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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赵妍番外 ...

  •   深秋的风吹过邯郸城头,落叶纷飞。天色渐晚,路旁的商贾已开始收摊,行人裹紧了衣裳,匆匆往家赶去。
      赵妍掀开马车的布帘,默默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数年未归,邯郸比她记忆中繁华了许多,路旁多了不少住户和商铺,只是却又平添了几许肃杀之气,仿若多年的战火已渗入这座古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赵妍放下布帘,靠回车内的坐席,微微阖上了眼。
      “王后请下车。”仆从的声音传来,她睁开眼,才发觉已经到了父王大殿的门口。赵妍扶着仆从的手下了马车,走进殿内。
      寝殿中,赵王躺在榻上,双眼紧闭,脸色黑沉,费力地喘息着。赵妍挥退了服侍的宫人,走过去,坐在赵王的身边。
      “父王。”她轻轻唤了一声。
      赵王吃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神怔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声音微弱:“阿妍…”
      她静静地看着赵王,不出一声。赵王顿了一阵,声音带了些冷意,“听闻…你在齐国…权倾朝野…连相国和将军…都听你几分…”
      “父王谬赞了。”赵妍垂眸,声音听不出悲喜,“女儿不过是个深宫妇人,何来权倾朝野一说?只是若赵国倾覆,女儿纵使身在齐国也难以立足,所以便尽些绵薄之力,护赵国安稳罢了。至于相国和将军,也不过是与女儿合得来,有些私交而已,谈不上听女儿的。”
      赵王看向她,眼神冰冷,“既如此…你说说…寡人的儿子…有谁可…继承寡人的…王位?”
      “太子名正言顺,又有才能,自然最合适。”
      赵王的喉中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伴着低哑的笑:“果然…果然…你在等与你同母的弟弟即位…”
      “父王误会了。女儿与父王所求一致,皆是让赵国强盛,女儿无意谋权,只愿护得这片故土。纵然女儿为齐国王后,血脉里流淌的,仍是赵国之血,女儿所为,也是国,而非家。何况太子本就名正言顺,难道父王对太子即位,有何异议?”
      赵王看着她,眼中有一丝敬佩,但更多的是忌惮。他重重叹了口气,双眼微阖。
      “阿妍…寡人知道…你怨寡人…这些年…你连一句阿父都不肯叫…可寡人待你母后不薄…一直保留她的后位…也立了你弟弟为太子…你又怎能…仅仅为了些后宫妇人…争宠妒忌…便迁怒于你阿父…”
      赵妍站起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父王累了,先歇息吧,女儿改日再来。”
      “你叫寡人一声阿父…就像你姐姐…一样…”赵王看着她的背影,拼尽全身力气叫住她,“她是你亲姐姐…阿父求你…不要…”
      “女儿从小与父王相处的时间不多,自然和姐姐——”
      赵妍转身,重重地咬着最后的几个字。
      “不一样。”
      赵王怔了一瞬,仿佛陡然被卸了力气一般,身体软了下去,眼角落下两行浊泪。
      “罢了...阿妍…父王宫中…有两匹赤色锦缎…你最喜欢赤色…拿去…”
      赵妍看着赵王,眸光微动,嘴角竟浮起了一丝悲凉的笑。
      “父王,女儿从未喜欢过赤色。喜欢赤色的,是姐姐,父王你忘了吗?”

      “雍儿。”
      “阿姐!”
      一身华服的少年抬头看见来人,顿时放下手中的简册,欣喜地跑了过来。
      “阿姐可回来了,雍儿好想你…”
      赵妍微笑着揉了揉面前少年的头发,“都长这么高了,阿姐都够不到你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阿姐!”少年如小时候一般,把脸埋在赵妍的怀中蹭了蹭,随即又站直,拉着赵妍在桌案前坐下,“你看!雍儿这些年读书习武都没落下,宫中无人能比!”
      “嗯,”赵妍笑着点头,“阿姐知道,雍儿最厉害。”
      “阿姐也很厉害!雍儿听说,阿姐在齐国这些年,助力了齐赵结盟,共同对抗魏国,还促成了齐赵边境通商,宗室通婚,各派使臣常驻对方都城,让两国互惠互利,互相监督。阿姐的才能,绝不逊于雍儿!”
      赵妍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道:“雍儿,如今父王只怕不日便会薨逝,你打算如何?”
      少年蹙起了眉,“赵国四面树敌,常有别国虎视眈眈,父王在时,赵国国力虽有所增强,但由于连年征战,黔首死伤无数,国内兵力已有不足,而若只富国而不强兵,迟早会让赵国变成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我听间细说,魏国和楚国已经蠢蠢欲动,只待父王薨逝,便以吊唁的名义,各带一万精锐进入邯郸,意图威慑赵国。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赵妍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姐相信你,雍儿,你记住,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沉稳的嗓音,让少年心底的不安少了几分,他深深地凝望着赵妍,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年幼时的岁月。
      那时,母后不得宠,又性格懦弱,遇事只会哭,父王也冷待他们,偏宠其他子女。宫内一贯捧高踩低,克扣吃穿用度甚至打骂都是常事,惟有阿姐,将他护在身后,独自一人扛着对他们袭来的冷眼和拳头,也惟有阿姐,会在他遭人欺辱时紧紧抱着他说,雍儿别怕,有阿姐在,等我们强大起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少年正视着赵妍,尚在变声期的粗哑嗓音却已有了几分威慑的力量。
      “阿姐,你放心,雍儿和赵国,都会越来越强大。只要敢欺负我们的人——”
      少年的眼神染上了几分狠戾。
      “就都得死。”

      马车缓缓驶出宫殿,行驶在邯郸的街道上。一身素服的赵妍掀开布帘,回头看着后方渐渐退去的故土。
      什么时候,这邯郸的街市上,也能如临淄一般热闹?
      什么时候,赵国的黎民苍生,才能得以喘息,安居乐业?
      只是世间争斗从未停息,只有富国强兵,以战止战,方能护得黔首安宁。
      赵妍微微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当年被送往齐国时,父王看她的淡漠神色,又想起了前日,父王看向她的最后一眼里,仍没有柔情,却多了敬畏和忌惮。
      惟有不惧危难,唯有权柄在握,才能护自己,护家人,护万民安康,护这片生她养她却曾弃她的土地,不在战火之下化为焦土。
      远处邯郸城楼上,秋风苍劲,大雁南飞。
      赵妍抬头望天,眼底有光,亦有决然。
      ——归去,不为亲情,只为苍生。

      “王后。”随行的仆从在马车外恭敬地问道,“快到宫门口了,您是直接回宫还是…?”
      车内一片安静,仆从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又说道:“王后临行前,大王千叮万嘱要早些回来,不如小人先送王后去大王寝殿…”
      车内仍无回应。仆从正要再问,突然听到了一声回答。
      “去钟离将军府。”

      “阿妍!快进来!”钟离春欣喜地打开院门,孙伯灵也从屋里迎了出来,对着赵妍躬身道:“拜见王后。”
      “孙先生,不是说了吗,没外人时不用这么拘礼。”赵妍笑着制止了他。
      “走走走,咱进屋,不理他,打了半辈子仗,倒成了个酸腐文人了。”钟离春一边拉着赵妍往屋里走,一边嗔怪地笑着白了孙伯灵一眼,“你去让仆从给阿妍倒点水来,再让他们早点开始准备,今晚上阿妍留在这吃饭。”
      孙伯灵嘿嘿笑着,应了一声,往厨房走去。
      “你怎样了?我前些日子一直在赵国,也没赶上来吃你女儿的满月酒。”赵妍边走边对钟离春说道。
      “我没事,前几天已经去上朝了。”
      “你别硬撑,才出了月子就去上朝,多休息几天也不碍的。”赵妍拉着钟离春关切地打量着。
      “嗐,早没事了。寻常黔首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的也多的是,我哪有那么娇贵。再说反正家里面也有伯灵照看着,我总在家呆着,没病也得给闷出病来。”钟离春笑道,“快坐下吧。”
      赵妍在软榻边坐下,伸出手指逗弄着榻上襁褓里的小女婴,女婴被她逗得直笑,乌黑的大眼睛随着她的手指滴溜溜地转。
      “这孩子眼睛长得像你,又大又圆,嘴巴和下巴倒像孙先生。你们俩都高,这孩子将来估计也是个个头高的。”赵妍疼爱地轻抚着女婴粉嫩的小脸蛋,“是不是呀?我们乖乖将来长一个大个子!”
      “孩子还小,哪看得出来啊。”钟离春笑着轻轻拍着襁褓里的女儿,“不过我看她手脚生得修长,像个习武的好苗子,等将来,我好好教她,让她也跟着我上战场。”
      “那是自然。”赵妍看着渐渐熟睡的小女婴,眼底尽是温柔。
      “你父王的事,都处理好了?”钟离春看了看她,问道。
      “嗯。”赵妍点点头,“十日前已经下葬了。”
      钟离春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葬礼那天,邯郸一片素缟,满街都是哀悼的人。父王,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君王。”赵妍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深埋着一丝叹息,“只是,我不记得,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他是怎样的父亲。”
      钟离春轻抚着赵妍的手背,“节哀。”
      赵妍轻轻摇了摇头,眸光微动,似是涌起点点回忆。
      “其实,我母后也曾是名门之后,只是她自从嫁给我父王,便心甘情愿地留在了后宫,将自己一身荣辱都系于男人的宠爱,从小教我的,也只有伺候男人的本事。她自小在家太受宠,没有心机,应付不了后宫的诡谲,遇到困难也只会自怨自艾,到最后,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护不住。我不愿步她后尘,偷偷学了不少东西,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出路,想方设法离开赵国王宫…”
      赵妍抬头看着钟离春,握紧了她的手。
      “可直到那一天,你去找我,我才惊觉,我竟差一点就成了我母后那样的人,为了一个男人,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钟离春看着她,眼光一片柔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苦了那么多年,如今把话都说出来了也好。好在,都过去了,你如今在前朝后宫都说得上话,必不会再成为像你母后那样的人,以后你的孩子,也必不会再受你当年那些磨难了。你可以教她学问,教她权谋,教她自己立足,再不必学伺候人的本事。”
      “嗯,一定的。”赵妍握着她的手,微微弯了弯唇,“说起来,我正想问你,大王和我商议,要从稷下学宫中选拔一些人才入朝为官,不知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事,你得问伯灵。他如今在稷下学宫讲学,对那里比我熟悉多了。”
      赵妍点头道:“我听说,稷下学宫中兵家的子弟都对孙先生仰慕有加,说他学识渊博,讲学又深入浅出,平易近人。”
      “他比我有耐性。”钟离春笑着说道,“冲锋陷阵我在行,一板一眼地给人讲学,可要了我的命了。”
      “你学问也不差,只不过对面的人要是听不懂,你容易一拳砸桌。”孙伯灵笑着走了进来,在她们身边坐下,钟离春顺手拿起一旁的毯子给他盖到膝上。“我将你这些年的征战记录当例子讲给我的弟子听,没人相信你是个女将。”
      “既有了先例,以后就有人信了。”钟离春笑道,声音笃定,“我带兵打仗,你著书讲学,不都是为了后继有人嘛。”
      “是啊。”孙伯灵微笑着看向她,眼底浮起一层细碎的光,温柔却坚定,仿若并肩而战时无声而永恒的承诺。“我叫仆从把炭火炉拿进屋来,今日天冷,我们把鱼汤放上面煨着,吃的时候不容易凉。”
      “好。”钟离春转向赵妍,“阿妍,你一定得尝尝,这鱼汤是伯灵在鬼谷时学的手艺,味道一绝!”
      赵妍挑了挑眉,笑着看向孙伯灵,“没想到孙先生还会做饭。”
      孙伯灵笑了,神色温和,隐隐透着几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那时没什么好东西吃,偶尔摸到鱼,就琢磨着怎么煮了好吃。久了,便有了些门道。多年前在韩国时,我给春做过一次,她甚是爱吃,成亲之后,我便教给了家里的仆从。”
      “什么我爱吃,分明是你想吃,就算自己下厨也一定要煮。”钟离春笑着戳了戳他,“要是你的弟子知道,堂堂孙先生,在家下厨煮汤,可要惊呆了。”
      孙伯灵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也不知道是谁,天气刚刚转凉就日日念叨着这碗鱼汤,若你手下的将士们知道,钟离将军竟这般嘴馋,可也要笑死了。”
      正说着,几名仆从端着炭炉和瓦罐走进来放在了屋子中央。摆好了桌案和饭食后,仆从盛出三碗鱼汤,分别摆在了三人面前。乳白的汤汁热气腾腾,鱼肉软烂,冒出一阵阵香气,赵妍不禁赞叹道:“我今日可真是有口福了!”
      “快趁热吃吧!”钟离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一路奔波,一定吃不好,今日这顿饭,就当是给你接风了。”
      …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内炭火温暖,三人随意地坐着,就着美味的饭菜和酒闲话家常。
      赵妍端起酒盏,饮了一口,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有些恍惚。
      “若能一直这么活下去,该有多好…”她如同梦呓般喃喃说道。
      “那便一直这么活!”钟离春笑着举起酒盏,声音一如既往地自信安然,“谁敢拦我们?”
      赵妍怔了一瞬,随即也笑了,眼中某些郁结的情绪,仿佛也一瞬间淡了些。她举起酒盏,与钟离春相碰,一饮而尽。
      “为能一直这么活!”
      “为我们!!”
      “为苍生!!!”
      …
      深秋的风呼啸着吹起,而屋内,炉火温柔地燃着,火光映着三张笑脸,一片宁静。
      何其有幸,在这凄冷寒风中,有一个温暖的归处,能卸下坚不可摧的盔甲,稍稍喘息。等明日再出发,她和他们,都不会是无家可归的孤胆英雄。
      所以,便让她继续前行,为挚友,为国家,为苍生,做最坚实的护佑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赵妍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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