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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寄人篱下 ...

  •   夏至的微风不燥,骄阳也恰好,忆南伸手去遮阳光,却还是打在地上。
      忆南走在甬路上,黄昏占据了夏日的天空,此刻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昨夜的一场雨下完,甬路上处处积攒着明净的小水洼,微泛着涟漪。居民楼外围的蔷薇爬满了墙,此时也开的正好。
      初夏,章嫣安派人来接忆南。
      忆南七岁时,父母离婚,把年幼的他甩给奶奶,忆南记得清楚,那天的阳光也似今天这般美好,透过窗户洒在法院的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年幼忆南站在角落里,看着父母走进法庭。
      阳光不再照耀,黑暗如墨汁般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吞噬了原本温馨的家。忆南站在大厅中央,呆滞的看着父母离自己远去,眼神中却填满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与决绝。
      忆南打了个冷颤,七月的凌屿似乎还浸在春日中,人们常说七月过后就是夏至,今年却如往年不同,没有一丝即将夏至的影子。
      转角过了红绿灯,一辆迈巴赫停在路边,车门半开着,前面站了个人。
      薄雾轻巧地缭绕在街边,少年身着白色卫衣,好似路边的白杨树,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
      少年转头,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神。
      晨光穿透薄雾,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射在车身上。
      “妈,这人?”少年偏过头,朝车里望去,没什么表情。
      忆南没再向前迈步。
      “嗯,小深,让他上车吧。”
      少年朝忆南这瞥了一眼,抬了抬头,示意让忆南过来上车。
      上了车,女人头也没回,带着墨镜,手里握着方向盘,简单的瞥了一眼后视镜。
      “记得我吗?”女人起唇发声。
      是章嫣安,忆南的生母,却从未在忆南的童年中露过面,使得忆南对她感到十分生硬。
      “嗯…妈。”
      忆南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章嫣安嗤笑一声,眼睛又朝后视镜瞥,正好对上忆南的目光,“你这么些年跟你奶乞讨去啦??”
      忆南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但其实也不过是一件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白衬衫,没有多余的图案,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
      忆南没有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不停地揉搓着,手指交缠又松开。
      “奶奶她…生病了,村里治不好。”忆南顿了几秒才开口,“开过几副药,不过没起作用。”忆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顶着一张面瘫脸。
      不出意外,女人肆意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这老东西,当初说过让她把你扔了,她非不听,这倒好,本来就没几个子儿,还全买药了…”
      她笑的眼泪迸出一滴,接着用手抹去。
      “是我要给奶奶买…”
      一个急刹车,车子猛地往下一沉,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吱吱吱”的凄厉声响。
      “草,会开车么?”章嫣安对车前面的小轿车脱口大骂,“驾照买的?”
      忆南对眼前这个生理上的生母没有什么感情,也不想去面对她,眼神摸索着看了眼副驾上的人,少年此刻正戴着耳机,脑袋往下垂,轻轻靠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忆南没再去看,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市中心环境很好,跟他们的一线小城市比好的不止一星半点,处处流露着时尚和高档,忆南信了章嫣安的话,偌大的中心城似乎只有他一脸穷酸样,与这里格格不入。
      车子缓缓驶入一个阔达的庄园,忆南抬头透过天窗望去,牌子上赫然写着“棕榈泉国际半岛”几个大字。
      周围的光线逐渐暗下去,当白日的溽暑在时光的摩挲下渐渐褪去锋芒时,给夏日黄昏中的一切都渲染成另一个样子。
      副驾上的人还眯着眼睛,直到章嫣安轻轻推他才缓缓张开双眸。
      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后院的花园里,旁边种满了灌木林,在这个季节郁郁葱葱的,却没有一枝花,忆南暗自揣摩大概是没人刻意去照料。
      忆南随两人下了车。
      挑高的门厅气势恢宏,房顶的正中央挂着吊灯,处处金碧辉煌,华都靓丽。
      章嫣安推开门,角落里,一个男人手里攥着几张纸,大声呵斥着旁边的人,皱着眉头坐在雕花檀木桌旁,端着名贵的茶盏,却任由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杯中变凉,也不饮一口。
      在门外没听闻多大动静,那扇门隔音效果很好。
      男人看到了门口立着的三人,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睨着主角,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蔑。
      男人轻声叫下属出去。
      “小深啊,乡下好玩不??”他径直朝三人走开,每一步都气势恢宏,掠过一阵风。
      “可以。”少年摘了耳机,放进了口袋,冷漠的应了一句。
      “我都告诉你妈了,那种穷酸的地方别去,你看看他那蓬头垢面的样子。”男人顺势扫了一眼忆南,瞳孔中满是反感。
      ……
      忆南没说什么,他清楚自己的家境,穷困潦倒,家徒无壁,跟这群有钱人不是一个档次,只好拎着自己的包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当初章嫣安和自己生父离婚的情景。
      “你觉得我爱去啊??”章嫣安白了男人一眼,摘下身上的名牌包包,扔到沙发上。
      手机突然从裤兜里发出闷热的响声,是一段简单的《致爱丽丝》。
      忆南儿时的孤儿院中尝尝播放这首歌,简单而舒缓,忆南立马认出。
      少年从兜里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转身上楼,进了房间便锁了门。
      “过来,去你房间睡吧。”章嫣安转身安排忆南。”今天我们都吃过晚饭了,你没吃就饿着。”女人用一种极度嫌弃的眼神撇着忆南,见忆南不动,眼神便锋利了几分。
      “嗯。”忆南才回过神,简单的应了一句,眼前的人已经走了,他便连忙跟上。
      别墅很大,忆南十分夸张的跑了几步。
      “诺,你就住这,没有床,自己打地铺。”
      忆南的眼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推开门,灰尘一下子涌了上来,忆南不禁咳嗽了几声。
      “不爱住拉倒!你个崽子。“章嫣安瞬间生起气来。“这跟你们那个小乡村没啥两样吧?我还给你配了地板呢,想想你们小土房的水泥地吧。”
      ……
      “没事”
      女人转身走了,留忆南一个人还站在原地,望着这一屋子的杂物和垃圾不知所措。
      忆南心中很不是滋味,为什么生母对她这么嫌弃,为什么爸爸也不要他了,为什么奶奶不把自己也带走。
      眼泪快要掉下,忆南强忍着进了“房间”,才发现没人在自己身旁,自己可以哭出来。
      忆南简单收拾了一下,有几件小杂物章嫣安说没用,忆南就自己收了起来,没舍得扔掉,又找章嫣安要了一床被子和褥子打了地铺,这个杂物间才渐渐有了房间的样子。
      十点一刻,忆南才陆陆续续的收拾完,有一个旧洗衣机还摆在房间里,门口太小,挪不出去,干脆就放着它没动。
      出了房间,忆南打算把这些年剩下的一点积蓄全给章嫣安,毕竟他们是亲母子。此刻,章嫣安正敷着面膜靠在沙发上跟别人打着视频。
      “忆政行他们家内个死老娘子死了,给他孙子又扔给我了。”
      忆南脚步顿了一下,虽然他知道偷听别人讲话是不好的行为,但身体就像黏在了地板上,无法动弹。
      “孤儿院,这种娃娃就适合孤儿院。”对方立马给出回应。
      “埋埋汰汰的,谁愿意要他似的。”章嫣安翘个二郎腿,“快自生自灭吧,要不是抚养权又给我了我才不要他呢,明天还得去给他办转学,麻烦…”
      忆南心头一震,全身紧绷起来,明明自己足够清醒,却还是有一道闪电贯穿他的全身,脑袋瞬间充血,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傻傻站在原地。
      城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却怎么也填不满屋内这死寂的空洞。
      儿童故事总说,母爱是伟大的,伟大到可以填满一切的空虚,但忆南从来没体会过,他感觉到的,只有伪善。每一帧都像破碎的玻璃扎在胸口。
      是啊,他干嘛留在这呢,他们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只是忆南太想和他们走了。
      忆南就这么沉浸在自我否定的深渊中,然而,生活的车轮并不会因她的停驻而停止转动,那些现实的问题开始如鬼魅般萦绕着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伴随着疼痛。
      身后突然伸出一张大手,轻轻的搭在了忆南的左肩上,有股暖流充斥了忆南全身,从那只手开始四处蔓延开来。
      顾盼生姿,忆南转过头,与身后的凌雨深对上目光。
      凌雨深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用眼神示意忆南跟他走。
      两个少年出了后门,沿着小径走进了后花园,泛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脸上,忆南看不出凌雨深有什么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凌雨深有些不对劲。
      凌雨深在灌木丛前停了脚步,忆南错不及防,险些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还要再往里点吗?”
      这是忆南第一次听见凌雨深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声音儒雅,带着几分少年感,很好听。
      “不用,你叫我来有事吗?”忆南不像过多纠缠,毕竟他还不知道凌雨深是个怎样的人,或许他也会像自己的生母那样排挤自己。
      凌雨深踢了踢脚边的小碎石,踢进了灌木丛中,将手中拎着的一大袋东西递了上去。
      “你没吃饭,我点的剩了点,你吃。”
      ?
      “你拿回去,我不饿…”
      忆南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他的肚子里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把胃壁狠狠地揉搓,每一阵咕噜声都像是在对他刚才的话发出抗议。
      “吃吧。”凌雨深又往前凑了凑,注视着忆南的脸。“饿着睡不好,刚好剩了些。”
      按照这群富人的生活,吃不完的东西也会扔掉,怪浪费的。
      忆南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去接,拆开包装袋,是简单的一碗粥和两道炒菜。
      忆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凌雨深面了过去,背影对着忆南,他突然觉得,今晚的微风格外温柔,增添了几抹夏日的气氛。
      “蔷薇开了,它说它要去找荆棘保护它。”凌雨深突然开口,依旧背对着忆南。
      “什么?”他显然对凌雨深这句没人味的话问得一麻。
      “没什么。”
      凌雨深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你不属于这。”凌雨深说道。
      忆南比谁都清楚,但他不清楚的是,凌雨深面过去时在心里说了一句: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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