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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及笄血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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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楠木梳划过发梢时,我正望着铜镜里那张与母亲七分相似的脸出神。
"小姐今日及笄,这发髻可得梳得端庄些。"王嬷嬷布满老茧的手穿过我的青丝,动作却意外轻柔。窗外海棠花瓣被风吹得纷纷扬扬,飘落在妆台上,像极了母亲去世那年的春暮。
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指尖沾了晨露。"嬷嬷,母亲若在,会喜欢我今日的打扮么?"
铜镜里王嬷嬷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夫人若见小姐出落得这般标致,不知该有多欢喜。"她转身去取妆奁,悄悄用袖口拭了拭眼角。
檀木匣子开启时发出"吱呀"轻响。十五年来,我每日都要擦拭这个匣子,却从未被允许打开。今日及笄,父亲终于松口让我取出里面的物件。
"用这支簪吧。"我小心翼翼地捧出母亲留下的累丝嵌宝金凤簪。凤凰展翅欲飞,尾羽上缀着细碎的蓝宝石,眼睛是两粒殷红如血的珊瑚珠。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簪子上,在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王嬷嬷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
"父亲说是母亲临终前特意留给我的及笄礼。"我将金簪递给她,指尖触到凤凰羽翼时,莫名打了个寒颤。
王嬷嬷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簪子。"老奴记得...这支簪是夫人最心爱的物件,从不离身..."她突然噤声,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簪尖刺入发髻的刹那,我听见极轻的"咔嗒"声。金凤尾羽突然弹开一线缝隙,露出中空簪身里一卷泛黄的丝绢。
"这是......"我慌忙侧身挡住王嬷嬷的视线,心跳如擂鼓。铜镜中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唇上的胭脂都掩不住失血的唇色。
王嬷嬷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吉祥话,我假装整理鬓发,迅速将丝绢藏入袖中。"嬷嬷,我想独自静坐片刻。"
待房门关上,我立刻展开丝绢。绢上字迹已然褪色,却仍能辨认出母亲特有的娟秀笔迹:
"吾儿惜文若见此书,阮明哲非汝生父。永和十二年兵部尚书满门..."
后半截字迹被大片褐斑覆盖,我凑近细看,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绢角还绣着个极小的"沈"字,针脚凌乱,像是匆忙间绣上去的。
"小姐?吉时到了。"王嬷嬷的敲门声惊得我险些摔了金簪。匆忙将血书塞进贴身荷包,铜镜里我的脸色白得吓人,不得不又补了层胭脂。
正厅里宾客如云。我迈过门槛时,金簪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压垮。父亲身着正二品官服端坐主位,见我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阮大人好福气啊,令嫒当真如瑶池仙子下凡。"礼部尚书夫人拉着我的手赞叹,我却注意到她余光不断瞟向我的金簪。
及笄礼繁琐的仪式中,我的思绪始终飘在别处。母亲临终前咳血的画面不断闪回——她死死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反复说着"对不起"。那时我只当是母亲不舍离去,现在想来,那眼神分明是刻骨的悔恨与恐惧。
"请小姐受簪。"司仪高唱。父亲手持玉簪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引得宾客一阵低笑。父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温和地将玉簪插入我已盘好的发髻。
礼成时,满堂喝彩。我强撑着微笑接受祝贺,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荷包里的血书像块烙铁,烫得我坐立不安。
"阮大人好福气,令嫒才貌双全。"慵懒的男声突然在身侧响起。我转头,看见个身着绛紫锦袍的年轻男子摇着鎏金折扇走近,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父亲的笑容僵了僵:"宇文公子能来是小女的荣幸。"
宇文长安——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宇文家独子。传闻他整日斗鸡走马,流连烟花之地,偏偏深得圣上宠爱,连他父亲都管束不得。
折扇"唰"地合拢,宇文长安突然俯身凑近。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酒气,本能地要躲,却被他用折扇虚拦住退路。
"阮小姐的簪子..."他目光落在我发间金凤上,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很特别。"
我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不过是亡母遗物,当不得宇文公子夸赞。"
"是吗?"他忽然伸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指尖已掠过金凤尾羽。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哪还有半分纨绔模样?
父亲突然插到我们之间:"惜文,去给各位夫人见礼。"他语气温和,手却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宇文长安后退半步,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改日再向阮小姐讨教簪子工艺。"他转身时,袖口拂过我手背,有什么东西顺势滑入我的掌心。
待他走远,我悄悄展开掌心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戌时,竹。"
宴会持续到申时末。我借口头晕提前离席,回到闺房立刻闩上门栓。荷包里的血书滑落在地,我颤抖着再次展开,借着烛光仔细辨认。在血迹斑驳处,竟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真相藏于《女则》夹层,切记勿信阮..."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棂砰砰作响。我死死攥住血书,母亲临终的画面越发清晰——她当时死死盯着父亲,眼中满是哀求,而父亲...父亲的眼神冰冷得可怕。
我翻出宇文长安的纸条,心跳得更快了。"竹"是指后院的潇湘竹轩?那里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地方,父亲却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戌时的更鼓刚响,我已换上夜行衣。推开窗的瞬间,金簪突然从发间滑落,"叮"的一声脆响,凤凰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我弯腰去捡,却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透过窗缝,我看见父亲的心腹管家提着灯笼,正引着一个披黑斗篷的人影快步走向书房。那人转身的刹那,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高颧骨,鹰钩鼻,左眉上一道狰狞刀疤。
刑部尚书庄仕洋!朝中人人畏惧的"活阎王"!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消失在书房方向。正要关窗,后颈突然一凉——有人用折扇抵住了我的咽喉。
"阮小姐,"宇文长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我耳畔响起,"偷看可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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