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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心月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死丫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这儿睡!” 一道刺耳的女声传进江心月的耳朵里,声音又尖又响,听得人心里直发慌。
      江心月正迷糊着,就感觉冰冷的水顺着发丝流下来,一下子灌进了衣领里,她猛地打了个哆嗦,赶忙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瞧见一张妇人的脸凑得很近,都快怼到她跟前了。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白花花的,就跟糊了一层白墙似的,看着大概有四十来岁的样子。脑袋上斜插着一根铜簪子,身上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裙,这会儿正双手叉着腰,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凶巴巴地盯着她。
      “刘、刘管事?” 江心月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称呼,可刚一说完,自己就愣住了。她分明不认得这妇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字就自己从嘴里冒出来了。
      “装什么傻你!” 刘管事可不管那些,伸手就狠狠揪住了江心月的耳朵,疼得江心月 “嘶” 地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刘管事另一只手 “啪” 的一声,把一张黄褐色的契纸用力拍在了柴堆上,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今天都初七了,赵会长还等着收账呢!连本带利一共得十二贯钱,要是少了一分一毫啊 ——”
      刘管事阴森森地冷笑了两声,笑声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跟寒冬腊月的冷风似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然后她又接着说:“城南窑子的鸨母可早就惦记着你了,真到那时候,有你受的,哼!”

      江心月的耳朵被揪得生疼,火烧火燎的,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急忙扭头,目光朝四周打量着。
      她正躺在一张极为简陋的木板上,身下的稻草垫散发着刺鼻的霉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熏得人难受。再看这屋子,空间狭小得很,还硬挤着三个铺位,使得整个屋子显得越发狭窄压抑了。墙角胡乱堆着几个破旧木盆,木盆上的漆掉了大半,破破烂烂的,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公寓啊!” 江心月心里犯起了嘀咕。她清楚记得昨晚父亲在茶室和人吵得很凶,在回家路上,竟被一辆闯红灯的汽车撞了。
      “难道是穿越了?” 江心月下意识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手,双手粗糙不堪,没了以往的光滑细腻。她又瞧了瞧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裙,心开始剧烈跳动,慌乱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在心里不停地翻腾着。

      “三娘子贵人多忘事?” 刘管事满脸怒容,抬脚用力踢翻墙角的陶罐,黑乎乎的茶渣顿时撒了一地。“去年你娘病得只剩一口气,赵会长发善心,提前支了你半年工钱,如今你想赖账?”
      江心月赶忙抓起那张纸,指尖碰到一团模糊的红指印。借据上的字歪歪扭扭,好似用烧火棍蘸墨汁写的,上面写着:“江三娘借茶行公会六贯钱,若逾期不还,自愿签十年工契抵债。”
      江心月脑海中闪过原主的记忆,瘦成一把骨头的江母躺在破席上咳血,赵会长假惺惺递来一包铜钱,随后便让刘管事按着原主画了押。
      “这个月的工钱,能不能先抵些利息?” 江心月小声问,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工钱?” 刘管事猛地揪住她衣领,酸臭的口气喷到她脸上,“你以为赵家是开粥棚的?预支的银子早扣光了。”
      刘管事用力一甩,江心月被拽得踉跄两步,后腰狠狠撞在柴堆上,疼得眼前发黑。
      “今日若还不上钱。” 刘管事甩开手往门外走,布鞋碾过满地茶渣,阴恻恻地笑,“等着给船工唱曲儿吧。”

      骂骂咧咧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后,江心月急忙爬起身,快步走到墙角的水盆边,朝水里看去,水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看样子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女,面色蜡黄,唯有一双杏眼显得明亮有神。
      随后,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这儿是宁朝的永安城,她现在是云来茶馆新买来的烧火丫鬟,因做事笨手笨脚,一直被安排在厨房干些打杂的活儿。原主同样叫江心月,就在昨夜,因为打碎了一套茶具,被罚跪到半夜,最终在饥寒交迫中没了性命。
      “有意思。” 江心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自语,“五百两黄金…… 我如今连五十文都凑不出来。”
      她缓缓站起,目光落到地上的茶渣上。在现代,她最喜欢的就是用次等茶叶制作奶茶。她弯腰拾起一撮茶渣,放在手中捻了捻,嘴角微微上扬。
      “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衣裙上的茶渣,“不过还钱的方式,得我来定。”

      “三娘子,你发啥呆?” 小草抱着柴火走进来,着急地说道,“赵会长要的龙凤团茶到现在都还没备好。”
      江心月眼睛盯着柜子里发了霉的茶饼,冷不丁地问:“这些坏了的茶叶,平常都是咋处理的?”
      “倒掉呗。” 小草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上个月李管事去倒夜香的时候,偷偷藏了两块,结果被发现了,差点腿都给打断了。”
      江心月听了这话,心里砰砰直跳。她趁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抓了把霉茶,迅速藏进袖子里,随后又顺手拿了小半罐蜂蜜,这蜂蜜是昨天赵会长赏给管事的,如今也就剩个底儿了。

      刘管事又来找事儿的时候,江心月已经在后院把柴都劈完了。柴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角,斧刃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光。
      这段时间江心月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解决还款的事儿,还真让她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哟,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刘管事往地上吐了嘴里的瓜子壳,眯着眼睛打量江心月,“这么勤快,难道是想着早点把债给还了?”
      江心月擦了擦额头的汗,顺手把斧头用力往木桩上一钉,“咚” 的一声,随后说道:“嬷嬷您可说笑了,我这不是怕耽误了茶行的生意嘛。”
      刘管事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账本,“啪” 地一下拍在了石磨上,大声说道:“少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今天要是还不上钱 ——”
      她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伸出枯瘦的手指,用力戳着账本上的欠条,“就拿你娘的坟地来抵债!”

      正在井边打水的几个帮工一听,立马都竖起了耳朵,想听个究竟。
      江心月用余光看到有几个茶客也放慢了脚步,心里暗暗发笑,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赶忙说道:“这可不行!《宁律》第三百二十条可是明令禁止占人坟地的,赵会长向来都是遵纪守法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引得路过的茶客们纷纷转头看向这边。
      有个穿着绸衫的老爷子直接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刘管事。
      “放屁!” 刘管事被瓜子壳呛得咳嗽起来,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刚想继续骂,就听有人喊。
      “不好了!” 茶博士慌慌张张地从西厢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块发黑的茶饼,焦急地喊道:“刘嬷嬷,西厢的龙凤团茶全都发霉了!”
      江心月心里一动,茶饼上看着像霉斑的东西,其实是她今早偷偷泼上去的木薯浆,晾干之后就跟长了一层白毛似的。
      “什么?!” 刘管事一听,顿时顾不上讨债了,赶忙提着裙子就往西厢跑去,嘴里还念叨着,“那可是要进贡给知府大人的!”
      几个帮工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偷偷地笑了起来。

      “会长到 ——”
      随着这声吆喝响起,赵浩广穿着鹿皮靴,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院子,他腰间挂着的茶印铜牌随着步伐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赵浩广走上前,伸手捏起发霉的茶饼,三角眼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着,脸色阴沉地问道:“谁干的?嗯?”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连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帮厨王婆子也吓得缩着脖子往后躲,毕竟谁都清楚这茶可是要进贡给官府的,出了这事儿可不得了。

      “就是她!” 刘管事猛地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用力推了江心月一把,“老身亲眼瞧见她今早在西厢那儿鬼鬼祟祟的!”
      江心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踉跄了好几步,顺势就跪倒在了地上。她却不慌不忙,伸手捧起地上的碎茶,一脸诚恳地说道:“会长,请容我禀报,这可不是霉变,这是天赐的福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江心月快步走到茶炉前,把手里的茶末撒进了沸水里,接着说道:“陆羽所著的《茶经》里有记载,这金花菌茶可是能医治肠疾的。”
      只见琥珀色的茶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江心月心里明白,这模样就和现代的熟普洱差不多。
      “放屁!” 赵浩广气得把手上的玉扳指 “当” 地一下磕在了茶盏上,满脸不屑地呵斥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
      江心月赶忙膝行到赵浩广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会长,三日前岭南刺史府的采办来到咱们店里,说要重金求购养生茶。”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誊写好的纸条,递过去,又说道:“您看看,刺史夫人一直久痢不愈,正需要这样的金花菌茶。”

      赵浩广听了这话,眯起眼睛,打量着江心月,突然问道:“今早刘管事找你要债了?”
      “刘管事让三娘时刻记着会长您的恩情。” 江心月说着,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去年要不是会长您大发慈悲,开恩预支工钱,我娘连一口薄棺都……” 说到这儿,她用袖子抹了抹眼角,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周围的人顿时嗡嗡地议论开了,帮工们都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有个小丫头看着这场景,眼眶都红了。
      赵浩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冲一旁喊道:“陈大,算账。”

      此时,霞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账房映照得红彤彤的。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了小半个时辰,而江心月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陈大手里的算盘,一刻都没挪开。
      终于,最后一枚算珠 “哒” 地落了位,陈大俯下身,凑到赵浩广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利钱免了,本金照旧。” 赵浩广手一扬,把契书往桌上一拍,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江心月一听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今天这关总算是闯过去了。
      “谢会长开恩!” 江心月赶忙深深地拜了下去,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账本的夹页里露出了一角靛蓝色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 “张三五贯”“李四三贯”…… 看样子分明是伙计们被克扣工钱的记录。

      在回柴房的青石板路上,江心月正低着头,心里琢磨着怎么改良茶渣配方,冷不丁被人拽住了袖子。
      “三娘!” 一个圆脸姑娘满脸气鼓鼓的样子,一下子挡在了她面前,“我在这儿等了你足足半个时辰,你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着,这姑娘就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道:“喏,这是刚出锅的芝麻饼,快拿着。”
      江心月一下愣住了。这姑娘看着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着一双杏眼,圆圆的脸蛋,扎着两个小髻,看着竟莫名有些眼熟。油纸包热乎乎的,边缘还沾着些茶渍,用手捏一捏,能听到酥脆的响声。
      “三娘,你咋知道刺史家要买药茶?” 呆姑娘凑到江心月跟前,呼出的热气弄得江心月耳朵痒痒的,“难不成你还会算命不成?”
      江心月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来了,这是原主的好友呆六娘。

      她抿嘴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油纸包上的茶渍。其实所谓的刺史府文书,不过是她用灶灰掺了水伪造出来的,今早还特意蹭上些茶汤做旧了,这办法也就只能糊弄一时,等赵会长真去打听打听,可就露馅了。
      “哎哟!” 呆六娘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昨儿跟我要《茶经》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说着,她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开心的样子,“能帮上忙就好。”
      江心月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自从穿越到这儿来,这呆六娘可是第一个对她露出真心笑容的人。她又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事儿,有一回原主饿得都发昏了,就是这个姑娘偷偷塞过来一块热馍,还说是自己买多了。

      江心月突然伸手抓住了呆六娘的手,一脸认真地问道:“六娘,你说…… 要是有人非得要五百两黄金才肯放你回家,你会怎么办?”
      “啊?” 呆六娘被她问得有点懵了,愣了一下才说道,“我、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说着,她突然紧张起来,赶忙问道:“三娘,你是不是欠别人钱了?”
      江心月摇了摇头,仰头看了看天色。五百两黄金,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可要是不试着去挣一挣,难道真要在这破柴房里待一辈子不成?

      “三娘,” 呆六娘突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真缺钱的话,我这儿还有一些……”
      “不用。” 江心月赶忙打断她,伸手拍了拍怀里的茶饼。芝麻的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她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六娘,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呆六娘耳根子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把母亲留给我的银簪子……”
      “你!” 江心月听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紧,那簪子她是见过的,可是六娘娘亲留给她唯一的物件。
      “哎呀,快走啦!” 呆六娘着急地拽着她就往前跑,故意岔开话题说道,“再磨蹭天都要黑了,你柴还没劈完!”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路上,一个长一个短,不过影子始终挨得很近很近。江心月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油纸包,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过来,一直暖到了心里。

      江心月嘴里叼着半块已经发硬的饼子,回到了柴房里。原本在角落里啃木薯的老鼠,这会儿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发出动静。而外面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随着夜风飘进了柴房。
      她赶忙猫着腰,悄悄缩进了灶台后的阴影之中。月光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棂洒了进来,正好照见赵浩广的衣角在月洞门一闪而过,他腰间挂着的七枚茶印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
      “会、会长……” 张二弓着背,弯着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青瓷罐子,指节都因为用力攥着,变得发白了,他讨好谄媚的嗓音还打着颤,说道:“这是刚从岭南运过来的蜜香单丛,特地拿来孝敬您的……”
      江心月皱了皱鼻子,闻了闻,哪有什么茶香,她分明闻到的是一股铜钱锈的味道。

      “啪嗒”,赵浩广用玉扳指漫不经心地在石桌上敲了敲。
      张二抖着手,慢慢掀开了盖在罐子上的麻布,只见罐子里露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靛蓝颜色的钱袋。
      赵浩广的声音冷得像浸了冰一样,说道:“私受贿赂,可是要被割舌头的,你不知道吗?”
      “会长明鉴啊!” 张二 “扑通” 一声,膝盖重重地砸在了青石板上,赶忙说道:“小的…… 小的还有这个……” 说着,他又从怀里摸索出一张契纸,“您上月提到过的城南茶园,这契纸在这儿……”
      江心月眯起眼睛,借着月光,她能清楚地看到契纸上写着 “王寡妇” 三个字。

      赵浩广的羊脂玉扳指慢悠悠地在契纸边缘划了划,突然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白露日申时三刻,鹤鸣堂的茶碾子该换新的了。”
      “小的明白!” 张二听了,赶忙用力磕头,边磕边说:“小的一定把碾槽擦得锃亮,亮到都能照见人影的那种。”
      赵浩广随意地掸了掸衣袖,突然朝着柴房阴影这边看了一眼,语气严肃地说道:“茶行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可别学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人,净干些糊涂事儿 ——”
      他这话音还没落,几只老鼠 “吱吱” 叫着,从墙角窜了过去。
      等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江心月才从灶台后面钻了出来。

      她抬脚踢了踢地上散落的茶叶渣,忽然发现有一片金叶子正卡在石缝里。想必是张二刚才慌慌张张的,不小心落下的。
      江心月赶紧把金叶子攥在手里,又蹲回了阴影里,心里想着,明早得去找瘸腿张问问,那个 “擦茶碾” 到底是什么意思,估计是茶行里的什么黑话吧。
      这茶行里的事儿可真够复杂的,就像一潭浑水似的,怕是能把一头牛都给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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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第一章有点长,改文的时候以及更很多章了,就只能加在第一章了,抱歉啊,希望大家耐心观看。日更、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