗷！"

　　它一头栽进浴缸，预想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出现。相反，温暖的感觉包裹了它，就像被阳光晒过的毛毯。更神奇的是，它居然能碰到水了！菊花瓣粘在它的爪子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这...这到底..."

　　"骨灰盒里的爪印是媒介。"程野坐在浴缸边缘，声音轻柔，"让你暂时拥有实体，才能排出业火。"

　　墨团刚想追问，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尾巴传来。它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尾巴尖那个月牙形白斑正在发光，而且越来越亮！

　　"程野！我的尾巴要爆炸了！"

　　程野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他伸手轻轻握住墨团发光的尾巴尖——令人惊讶的是，这次他真的碰到了！水花溅起，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不是爆炸。"他轻声说，"是记忆。"

　　话音刚落，浴室里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墨团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变形。当它再次能看清东西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火化间里——不，不是完全陌生，这分明是程野工作的殡仪馆，但设备看起来更新一些。

　　"这是...十年前？"

　　没人回答它。墨团转头寻找程野，却看到一个年轻版的程野正焦急地检查火化炉。他的右臂还完好无损，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几支钢笔，脸上没有那些岁月的痕迹。

　　"奇怪..."年轻的程野皱着眉头，"明明听到小猫叫..."

　　就在这时，火化炉深处传来微弱的"喵呜"声。程野毫不犹豫地打开炉门，热浪扑面而来。墨团想大喊危险，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一只小奶猫从炉膛里滚出来，紧接着一道橘黄色的影子闪电般窜出，把小猫推向程野。墨团看清了——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虎斑猫，左耳缺了一角，尾巴尖有个白斑。

　　"快跑！"虎斑猫居然口吐人言，声音嘶哑，"安全锁要卡住了！"

　　年轻的程野显然听不懂猫语，但他本能地去抓那只虎斑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炉门的安全锁发出不祥的"咔嗒"声，开始自动闭合！

　　墨团想冲上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它眼睁睁看着虎斑猫用尽全力把程野的手撞开，自己却被关在了炉子里。年轻的程野疯狂捶打控制面板，但为时已晚——预热的炉子已经开始运作。

　　"不！！"

　　这声惨叫把墨团拉回现实。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程野的浴室，浴缸里的水已经变成了诡异的蓝色。程野死死抓着它的尾巴，脸色苍白如纸。

　　"是你..."程野的声音颤抖着，"当年那只虎斑猫...是你变的？"

　　墨团的大脑一片混乱。它确实记得自己死后曾经短暂地以实体形态出现过几次，但都是为了救将死的同类。难道十年前它真的感应到什么，特意去救了程野？

　　"我不确定..."它犹豫地说，"但如果是我，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不告诉你？"

　　程野松开它的尾巴，从浴缸边缘拿起骨灰盒。令人惊讶的是，盒子上那些荧光爪印现在组成了清晰的文字："劫未尽，形不固"。

　　"业劫..."程野喃喃自语，"我曾祖父提到过，完成使命的灵体会暂时消散，直到..."

　　"直到所有因果了结。"墨团突然接上话，仿佛这个知识一直藏在它记忆深处。它从浴缸里飘出来，身上的水珠瞬间蒸发。"所以我现在回来，是因为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程野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向卧室，从床头柜取出一个老旧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撮橘黄色的毛发和半块烧焦的名牌。

　　"甜甜圈..."墨团念出名牌上残存的字迹，"等等，这不是..."

　　"那天真正要火化的猫。"程野轻声说，"它本来已经死了，但当你...当那只虎斑猫出现时，它突然活了过来。"

　　墨团感到一阵眩晕。它隐约记起动物灵有个古老禁忌：不可逆转生死。如果它真的让一只死猫复活，那确实会引来可怕的业劫。

　　"所以现在怎么办？"它问，耳朵因为紧张而抖动着，"我要再去死一次吗？"

　　程野的表情变得异常坚定。他卷起左袖，露出那些"正"字疤痕，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刀柄上刻着猫咪图案。

　　"我要完成最后一个'正'字。"他说，"但不是刻新的，而是..."他深吸一口气，"抹去所有的。"

　　墨团瞪大眼睛："你疯了？这些疤痕是你超度的证明！"

　　"也是束缚。"程野平静地说，"我曾祖父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记即是劫，忘方为渡'。"他举起小刀，"我记了十年，该忘记了。"

　　墨团想阻止他，但突然感到尾巴上的白斑又开始发热。这一次，无数记忆碎片涌入它的脑海：它看到自己生前最后的日子，看到死后游荡的岁月，看到无数次以不同形态出现的瞬间...最清晰的是十年前那个火化间，它确实感应到一个强大的祈愿，来自一个为无数动物送终的人类。

　　"等等！"它突然大叫，"我明白了！那个甜甜圈...它根本没复活！"

　　程野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意思？"

　　"我当时一定是把它的灵魂引出来了！"墨团兴奋地在空中转圈，"就像...就像你超度其他动物一样！所以才会留下业劫，因为那是你的工作，我擅自代劳了！"

　　程野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看向手中的小刀，又看看墨团尾巴上的白斑，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最后一个'正'字..."他轻声说。

　　"应该由我们一起完成。"墨团飘到他面前，伸出爪子——虽然还是半透明的，但已经比之前凝实多了。

　　程野点点头，把小刀放在床头。然后他做了个让墨团意想不到的动作：伸出左手，轻轻放在墨团头顶上方几厘米处，做了个抚摸的动作。

　　"明天是月圆夜。"他说，"骨灰盒上的爪印说，那是业劫完成的时候。"

　　墨团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它迷迷糊糊地飘向程野的枕头，尾巴上的白斑像个小夜灯般柔和地亮着。

　　"程野，"它半梦半醒地问，"如果明天一切都结束了，你会忘记我吗？"

　　回答它的是窗外渐起的风声，和一句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我会记得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