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心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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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的冬季来得早，秋叶还没落尽，宫里还没颁炭，第一场雪便已落下。
孟冬初寒，贵人们乐呵着瑞雪兆丰年，说皇帝应天授命，承平盛世，又说百姓之福，天下大治，倒把宫人们忙得够呛。
沈初本来得了假，一早便能回宅在家里窝着，与小对食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却是后半夜才张着伞匆匆离开。
他身上油墨味也有，烟尘味也有，好在昂贵的熏香将这些杂味遮去，全掩在了这摄人身的官袍之下。
转过照壁，又见小对食等在后面，半月不见，似又长高了些许，头顶带了风帽，帽檐上已积了霜雪。
给沈初引路的小厮手里提着灯，陆雀的手里也提着一盏。
两盏灯交错着晃动，把陆雀帽子上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也把那两丸眼珠照得晃晃亮。
“沈哥哥。”小雀儿啁啁着，从毛茸茸的领口处探出脑袋，手往袖里一摸，塞了个火热的东西进沈初手里。
“今个儿突然降了温，哥哥可有冻着？知道您今日会回来，姐姐们一直备着热水，屋里的碳火也烧起来了。”
他像是只邀功的小麻雀般，叽里呱啦把这屋头里的长长短短说了一通。
沈初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儿——是个手炉，他去岁送给陆雀的那个。
如今倒是被陆雀拿来塞他手里了，香料用的是他常熏的那款，散发出和他衣袍上如出一辙的气味，炉子外裹了兔毛，捂在手里不冷不热，将将好。
他屏退小厮，跟着陆雀引的灯往屋里走，一把伞将两人都遮在了下头。
小雀儿热切地说着话，调子比起初时的轻软，已有些明快。
说得都是宅子里的事儿，可那些内宅阴私，下人间的勾心斗角，却也没人敢露在他这主家唯一的枕边人眼前。
因此说来说去，也就是吃食、天气、与下人们乐呵一团的往来，偶尔也夹带着几句遮遮掩掩的想念与关怀。
沈初依然不多话，陆雀说什么他都应着，但也就是应了，没更多的。
那挺直到僵硬的脊背，却是随着两人的脚步从照壁穿过回廊，慢慢松弛了下来。
屋门“咿呀”开了，又“咿呀”合上。
寒意被关在门外，只剩碳火散发的暖意留驻在屋里。
陆雀放下灯笼，摘了风帽，又忙前忙后道：“我去给哥哥打水沐浴。”
两人生活了快一年，陆雀早已摸清沈初的习惯，但凡归家总得沐浴，之后才是与他这对食上榻睡着。
然而今日的沈初难得懒怠，也是宫里事多惹得他心烦，他坐在榻边捏了捏鼻子，道：“不必了，端盆水来，洗个脚就睡了。”
陆雀自然应好，沈初又道：“叫个大些的盆进来，你也一起泡了，驱一驱寒气。”
这下陆雀愣住了，他本打算趁沈初泡脚的时候，暖床去的……可沈初却邀他一起泡脚。
他的脸立马红了，眸子不安地转了下，却也没说什么他得暖床之类的傻话，啾啾应了声，就踩着不太稳重的步子，蹦跶着出门去叫水了。
两个丫环抬了个有些大的木桶进来，热气腾腾的，之后又支了个小架子，训练有素地挂上擦脚的巾帕，便无声退下了。
陆雀在一旁已用襻膊系起袖子，他半跪下来为沈初褪下鞋袜，将剥出的脚一只只塞进水里，又拿了纱布在水里轻轻搓洗。
沈初说来是宫里的大宦官，但端看这一双脚，就知也没享什么福。
家里的碳比宫里备得更早，都是今年的新碳，甚至宫里娘娘都用不到的好成色也有些许。
都是沈初操着这双粗糙的脚，一月才着家一次，宫里宫外打点忙碌来的。
又或是此前二十年浸淫宫闱，在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的厚重且无法磨灭的痕迹。
陆雀洗得仔细，手上动作虽没章法，配合着热水倒让沈初舒服得昏昏欲睡。
但他没让陆雀多弄，毕竟屋里的对食可不是养来做这下人活的。
“嗯，成了，你也来泡吧，过会儿便该睡了。”
陆雀本就被水熏红的脸，这下更红了。
他应了一声，去边上擦了手，“噔噔噔”跑远了，竟是搬了个小板凳回来，放在沈初对面，一屁股坐了上去，乖乖褪起鞋袜。
沈初看了眼自己身侧能坐下几个陆雀的床榻，又见小雀儿满心欢喜地拿足尖试探水温，还悄悄摸摸地观望他神色。
沈初便没说话了，又老神在在地闭上眼睛，惬意地假寐。
陆雀小心翼翼地把两只脚塞进水桶里，安置进沈初留下的空位，水平面又涨高一截，没过两人的足三里，热气蒸得人浑身发热。
脚也挨挨蹭蹭在了一起，陆雀双手放在膝头，乖巧地坐在板凳上，心里却扑通扑通直跳。
从前在村子里，就是和其他乡亲们一起脱光了在溪水里洗澡，他都不觉得其他汉子的身体有哪里特别了。
可如今仅仅是碰到沈初的脚，他都觉得自己快被点着，屁股下似有火在烧。
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那火便只能烧在脸上，让他的脑袋像鹌鹑一样，快垂到胸前。
倒也不是沈初的脚生的多美，多让人诱惑，只怪这一年来，他连沈初的手都没碰过几下，更遑论是除了他这屋里人外，旁人见不到的脚了。
沈初主动让他亲近，他心里高兴，也难免年轻气盛，有些难以把持。
他揪着自己裤腿上的衣料，半晌才轻轻地道：“哥哥，今个儿是累着了吗？瞧你似乎很困倦。”
沈初睁开一线眼帘，瞧见陆雀又是红润又是关心的眼眸，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还不是那些不省心的东西，贵人们的贡碳都敢沾染，整个司礼监上下忙了一日一夜，才算把这事儿平息了。”
陆雀可从没听沈初主动说过宫里事，他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道：“呀！那我们宅子里这些碳，要紧吗？是不是得销毁了啊？”
沈初方才心头还有一丝浅浅的懊恼，想着自己真是老到不中用了，嘴都把不住，什么都敢往外说。
听了小雀儿的话，他却是笑了，道：“宅子里的碳确是好碳，娘娘们也未必用的上，可来路都是干净的，你且用着，烧完了自有人再孝敬过来。”
陆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想起那小小一箱子的碳，据说时价都够在京里买栋二进的宅子！
“我瞧过了那些好碳，哥哥若一旬回来一次，刚好一个冬季就烧完了。我不用碳都成的，我身体热得很……”
说着他的脸又红了，心里悄悄地补道：所以暖床也暖得很好的。
沈初不知陆雀在想些什么，听了这熨帖的话，嘴角却也止不住挂起浅笑。
泡完脚后，自然便该入睡，婢女们收拾完脚盆，沈初便施施然解了腰带，准备宽衣。
陆雀面色纠结地站在沈初身侧，道：“哥哥你……晚些再脱衣服？我还得去擦个身子，才能暖床。”
一大清早起，他就等在了屋门口，一直到这后半夜，三餐都是坐在院里吃的，更别说是提前洗漱擦身了。
沈初困乏得很，道：“今日直接睡吧，你把盆端屋里来擦，耳房湿冷，别去了。”说罢，便在陆雀的伺候下宽了衣，自个儿先上了榻。
陆雀听话地端了热水进屋，隔着屏风仔细擦了自己的身体，又抹上香膏，心里又忐忑又羞涩，像揣了只小兔子在抓挠。
今日是沈初第一次与他一同泡脚，也是他第一次在屋里擦洗身子，两人处在一个屋头下，只隔着薄薄一张屏风，人影都能透在纸上……也不知沈初有没有在看。
然而等他穿着里衣走到榻边，便失望了，沈初早已睡着，眼底青黑地打着浅浅鼻鼾。
这下陆雀也息了心里的躁动，剪了烛，小心翼翼地越过沈初身子，躺进自己的被子里。
他沉下心来入睡，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像是屋里的碳火太热，把他给点着了似的。
沈初觉浅，方才本是睡着了，这会儿却被枕边人给折腾得有些醒了。
他“嗯”了一声，鼻音浓重：“雀哥儿，睡不着？”
陆雀立马直挺挺地躺好，不敢再动了：“睡得着，我也困的，就是……就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下文，眼见着沈初的眼睛睁开了一点，在黑暗中透出些许亮光，望向自己，这才道：“就是我有些冷……”
“嗯？”沈初从被窝里伸出只手，摸上陆雀的手腕，火热的一片，说是中暑也有可能，他略带疑问道：“冷着了？”
“嗯……冷……”陆雀咬咬牙，两眼一闭，软着声音靠了过去。
沈初本还在回忆睡前给窗户留缝了没，可别粗心大意，燃着碳把人闷死了，却感觉一个更大大火炉子依偎了过来。
他这才恍然，小雀儿喊的冷，原来是这个冷。
夜色掩盖掉沈初脸上闪过的一丝揶揄，他道：“屋里已燃了碳，怎得还觉得冷？”
陆雀蛄蛹的动作停了，耳朵红得都快发光，脑袋抵在沈初的肩膀上，却依然只是道：“就是，冷……”
真真是个惹人怜的。
说道了半天，也不敢提个要求。
可转念一想，这小伎俩，倒和贵人们话里有话，叫人猜心思的那套大同小异了。
只怪他听懂了，装不了聋，又作不了哑。
这小小的屋里人啊，就可劲儿地折腾他这把老骨头吧。
沈初无声轻叹，到：“把你那被子叠上来，一块睡吧。”
这下喊着冷的小人儿，手脚立即麻利起来，三两下便把自个儿的被子垒上沈初那床，人也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试探着往沈初怀里钻。
沈初没拦着他，他就一直往里头窝，直到两人的肌肤隔着衣服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才停下。
宫里忙碌一日，未曾洗净的气味萦上陆雀的鼻端，没了外袍上的浓郁香气，只剩疲乏的，嘈杂的，真实的气息。
沈初的手被陆雀枕在颈下，倒意外没觉得不舒坦，反倒被身边人的温软煨得被窝里又暖又香，很是温存。
他伸手搭上陆雀的腰，轻轻拍了拍：“睡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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