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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异瞳公主的棋局 ...

  •   夜晚的丝绸街像一条被点燃的污浊河流,声浪裹挟着廉价脂粉的甜腻、汗液的酸腐与隔夜酒精的馊味,汹涌地拍打着狭窄的石巷。这里是君临城的脓疮,是玛格娜·坦格利安最厌恶的地方,尤其是那座张灯结彩、喧嚣刺耳的“快乐港”。八年了,她刻意避开这条街巷,避开这扇门楣上镶嵌褪色琉璃海星的朱红大门。那时她只有六岁,被戴蒙以“学习宫廷之外的真实”为名,一次次粗暴地丢进这欲望的泥沼。不管她如何哭喊、抗拒,那个银金发色的叔叔只会轻蔑一笑,将她推给那个叫梅莎丽亚的女人。过早地,在那些挂着薄纱的幽暗房间外,她被迫目睹了赤裸的肢体纠缠,听见了令她作呕的喘息与呻吟。在戴蒙眼中,她从来都只是个可供消遣、随意拿捏的玩物,她的意愿?她的感受?轻如尘埃。
      此刻,那熟悉的、混杂着脂粉与情欲的暧昧气息再次灌入鼻腔,浓烈得让她喉头发紧,胃里一阵翻腾。玛格娜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恶心的感觉,将黑色兜帽又往下狠狠压了压,细密的黑纱严严实实遮住了那双惊世骇俗的一绿一紫异瞳,只留下一个苍白小巧的下巴。靴底谨慎地绕过地上横七竖八、散发着恶臭的醉汉躯体,每一步都踩在令人作呕的黏腻地面上。
      “哟,迷路的小鸽子?”一个甜得发腻、带着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闪电般勾向她的兜帽边缘。那手指上戴着廉价的玻璃戒指,在光线下折射出虚假的光彩,指甲修剪得尖锐,带着一种刻意的威胁。
      玛格娜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本能地旋身,腰间的匕首已然出鞘,冰冷的锋刃精准地抵在对方纤细的手腕脉搏处。她的动作迅捷而狠辣,带着长期训练的痕迹,手腕翻转的角度刁钻,显示出远超常人的力量与技巧。
      珠光宝气的妓女手腕被制,脸上却不见惧色。她涂着厚重脂粉的脸凑近了些,目光穿透黑纱的阻隔,死死钉在那双异色瞳孔深处跳动的冰寒光芒上。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白处有些浑浊,眼影晕染得有些过头,显得廉价而风尘。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像指甲刮过石板:“啧啧啧,瞧瞧这爪子!又尖又利,真不愧是戴蒙亲王亲手调教出来的小怪物!”
      “怪物”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玛格娜的耳膜。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匕首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她内心深处最敏感的伤疤,是戴蒙施加给她的、无法摆脱的烙印。就在妓女身后,那盘旋而上的狭窄楼梯拐角暗巷阴影里,一抹无比熟悉的、月光般的银金色发丝倏忽闪过,快得如同幻觉。那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试图尘封的记忆。
      玛格娜的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那是戴蒙!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某种算计?她强压下翻涌的惊疑和追踪的本能,目光锁住眼前花枝招展的妓女,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路。找梅莎丽亚。”她的声音经过刻意的伪装,略显沙哑,试图掩盖自身的身份,但那股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却难以完全掩饰。
      妓女咯咯笑着,仿佛刚才的刀锋威胁从未发生,扭动着缀满廉价珍珠的裙摆,转身踏上通往地下的阶梯。那些珍珠大多黯淡无光,有些甚至已经脱落,只剩下丑陋的孔洞。玛格娜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在腐朽潮湿的木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木板似乎随时会断裂,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地下二层比上面更加昏暗污浊,浑浊的烟雾如同实质的灰纱,沉沉地弥漫在狭窄的走廊里。烟雾中夹杂着咳嗽声和低低的呻吟,几个醉眼朦胧的贵族子弟瘫在褪了色的天鹅绒沙发上,像一滩滩烂泥。他们的目光黏腻如蛇,肆无忌惮地在玛格娜被斗篷包裹的身体曲线上游走,嘴里嘟囔着下流不堪的秽语。“瞧瞧那身段……”“黑纱下面是什么样的美人?”“小鸽子,过来让大爷疼疼……”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窜上玛格娜的脊背,她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恶意的视线和声音,目光只盯着前方摇曳的珍珠裙摆,继续前行,直到妓女拐进一条更为隐蔽、被阴影完全吞没的岔道尽头。空气中的罂粟花味更加浓烈,几乎让人窒息,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一扇毫不起眼的厚重橡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镶嵌的海星装饰早已斑驳褪色,干瘪扭曲,如同被烈日暴晒过的死物。那海星的眼睛处原本镶嵌着琉璃,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凹槽,像是一双死鱼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来人。玛格娜抬起手,指节轻轻敲在粗糙的木门上。指尖擦过门缝里渗出的昏黄油灯火苗,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这微弱的温度却让她瞬间想起了不久前——她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为科尔包扎手背上剑伤时的触感。
      玛格娜懊恼地抿紧嘴唇。该死!她当时用的是那条绣着鸢尾花暗纹的丝帕!整个红堡谁不知道,那是她悼念亡母艾玛王后的标记,她所有的贴身物品,都带着这种无声的哀思。那沾血的帕子…雷妮拉一定会认出它来。希望她不会因此迁怒科尔。这念头像一根小刺,扎在她纷乱的思绪里。科尔那双真诚而担忧的眼睛,此刻在她脑海中闪过,与这污秽之地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主殿下屈尊降贵,大驾光临,真是让这陋室蓬荜生辉啊。”一个慵懒、沙哑,如同陈年丝绸摩擦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一丝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淀,也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牛奶般的苍白肌肤,在幽暗烛光下仿佛自带微光。然后是瀑布般流淌的灿金色长发,以及一双深紫色的、宛如古老紫水晶的眼睛,眼尾已爬上细密的纹路,嘴角那颗标志性的小痣依旧醒目。玛格娜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八年前——那时的梅莎丽亚,身姿轻盈如蝶,在满室茉莉花香中旋转起舞,美得惊心动魄,甚至曾试图拉着那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六岁小女孩一起旋转。
      岁月无情地沉淀了她的身形,增添了臃肿,磨砺了她的眼神,那曾经明媚的笑容里,如今沉淀着浓重的世故、沧桑,还有一丝玛格娜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淬炼过的狠厉。然而,风韵犹存,甚至因这沉淀而更具压迫感。她斜倚在一堆孔雀蓝的丝绸软垫上,姿态慵懒如猫,指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硕大的鸽血红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血一般的光芒——那正是戴蒙叔叔去年在潘托斯得意洋洋带回的战利品之一。看到那枚戒指,玛格娜的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戴蒙权力和放纵的象征,如今却戴在梅莎丽亚的手上。
      门开瞬间,扑面而来的不仅是记忆中浓郁的茉莉花香,更夹杂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绝不可能错辨的硫磺气息——那是龙穴的味道,是戴蒙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印记。这股气息让她瞬间警惕起来,戴蒙果然来过这里,而且可能刚离开不久。
      玛格娜沉默地跟着她走进密室深处。经过一道盘旋向下的狭窄石阶时,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冰冷的扶手。新雕的纹饰清晰可见——三条缠绕撕咬的龙。与戴蒙在书房里那张沉重黑木书桌边缘的浮雕,一模一样。看来这位“白蛆小梅”,远比她预想的更深入地扎根在权力的根系之中。这些龙的图案不仅仅是装饰,更是一种宣言,一种与戴蒙紧密相连的象征。
      “听说…您和科尔骑士在训练场打得天昏地暗?”梅莎丽亚停下脚步,优雅地转过身,脖颈上沉重的金链随着动作在她丰腴的胸脯间晃动,划出诱人的弧线,“红堡的墙虽然厚实,可刀剑碰撞的声音,是会自己长翅膀飞出来的。”她深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玛格娜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和挣扎。
      玛格娜没有理会这试探,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落在梅莎丽亚被华丽丝绸睡袍覆盖的腰腹位置。八年前龙石岛灰暗的天空、刺耳的龙吼、剧烈的颠簸和女人凄厉的惨叫……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瞬间冲破堤坝。她不能再假装那件事从未发生。她需要直面这道横亘在她们之间、由血与痛铸成的深渊。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让她几乎窒息。
      “梅莎丽亚女士,”玛格娜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无法完全控制的微颤,“龙石岛那天…天空中的混乱…让您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她顿了顿,直视着对方骤然凝固的深紫色眼眸,“那本不该发生。无论是对您,还是对那个…未曾有机会看这世界一眼的生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陈述,试图唤起梅莎丽亚的共鸣。
      梅莎丽亚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冻结、碎裂。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某种精心构筑的堤防轰然倒塌,露出底下汹涌了八年、从未真正愈合过的血淋淋的伤口。那个孩子…那个她曾经在绝望中偷偷幻想过、期待过,以为能改变她卑微如尘命运的小生命。她失去的岂止是一个孩子?是戴蒙最后一丝可能的温情,是她灰暗人生里唯一透进来又被残忍掐灭的光,是她对“未来”这个词仅存的、虚妄的奢望。即使她早已将自己包裹在层层世故圆滑的铠甲之下,这道伤痕依旧是她灵魂深处最狰狞的烙印,是怨恨与绝望永不枯竭的源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位置,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生命,如今只剩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而对玛格娜,她的感情更是复杂得如同最纠缠的乱麻。是这个六岁的孩子奇迹般驯服了沃米索尔,点燃了戴蒙疯狂的好胜心,才引发了那场致命的空中对决,才导致了她的失去。玛格娜是那根导火索。然而,她内心深处更汹涌、更黑暗的怨恨,是指向戴蒙的冷酷、自私,是那个男人将她如同货物般固定在龙鞍上,完全无视她腹中骨肉的安危,只为了满足他那一刻疯狂的征服欲和对他小侄女的“考验”。可恨意如同藤蔓,总需要攀附。迁怒于那个同样在龙背上惊恐无助的六岁孩童,几乎是种本能。这根名为“迁怒”的毒刺,深埋心底,让她每一次见到玛格娜,都充满冰冷的警惕、深刻的不信任,以及潜流涌动的敌意。她看着玛格娜,眼神里交织着怨恨、痛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八年了…”梅莎丽亚的声音陡然变了,不再是慵懒的丝绸,而是毒蛇在干燥沙地上摩擦发出的嘶嘶声,浸透了冰冷的恨意,“整整八年!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象着…该用什么方式迎接你的再次出现。”她猛地坐直身体,眼中寒光爆射。手指间的红宝石戒指如同一点凝固的鲜血,被她狠狠掷出!
      “是剜出你这双该死的异色眼睛?”戒指带着厉啸擦着玛格娜的耳廓飞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橡木墙壁,红宝石兀自颤动。“还是割下你这张会说漂亮话、推卸责任的舌头?!”她的声音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愤怒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和怨恨。
      冰冷的金属擦过皮肤带来的寒意让玛格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挤压。剧痛让她几乎窒息。她必须活下去,必须让眼前这头被痛苦和怨恨折磨得疯狂的母兽将毒牙转向真正的施暴者!那枚戒指钉在墙上,微微晃动,仿佛在嘲笑玛格娜的处境。
      玛格娜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梅莎丽亚怨毒的目光,一步一步向前逼近。她本就高挑的身材,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压迫。她站定在软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曾经美艳绝伦、如今被岁月和伤痛侵蚀的女人。她的眼神坚定而冰冷,没有丝毫畏惧,仿佛在面对的不是一个充满恨意的女人,而是一个需要征服的对手。
      “我们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梅莎丽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被他随意摆布,置于他追求刺激、证明自己所谓‘力量’的赌局之中。为了证明什么?证明他能掌控一切?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他那颗永远无法餍足的、追求危险的心跳?”玛格娜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对方眼底最深沉的痛处,“他无视您的安危,将您强行绑在龙背上,置于那场致命的空中风暴中心。他更无视您腹中那个无辜的生命,只为了他那场疯狂的游戏!”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激愤,“而我?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个被他强行拖上龙背、用来挑衅命运和死亡的…道具。我和您一样,在那一天,都只是他野心与疯狂之下…身不由己的牺牲品!”她试图将两人放在同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以此来消解梅莎丽亚的部分敌意。
      “牺牲品?”梅莎丽亚猛地从软榻上站起,丝绸睡袍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露出了腰侧一道巨大狰狞的疤痕——扭曲盘绕,如同一条恶龙留下的永久烙印。那疤痕触目惊心,是那场灾难留下的永恒印记。她逼近玛格娜,带着浓烈怨恨的气息喷在对方脸上,涂着丹蔻的指甲如同利爪,狠狠划过玛格娜冰凉的脸颊,留下几道细微的红痕。“你知道我流产那晚,我是怎么抱着戴蒙尖叫的吗?像一头被活活开膛的母兽!我的公主殿下,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密室沉闷的空气,每一个字都滴着血泪,“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我唯一的指望!我本可以靠着他,离开这泥潭!我本可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是你把这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她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仿佛要将八年来的痛苦全部倾泻出来,指甲划过玛格娜脸颊的疼痛,让她更加激动。
      玛格娜脸颊上的刺痛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她心中那点残余的愧疚。够了!她不是来这里祈求宽恕的羔羊!她是龙骑士玛格娜·坦格利安,是红堡阴影里悄然布网的棋手!她需要的是同盟,而不是沉溺于过往伤痛的怨妇。那几道红痕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像是几滴鲜血,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和目的。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褪去,眼神变得如同寒潭深处的冰晶,冷静、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准备展开她的计划。
      “梅莎丽亚,”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谈判桌前的漠然,“沉浸在过去的灰烬里,除了把自己也烧成灰,没有任何意义。戴蒙给过你什么?控制?利用?还有…随时可能到来的抛弃或毁灭?”她微微前倾,异色的双瞳锁住对方深紫色的眼眸,如同猎鹰锁定了猎物,“我能给你的,是他永远吝啬于给予,也永远无法给予的东西。”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她清晰地吐出每一个词,如同掷下不可更改的砝码:“自由。安全。一个彻底摆脱戴蒙·坦格利安阴影的新生活。”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梅莎丽亚的心中炸响,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梅莎丽亚眼中翻涌的恨意瞬间凝滞了一下,像汹涌的波涛撞上了无形的礁石。自由?安全?这两个词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狭海对岸的星辰。她一生都在戴蒙的阴影下挣扎,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摆脱他。
      玛格娜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动摇,攻势如潮:“当我们的合作达成目标,或者…当你认为时机成熟,我会用坦格利安王室的力量,为你安排一个全新的、无懈可击的身份。”她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指向东方,“送你离开维斯特洛,离开戴蒙的利爪所能触及的任何地方。狭海对岸的任何一个自由城邦,甚至更远。你会得到一笔足以让你安稳富足度过余生的金子。彻底洗去‘白蛆小梅’的烙印,像一个真正的贵妇人那样…重新开始。”她描绘的前景充满了诱惑,让梅莎丽亚的心开始动摇。
      梅莎丽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自由城邦…全新的身份…安稳的日子…这些词汇组合成的图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道强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那是她午夜梦回最深切的渴望,是她所有圆滑算计背后,最卑微、最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她想象着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再是戴蒙的情妇,不再是“快乐港”的老板娘,而是一个真正自由的女人,这种想象让她激动不已。
      “至于‘快乐港’…”玛格娜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这是你半生的心血,是你在这污泥潭里唯一的立足之地,也是你最重要的‘眼睛’和‘耳朵’。我向你承诺,在你离开后,我会确保它不会被清算,不会被你的敌人撕碎。它会继续存在下去,由你指定的人接手,或者…在我的羽翼下,继续扮演它该扮演的角色。”她知道,这个承诺,比金子更能打动对方。“快乐港”是梅莎丽亚权力和财富的来源,也是她安全感的一部分,保住它,对梅莎丽亚来说至关重要。
      梅莎丽亚深紫色的眼眸里,怨恨的坚冰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一种极度复杂的挣扎在其中翻滚。玛格娜知道,仅靠许诺还不够。她需要展示力量。
      “戴蒙忌惮沃米索尔,”玛格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龙的低吼在密室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条老龙的力量,足以颠覆城墙,焚毁舰队。而这力量,此刻为我所用。”她微微抬起下巴,异瞳中闪烁着冰冷的火焰,“必要时,这力量可以为你清除障碍,保护你的安全,甚至…扫清你道路上那些最顽固的敌人——无论他们是谁。”她没有说出戴蒙的名字,但那个名字如同幽灵,悬在两人之间。提到沃米索尔,梅莎丽亚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龙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
      “而我此刻来找你,并非为了红堡里那些令人作呕的勾心斗角,”玛格娜适时地转移了重点,语气变得严肃而务实,“是为了三城同盟会。那些在石阶列岛和狭海兴风作浪的海盗与阴谋家,他们的动向,他们渗透进君临的触手,他们的弱点…这些,才是王国此刻真正的威胁。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编织在这君临城每一寸阴影里的情报网。这与戴蒙无关,”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甚至可能…会戳破他某些自以为是的计划。”她将话题引向共同的敌人,试图让梅莎丽亚看到合作的实际利益。
      梅莎丽亚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如同风暴中的灯塔。自由、安全、快乐港的延续…还有龙的力量作为后盾。这诱惑巨大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战栗。她在心中权衡着利弊,一边是对戴蒙的怨恨和对自由的渴望,另一边是对玛格娜的不信任和对未来的恐惧。
      “空口许诺,谁都会说,公主殿下。”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怀疑和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一个坦格利安?一个身上流着和戴蒙同样血脉的人?更何况…是你?”那根名为“八年前”的毒刺,依旧在隐隐作痛。她的问题直指核心,玛格娜需要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玛格娜知道,这是最后的门槛。她需要给梅莎丽亚一个无法拒绝的“定金”,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诚意。
      “信任需要行动来证明,”玛格娜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有准备,“告诉我,现在是谁在给你制造最直接的麻烦?那个总想在你‘快乐港’分一杯羹的港务长助理?还是那个垂涎你手下姑娘、屡次刁难的税务官?”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仿佛已经掌握了梅莎丽亚的所有麻烦。
      梅莎丽亚的瞳孔猛地一缩。玛格娜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点!那个贪婪的港务长助理米洛斯,最近像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变本加厉地勒索敲诈,手段越来越下作。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不断给“快乐港”制造麻烦,索要巨额贿赂,让梅莎丽亚不胜其烦。
      玛格娜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米洛斯,对吧?明天日落之前,他会因为‘意外’被发现贪污了港务局的修缮款项,数额足够他在黑牢里度过余生。他的位置,会由你指定的人接替。这,是我预付的诚意。够不够分量,让你暂时放下那根刺,考虑一下这笔…能真正改变你命运的生意?”她的承诺具体而明确,展现了她的行动力和资源,让梅莎丽亚不得不认真考虑。
      密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梅莎丽亚死死盯着玛格娜,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八年积压的怨恨、对自由的极度渴望、对戴蒙根深蒂固的恐惧,以及对眼前这个年轻公主所展现出的冷酷心智和可怕力量的评估。她在内心深处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权衡着利弊,思考着未来。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梅莎丽亚眼中那种择人而噬的疯狂怨毒,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带着孤注一掷的锐利所取代。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回那堆孔雀蓝的软垫上,姿态重新变得慵懒,却像一头收起了爪牙、依旧危险的母豹。她的眼神不再充满血丝和怨恨,而是变得冷静而锐利,仿佛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比戴蒙那疯子…更懂得如何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她忽然嗤笑一声,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她的目光落在玛格娜被紧身皮甲包裹的胸前,锁骨位置,隐约可见绷带包裹的轮廓——那是与科尔“激烈交流”后留下的印记。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也带着一丝欣赏,欣赏玛格娜的手段和决心。
      梅莎丽亚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扭曲的赞赏。她毫无预兆地突然探身,动作快得惊人,涂着丹蔻的手指猛地扯开了玛格娜紧束的衣领!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玛格娜痛得倒抽一口冷气。锁骨上方,那道被科尔剑锋留下的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边缘红肿,微微渗着血丝。梅莎丽亚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腰侧那道扭曲如龙的巨大疤痕上。两道疤痕,一道新鲜,一道陈旧,一道来自忠诚骑士的“误伤”,一道来自昔日情人的致命疯狂,在摇曳的光影中,形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呼应。这两道疤痕象征着她们各自的伤痛和经历,也让她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哈!”梅莎丽亚爆发出一阵短促、近乎神经质的笑声,她松开手,转身走向角落镶嵌着珍珠母的小酒柜,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她倒了两杯深如血液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高脚水晶杯中晃动,折射出危险的光泽。她走回来,将其中一杯不容拒绝地塞进玛格娜手中。那红酒的颜色如同鲜血,仿佛预示着她们之间即将开始的危险合作。
      “你比戴蒙更疯狂,小公主。”梅莎丽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沙哑,紫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玛格娜异色的瞳孔,“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疯狂的人,有时候更让人着迷。”她举起酒杯,杯沿轻轻碰在玛格娜的杯壁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冰冷的微响。这碰杯的声音如同契约的达成,也如同走向深渊的号角。
      玛格娜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酒液,那暗红的光泽映出她此刻苍白而疲惫的脸庞,也映出她眼中那片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决绝荒原。这清脆的碰杯声,是同盟的契约,也是踏入深渊的丧钟。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咽下一块燃烧的炭。酒精的灼烧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谢谢。”玛格娜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她从腰间暗袋取出一枚特制的金币——正面是坦格利安的三头龙,背面却刻着一只衔着茉莉花枝的夜莺——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如果有消息,送到钢铁街兵器库东侧墙角的旧箭靶下面。”这枚金币是她们之间的联络信物,夜莺和茉莉花象征着梅莎丽亚,也象征着她们之间脆弱而危险的同盟。
      “乐意效劳,殿下。”梅莎丽亚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从身后传来,如同毒蛇滑过草丛,“不过…容我多一句嘴。龙焰虽然能焚毁整座城市,烧死所有敌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尖锐,“可它那灼热的舌头,也随时可能…舔舐到持火者自己的手指。”她的警告如同警钟,提醒着玛格娜玩火的危险,也让玛格娜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
      玛格娜推开门,踏入丝绸街污浊的夜色,冰冷的夜风瞬间卷起她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梅莎丽亚最后那句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利用妓院,玩弄情报,以自由为饵策反戴蒙的情妇…雷妮拉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越来越像奥托·海塔尔了!” 那个她从小厌恶、憎恨的权谋家,那个将一切视为棋子的御前首相。难道她真的在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这念头带来一阵尖锐的自我厌恶。她站在夜色中,感受着冷风的吹拂,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可当她想起雷妮拉那张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的脸,想起她可能会被迫接受的、与兰尼诺·瓦列利安那桩注定是牢笼的婚约…玛格娜挺直了背脊。不!如果工于心计、染指黑暗是唯一能保护姐姐不被这吃人的宫廷撕碎的方式,那么,无论要背负多少伤疤,承受多少唾骂,她都甘之如饴!哪怕灵魂坠入深渊,只要姐姐能安然无恙。
      她脚步不停,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然而,就在她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堆满杂物的窄巷时,巷口另一侧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她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在原地!
      “……疯言疯语!让开!”
      是雷妮拉的声音!带着惊恐和强装的镇定。
      玛格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像幽灵般无声地贴向冰冷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融入深沉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目光穿透黑暗,她看到了巷口的情形:雷妮拉!她穿着极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兜帽却滑落下来,露出标志性的银金长发。她正惊恐地后退,躲在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之后——戴蒙·坦格利安!他按着剑柄,脸上带着惯有的、混合着不耐烦和危险气息的表情,挡在一个裹在破旧肮脏斗篷里的老妇人身前。
      那老妇人枯槁如树枝的手指向雷妮拉,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灵魂,嘶哑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叫:“火焰…巨大的火焰…龙的烈焰…吞噬一切…年轻的公主啊,你会在烈火中燃烧…燃烧…直到化为灰烬…”
      死期?烈火焚身?化为灰烬?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玛格娜的心口,让她遍体生寒!她看到雷妮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却强撑着拉住戴蒙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仓惶地绕过那个兀自诅咒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戴蒙临走前回望老妇人的那一眼,锐利如刀锋,带着玛格娜无法解读的深意。
      玛格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雷妮拉竟然深夜偷跑出红堡,和戴蒙在一起!这本身就足够让她心惊肉跳,而那老妇人不祥的预言更是雪上加霜。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他们发现!她如同最谨慎的猎豹,借着阴影的掩护,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当戴蒙和雷妮拉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玛格娜才如同鬼魅般滑向那个蜷缩在墙角、依旧在喃喃自语的老妇人。一枚冰冷的金龙币无声地塞进对方枯瘦如柴的手中。
      “老婆婆,”玛格娜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诱导的温和,“那您看看我…我的‘未来’,又是什么样的呢?”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终于聚焦在玛格娜的脸上。当她的目光触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的一绿一紫异色瞳孔时,如同看到了地狱最深处的景象!她枯槁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咯咯”的恐怖声响。
      “异类!不该存在的异类!”老妇人猛地甩开金币,那枚金龙币“叮当”一声滚落进污水沟里。她惊恐万状地嘶嚎起来,声音扭曲变形,“你不该出生!不该妄想改变织好的命运!你是世界的…错误!灾厄!”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仿佛玛格娜是某种致命的瘟疫,然后猛地跳起来,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进更深沉的黑暗,眨眼间消失无踪。
      巷子里只剩下玛格娜一人。冰冷的夜风卷着垃圾的腐臭拂过她苍白的脸颊。那句“不该出生”、“异类”、“世界的错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切割着她的神经。她低下头,苦涩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也许…也许那疯婆子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早该在母亲七月早产的血泊中死去的错误……
      不!玛格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既然诸神让她挣扎着活了下来,既然她呼吸着君临这污浊的空气,那么她这条命,就要用来掀翻所有既定的棋局!错误?那就让这错误,变成所有加害者的噩梦!
      她重新抬起头,异色双瞳在黑暗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循着戴蒙和雷妮拉消失的方向,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
      戴蒙带着惊魂未定的雷妮拉,很快汇入了丝绸街另一处喧嚣的中心——一个露天的滑稽戏表演场。劣质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台上演员们夸张的油彩脸谱和台下攒动的人头。玛格娜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挤进人群边缘,兜帽的阴影完美地隐藏了她的面容和视线。
      台上正上演着一出粗俗露骨的闹剧。一个肥胖的演员扮成国王韦赛里斯的样子,臃肿的身体套着可笑的仿制王袍,正装模作样地坐在一把摇晃的椅子(代表铁王座)上。他身边站着两个“王子”:一个顶着歪歪扭扭的纸板王冠,模仿着伊耿王子那副被宠坏的骄纵模样;另一个则戴着明显小了一号、还歪斜着的女性王冠,动作笨拙可笑,正模仿着雷妮拉公主在御前会议上的姿态。
      “当然是伊耿王子该继承伟大的铁王座!”一个扮演御前重臣(模仿奥托·海塔尔)的演员跳出来,尖着嗓子高喊,“他是男人!是纯正的坦格利安真龙血脉!是王国未来的太阳!”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台下的观众爆发出一阵哄笑和参差不齐的附和叫好声。粗鄙的笑脸在火光下扭曲。
      “可是…可是国王陛下亲自册封了雷妮拉公主为继承人啊!”另一个扮演“耿直骑士”的演员结结巴巴地反驳。
      “哈!女人?!”第一个演员夸张地叉着腰,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女人怎么能坐上那钢铁铸就的王座?会流血!会生锈!”他挤眉弄眼,引来更响亮的哄笑。他话锋一转,带着恶意的调侃,“再说了,听说国王陛下不是还有个更小的女儿吗?叫什么来着…玛格娜?对!玛格娜公主!”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市井闲汉的腔调,“啧啧,那位小公主,虽然只是个次女,可人家有本事啊!经常出宫体恤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听说还懂排兵布阵呢!上次石阶列岛那帮海盗崽子们吃瘪,好像就有她的功劳?要我说啊,让她当国王,说不定比现在这位…嘿嘿…强多啦!”
      轰!
      玛格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的身体在斗篷下僵硬如石雕,异色的瞳孔在兜帽的阴影里骤然收缩到极致!这恶毒的挑拨!这足以将她彻底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流言!
      而站在人群前方的雷妮拉,反应更为直接。玛格娜清晰地看到姐姐挺直的脊背瞬间绷紧,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放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喧嚣的人声,玛格娜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混合着巨大屈辱和冰冷愤怒的浪潮,从雷妮拉身上汹涌而出!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争先恐后地钻进玛格娜的耳朵:
      “玛格娜公主?我见过!那天在跳蚤窝施粥,一点架子都没有!”
      “就是!比她那高高在上的姐姐看着顺眼多了…”
      “听说上次御前会议,她还驳斥了海塔尔大人呢!有胆识!”
      “要是真让她当女王…说不定这日子能好过点?”
      玛格娜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怒火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台去,用匕首割开那个演员的喉咙,让所有嚼舌根的人都闭嘴!但她不能!她只能死死地站在原地,像一块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木头,承受着这足以将她置于死地的“民意”之刀,目光却须臾不敢离开前方那两个身影。
      她看到雷妮拉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挺直的脊背微微垮塌了一瞬,随即又倔强地挺得更直。她侧过头,对身旁的戴蒙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玛格娜听不清,但从雷妮拉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她能读出那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决绝——她要逃离这里!
      戴蒙的脸上没有任何安慰,反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近乎欣赏的笑容。他俯身在雷妮拉耳边低语,那姿态亲昵得刺眼。然后,他伸出手臂,带着雷妮拉离开了这片充满恶意笑声的场地。
      玛格娜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像最执着的影子,紧紧咬住他们的踪迹。七拐八绕,穿过更加污秽狭窄的后巷,最终,戴蒙停在了一栋装饰更为华丽、却透着一种更深沉暧昧气息的建筑前。门口没有喧闹的招揽,只挂着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朦胧红光的灯笼,上面绘着一朵线条妖异、仿佛在滴血的黑玫瑰。
      “黑玫瑰”妓院!丝绸街另一处著名的销金窟,以更隐秘、更昂贵的“服务”著称。
      玛格娜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到雷妮拉在门前犹豫了,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最终,不知是今晚累积的巨大屈辱彻底压垮了她的理智,还是某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驱使,她咬了咬牙,跟着戴蒙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橡木门。
      玛格娜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在门合拢前的最后一瞬闪身而入。她避开大厅里那些衣着暴露、眼神迷离的男女,像一道无声的阴影,沿着雕花楼梯的阴影迅速攀上二楼,无声地潜伏在戴蒙和雷妮拉进入的那间奢华套房的门外走廊阴影里。
      厚重的门板无法完全隔绝里面的声音和气味。浓郁的、带着甜腻催情效果的熏香丝丝缕缕地渗出门缝,钻入玛格娜的鼻腔,让她头脑微微发沉。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像石像般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忘记你是公主,忘记铁王座…今晚你只是你自己…”戴蒙低沉诱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吐信,穿透门板,钻进玛格娜的耳朵。
      紧接着是玻璃杯碰撞的轻微声响,然后是液体被急促吞咽的声音。雷妮拉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一种奇异的放松和…放纵?
      玛格娜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她太了解那种熏香和烈酒混合的效果了!那是摧毁理智的毒药!
      门内的声音变了调。粗重的喘息,衣料摩擦的窸窣,压抑的呻吟…交织成一片令人面红耳赤、却又冰冷刺骨的淫靡乐章。玛格娜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深深的月牙形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嫉妒?不,那太浅薄了。是恶心!是愤怒!是看到最珍视的珍宝即将被最肮脏的野兽玷污的狂怒!她仿佛看到了戴蒙那双充满占有欲的手在姐姐洁白的肌肤上游走,看到了雷妮拉迷离的双眼…这画面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门内那令人作呕的喘息声陡然拔高,眼看就要突破最后的界限——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紧接着是戴蒙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带着一丝急促喘息的声音:“不…雷妮拉…我们不能…”
      玛格娜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发生了什么?
      门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雷妮拉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失落和情欲被打断的茫然。
      几乎是同一瞬间!玛格娜敏锐的耳朵捕捉到窗外极其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细微声响!有人!
      “是奥托的耗子!”戴蒙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混合着愤怒和…如释重负的厉喝!他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玛格娜在阴影中瞳孔骤缩!果然!一道模糊的黑影在窗外对面的屋顶一闪而逝!奥托·海塔尔首相的密探!戴蒙的算计!他早就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玛格娜藏身的走廊阴影里,另一个原本伪装成醉酒仆役的黑影猛地暴起!动作快如闪电!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戴蒙毫无防备的后心!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奥托的毒牙!
      玛格娜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在那刺客暴起的瞬间,她已如同蛰伏的猎豹般从阴影中弹射而出!速度更快!更致命!手中的瓦雷利亚钢匕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幽冷的死亡弧线!
      “噗嗤!”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利刃入肉声!温热的液体溅上了玛格娜冰冷的脸颊!那个扑向戴蒙的黑影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蛇,软软地瘫倒在地,脖颈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地毯。
      时间仿佛凝固了。
      玛格娜站在倒毙的刺客尸体旁,手中的匕首尖端,一滴暗红的血珠缓缓凝聚、滴落。她微微喘息着,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瞳孔在摇曳的烛火和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光芒。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越过戴蒙僵硬的背影,直直刺向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着凌乱丝绒床褥的四柱床。
      雷妮拉就坐在床沿。她身上的深色斗篷早已不知所踪,昂贵的裙衫被扯得凌乱不堪,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肩颈肌肤,上面赫然印着几处新鲜刺目的红痕。她银金色的长发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丝绸,散乱地披在肩上。那张总是带着骄傲或倔强的美丽脸庞,此刻只剩下无措的茫然、被撞破的羞耻和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尴尬。当她的目光与玛格娜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异色瞳孔接触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她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旁边凌乱的被褥,狼狈不堪地将自己紧紧裹住,蜷缩起来,不敢再看第二眼。
      玛格娜眼中的冰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沉郁的痛楚覆盖。她没有看戴蒙一眼,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碍眼的摆设。她一步一步,踏过沾染了刺客鲜血的地毯,径直走向那张象征堕落的大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她弯下腰,冰冷的手指捡起地上散落的属于雷妮拉的衣物——一件被撕破的丝绸衬裙,一件揉皱的外袍。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将衣物塞进雷妮拉紧紧抓住被褥的手中。
      “穿上。”她的声音如同西境最冷的寒铁,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雷妮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裹在被褥里的头埋得更低了,像一只受惊过度、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鸵鸟。
      玛格娜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接触。她只是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牢牢抓住了雷妮拉纤细的手腕。那触感让雷妮拉猛地一颤。玛格娜无视她的瑟缩,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将她从那张象征着耻辱的床上猛地拽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出这间充斥着催情熏香、血腥味和背叛气息的房间,将脸色阴沉、眼神复杂的戴蒙·坦格利安,独自留在那片狼藉之中。
      玛格娜紧紧攥着雷妮拉冰冷的手腕,几乎是拖拽着她,疾步穿过“黑玫瑰”污浊暧昧的回廊,冲出了那扇象征着堕落的大门,一头扎进丝绸街更深沉、更冰冷的夜色里。远离了妓院那令人作呕的暖香和喧嚣,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瞬间刮过她们裸露的皮肤。
      “放开我!”雷妮拉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带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狠狠甩开了玛格娜的手!力道之大,让玛格娜都踉跄了一下。她转过身,终于看清了姐姐此刻的模样。银金色的长发凌乱得像被狂风撕扯过的鸟巢,昂贵的裙摆下缘沾满了不知名的污秽泥泞,嘴唇红肿,眼神迷离涣散,浓烈刺鼻的玫瑰催情香水味混合着戴蒙身上那股独特的龙穴硫磺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物,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原来…原来我们高贵纯洁的‘小月亮’,”雷妮拉摇晃着身体,醉意和药力显然还未完全消退,她逼近玛格娜,声音尖锐刻薄,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自暴自弃的恶意,“也会…也会逛这种下贱的窑子?嗯?”她打了个酒嗝,眼神迷蒙又充满攻击性地上下打量着玛格娜,“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亲爱的戴蒙叔叔教你的?他最擅长…最擅长把纯洁的羔羊…变成堕落的婊子!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扭曲的快意。
      玛格娜的目光如同被烫伤般,死死钉在雷妮拉颈侧那几处新鲜刺目的吻痕上。那鲜明的印记,瞬间将她强行压制的、在“黑玫瑰”门外听到那些不堪声音时的画面引爆!戴蒙的手在姐姐肌肤上游走的画面,姐姐迷离的呻吟…嫉妒、愤怒、恶心、还有深不见底的悲哀,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狠狠噬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该回去了。”玛格娜的声音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极致的压抑。她再次伸出手,试图扶住雷妮拉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碰我!”雷妮拉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后退一步,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巷子,在两侧高耸的墙壁间凄厉地回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瞎子吗?!”她指着玛格娜,手指因为愤怒和酒精而剧烈颤抖,“你和科尔!在训练场上!那些眉来眼去!那些…那些亲昵的‘指导’!真让我恶心!!”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你夺走了父亲的宠爱!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关注!现在…现在你又想抢走我唯一的、最信任的骑士!下一个是什么?是不是连铁王座…你也要从我手里夺走?!你这个贪得无厌的怪物!”
      “怪物”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玛格娜的心脏最深处!她猛地想起了母亲艾玛王后日记里那些温柔的字句,想起了小时候在红堡空旷的回廊里,雷妮拉牵着她的手奔跑嬉笑的时光,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曾经亲密无间、互相依偎取暖的姐妹,如今却被权力的猜忌、男人的野心、还有这该死的命运,撕扯得血肉模糊,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刻毒的指责!
      巨大的痛楚让玛格娜眼前发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捏得粉碎。泪水瞬间涌上眼眶,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们落下。
      “雷妮拉,你喝醉了!”她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为了这个家不四分五裂!”
      “保护?!”雷妮拉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恨,“你所谓的保护…就是亲手把我推进火坑?!嫁给兰尼诺·瓦列利安?!”她嘶吼着,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眼角的妆容,在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你明明知道!你比谁都清楚!兰尼诺他根本不爱女人!他永远都不可能爱我!可你在乎吗?!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你只在乎铁王座的稳固!只在乎你那个该死的、膨胀的野心!你想做第二个‘征服者’吗?玛格娜?!”
      轰!
      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被彻底冲垮!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巷子里炸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雷妮拉捂着自己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玛格娜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掌心传来火辣辣的麻痛感。看着姐姐脸上那清晰的五指印,看着那双盛满惊愕和受伤的紫色眼眸,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做了什么?她竟然打了雷妮拉!
      “够了!”玛格娜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身体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跳进那个火坑?!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办法?!我一直在想!想怎么帮你摆脱兰尼诺!我不想看着你和他一起被毁了!一辈子活在谎言和痛苦里!”她嘶喊着,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可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在自取灭亡!和戴蒙搅在一起!你想过后果吗?!你想过父亲知道了会怎样?!你想过整个王国会怎样看你这个继承人吗?!”
      她逼近一步,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哑:“你以为我愿意看到我们姐妹反目成仇?!你以为我的心是铁打的吗?!但这就是王室的命运!雷妮拉!这就是我们生为坦格利安必须承担的责任!你是铁王座的继承人!你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你个人的选择!它是筹码!是枷锁!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宿命!”
      雷妮拉的泪水汹涌得更凶,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眸里燃烧着同样炽烈的痛苦和被刺伤的愤怒。看着玛格娜脸上的泪水,看着那张与自己些许相似却又如此不同的、写满痛苦和指责的脸,一股同等的怒火和委屈彻底淹没了她!
      “啪——!”
      几乎是用尽全力,雷妮拉也狠狠地回敬了玛格娜一记耳光!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玛格娜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掌印。她没有躲闪,没有捂脸,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回头,用那双盈满泪水、却冰冷得像冬日寒潭的一绿一紫异瞳,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雷妮拉。那眼神里,有痛,有怒,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雷妮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冷酷的疏离。
      雷妮拉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但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她失去了所有理智。她猛地扑上前,双手狠狠抓住玛格娜被扯开的衣领,用力摇晃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我是姐姐!玛格娜!我才是姐姐!你是妹妹!做妹妹的就该听姐姐的话!你凭什么?!凭什么从小到大都要管着我?!凭什么一副你比我更懂、比我更清醒的样子?!你凭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昏黄的灯笼光晕下。是哈尔温·斯壮!都城守备队总司令。他看到巷子深处拉扯在一起、形容狼狈的两位公主,瞬间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困惑。
      “雷妮拉公主?玛格娜公主?”哈尔温快步冲了过来,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关切。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雷妮拉凌乱的发丝、红肿的眼睛和脸颊,以及玛格娜衣领敞开处隐约可见的锁骨绷带和她脸上同样清晰的巴掌印。这位向来沉稳的骑士眼神猛地一沉,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公主殿下们!你们这是…”他看到了两人脸上刺目的掌印,但选择了将疑问咽下,此刻最重要的是稳定局面。
      “哈尔温爵士!”玛格娜猛地打断他,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稳的哽咽,却异常清晰,“请立刻送我姐姐回红堡。”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哈尔温。她看到了这位青年骑士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以及那份对雷妮拉深藏心底、近乎崇拜的纯粹爱意。“哈尔温爵士。我知道你…”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对方,“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这句话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哈尔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心事的赧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的郑重。他沉默了一瞬,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有力:“保护公主是我的职责。雷妮拉公主她…情绪不太好,我会把她安全送回红堡。”他看向玛格娜,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保证。
      “嗯。”玛格娜只应了一声,便转开了视线,不再多问。哈尔温对雷妮拉那份纯粹而炽热的心意,如同黑暗中的烛火,清晰可见。她相信这份心意,此刻是雷妮拉最需要的屏障。
      雷妮拉听着他们这近乎“交接”的对话,尤其是玛格娜那句“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巨大的羞愧和被看穿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再次喷涌!她猛地推开玛格娜,尖叫道:“我才不要你管!虚伪!”然后,她如同受伤的野兽,看也不看哈尔温一眼,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深处、更黑暗的方向跑去。
      “公主!”哈尔温惊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两人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黑暗吞没,脚步声迅速远去。
      窄巷里,只剩下玛格娜一人。
      支撑着她的所有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污渍的墙壁,身体缓缓地、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肮脏的地面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比不上她心中那彻骨的寒冷和绝望。泪水终于失去了所有阻碍,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身下的污泥里。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如同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
      玛格娜没有抬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双熟悉的、沾着君临街巷特有污秽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你故意的。”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平静。这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她太了解戴蒙了。让奥托的密探“恰好”撞见他和雷妮拉在妓院幽会,再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逼父亲韦赛里斯做出选择——要么严惩他这个“玷污继承人名誉”的叔叔,彻底断绝他对铁王座的非分之想;要么,为了保全雷妮拉的名誉和王室的体面,只能顺水推舟,将雷妮拉许配给他!一石二鸟,狠毒至极!
      戴蒙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污秽中的玛格娜,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近乎残忍的笑意:“不然呢?我亲爱的小月亮,”他俯下身,带着酒气和硫磺味的气息喷在玛格娜的脸上,“你以为…我真的会在那种地方,要了你的姐姐?”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想要抬起玛格娜的下巴,“你一直在暗处,像只警惕的小母狼,跟着我们,保护着她,不是吗?”他低笑一声,“从‘快乐港’开始,我就知道是你。”
      玛格娜猛地偏头,避开了他触碰的手指。她抬起脸,用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只剩下冰冷寒光的一绿一紫异瞳,死死地盯住戴蒙。那眼神,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动了!
      快!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发动致命一击!身体从地上一弹而起,手中的瓦雷利亚钢匕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幽光,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戴蒙的颈动脉上!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他古铜色的皮肤,一丝温热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戴蒙·坦格利安,”她的声音如同北境最寒冷的冰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我知道这是你的算计。你想娶雷妮拉,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逼宫。你以为…这样就能得逞吗?”
      戴蒙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甚至没有试图去碰那把致命的匕首,身体反而更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玛格娜的身体。冰冷的刀锋更深地切入他的皮肤,血流得更多了,他却浑然不觉。
      “算计?”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咸腥味,深紫色的眼眸里燃烧起一种疯狂而炽热的光芒,“没错,是算计。但这算计,难道不也…正中你的下怀吗?玛格娜?”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和洞悉,“你比谁都清楚,雷妮拉她需要一个强大的丈夫,一个能震慑所有觊觎者的男人!一个能保护她坐稳铁王座的人!”他的呼吸变得灼热,“而我,戴蒙·坦格利安,是唯一的选择!”
      话音未落,他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皮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狠狠抓住了玛格娜握着匕首的手腕!力量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蛮横!剧痛瞬间袭来,玛格娜闷哼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当啷!”瓦雷利亚钢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戴蒙顺势猛地发力,利用身高和力量的优势,狠狠将玛格娜撞回冰冷的墙壁!后背撞击在坚硬粗糙的石面上,带来一阵闷痛。戴蒙的双手如同钢铁枷锁,将她的手腕死死按在头顶两侧的墙壁上!他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灼热的气息混杂着酒味和血腥味,将她完全笼罩。那双深紫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征服欲、被挑衅的兴奋,还有一种玛格娜无法理解的、近乎狂热的占有欲!
      “你阻止不了的,玛格娜,”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恶魔的低语,滚烫的唇几乎要擦过她的耳廓,“就算你杀了一个奥托的眼线,就算你杀十个!君临城里有的是奥托的耗子!现在,就在此刻,整个君临城,很快就会传遍我和雷妮拉在‘黑玫瑰’共度良宵的‘佳话’!你亲爱的父亲,我那个优柔寡断的好哥哥韦赛里斯,天亮之前就会收到消息!你猜…他会怎么做?”
      说着,他猛地低下头!不是吻,而是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近乎兽性的凶狠,狠狠一口咬在玛格娜的锁骨上!正是她伤口绷带旁边的位置!
      “呃——!”剧烈的、混合着屈辱和剧痛的刺激让玛格娜全身猛地绷紧如弓弦,眼前瞬间发黑!她甚至能感觉到牙齿穿透皮肤、嵌入血肉的可怕触感!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湿了绷带和衣襟!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之中,一股狂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从玛格娜的四肢百骸轰然爆发!那是龙的血脉在沸腾!是沃米索尔的野性在咆哮!
      “滚开!”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腰肢猛地一拧,双腿如同铁鞭般绞缠发力,利用墙壁的反作用,竟然硬生生将压制着她的戴蒙反摔在地!
      “砰!”戴蒙强壮的身体砸在肮脏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玛格娜如同被激怒的雌豹,瞬间反客为主!她扑了上去,膝盖狠狠顶在戴蒙的胸口,将他死死压制住!在戴蒙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低下头,张开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咬在了戴蒙的脖颈侧边!尖利的牙齿瞬间刺破皮肤,深入肌肉!
      “呃啊!”戴蒙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肌肉瞬间绷紧!
      玛格娜抬起头,嘴角沾染着戴蒙的鲜血,在月光下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她俯视着身下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冰冷刺骨的嘲讽:“你想效仿征服者伊耿?”她的声音因为含着血而显得模糊,却字字如刀,“同时娶自己的姐姐和妹妹?戴蒙,”她嗤笑一声,带着无边的轻蔑,“你以为你是谁?”
      戴蒙舔了舔自己嘴唇上沾染的血迹——那是玛格娜咬破他脖子时溅上的。那咸腥的味道仿佛点燃了他眼中更幽暗的火焰。他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嘴角染血的玛格娜。
      “有何不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伊耿能做到的,我戴蒙·坦格利安为什么不能?这样…”他伸出手,带着皮手套的粗糙手指,竟缓缓抚上玛格娜沾血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这样…你们姐妹就永远不会分开了,不是吗?”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烧着玛格娜,“你们是坦格利安最耀眼的明珠…本就该属于真龙!”
      “真龙?”玛格娜用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异瞳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翻涌着最深的厌恶、生理性的恶心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她恨不得现在就割断他的喉咙!但她不能!她必须忍住!
      她猛地用力,将戴蒙狠狠推开!力量之大,让戴蒙的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
      “你连自己□□里那点肮脏的欲望都管不住,戴蒙!”玛格娜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凌,带着极致的轻蔑,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对方脸上,“你有什么资格谈征服?!谈铁王座?!谈拥有我们?!”她指着自己锁骨上被他咬出的、正在渗血的新伤口,又指了指自己脸上被雷妮拉打出的掌印,眼神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你只配在妓院和阴谋里打滚!”
      说完,她像一只受伤后彻底被激怒的野兽,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条充满血腥、屈辱和背叛的暗巷,踉跄的身影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戴蒙依旧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靠在冰冷肮脏的墙壁上。他伸出手指,抹过脖子上被玛格娜咬出的、正在渗血的深深齿痕,又舔了舔指尖的鲜血。月光下,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度复杂、却又充满征服欲和占有欲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知道,玛格娜和他一样,骨子里都流淌着被龙焰灼烧过的、永不驯服的疯狂血液。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玛格娜冲出暗巷,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钝刀刮过她滚烫的脸颊和锁骨上新鲜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灼烧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靠在一条更僻静巷子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锁骨处的剧痛,那是戴蒙留下的屈辱印记,更是内心深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她猛地弯下腰,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起来。可今晚她什么都没吃,只有灼烧的胃液和胆汁不断上涌,刺激着喉咙,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楚。她吐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将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那被玷污的感觉,一起呕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呕吐感才稍稍平息。玛格娜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污渍和血迹,挺直了身体。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但那双异色的瞳孔里,所有激烈的情绪——痛苦、屈辱、愤怒、恶心——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决绝。她整理了一下凌乱不堪、沾满血污和秽物的衣袍,将兜帽重新拉起,遮住大半面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红堡的方向潜行而去。
      当她终于穿过层层守卫(巧妙地避开了巡逻路线),回到红堡那熟悉而压抑的巨石高墙之内时,已是后半夜。城堡陷入了沉睡般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有节奏的巡逻卫兵的脚步声,在空旷如巨兽腹腔的回廊里回荡,更添几分森冷。
      当她终于穿过层层守卫,回到红堡那熟悉而压抑的巨石高墙之内时,已是后半夜。城堡陷入了沉睡般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卫兵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
      她像一道疲惫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向自己寝宫所在的塔楼。只想立刻换下这身肮脏的衣物,洗去这一夜的污秽和血腥。然而,就在她伸手推开自己房门的瞬间,隔壁——雷妮拉的寝宫里——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石墙,清晰地钻进玛格娜的耳朵里。
      是雷妮拉!声音尖利、激动,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般的愤怒与不甘。
      还有…科尔!克里斯顿·科尔的声音!那声音压抑着,带着一种深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决!
      “殿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科尔的声音穿透石墙,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嘶哑,“您知道外面现在都在传什么吗?‘黑玫瑰’!戴蒙亲王!那些肮脏的流言像毒蛇一样在每条巷子里爬行!它们会毁了您!会把您钉在耻辱柱上!让您永远失去铁王座的资格!”
      雷妮拉的回应更加尖锐,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和破罐破摔的尖锐:“毁了?失去资格?哈!这难道不正是某些人日夜期盼的吗?!克里斯顿!连你也来指责我?!连你也觉得我肮脏下贱?!好啊!那就让它们毁了我!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所谓的继承人,不过是个可以随意被践踏、被算计的可怜虫!”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毁的疯狂,“反正…反正父亲已经决定把我卖给瓦列利安家了!嫁给一个永远不会碰我的男人!一个只爱他贴身侍从的丈夫!我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一个华丽的、冰冷的牢笼!多一次羞辱,少一次羞辱,又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短暂的沉默,沉重的几乎能压碎骨头。玛格娜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掌心下的青铜门环寒意刺骨,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科尔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激烈的指责,而是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入深渊般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孤勇,那声音穿透石墙,如同利锥凿进玛格娜的耳膜:
      “有区别!殿下!对我而言,天壤之别!”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腔里硬生生剜出来的,“我无法忍受看到您这样…这样糟践自己!无法忍受那些污秽的言语落在您身上!更无法忍受…看着您走向那个注定痛苦的婚姻!”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那声音里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离开这里!殿下!放弃那该死的铁王座!放弃这吃人的红堡!跟我走!就现在!今夜!我们离开维斯特洛!去狭海对岸,去任何地方!我向七神起誓,我会用我的剑,我的生命,保护您!给您自由!给您…您应得的一切!包括…我的忠诚,我的心!全部!毫无保留!”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玛格娜的心上。她搭在门环上的手,瞬间僵死,冰冷的金属寒意顺着指尖,一路冻结了她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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