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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告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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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角落里的凌鹏云显得比凌宽更冷静些,他只是情绪低落地坐在椅子上,目光钉在刚进来的凌正阳身上。
“怎么才来?”
凌正阳的眼睛黑白分明,凌冽的眸子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在外地,才赶回来。”
父亲的目光如鹰,总试图洞穿对方的心思。凌正阳没什么表情地回看过去,两手一摊。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查。”
凌鹏云没再应声,把头朝一个方向一扬,“去见你奶奶最后一面吧。”
他从着父亲的话,踏入病房时还顺手把门掩上。纯白的屋里布设简约,病床上的老人躺着,安静得只像是睡着了。
凌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尚且温热的手掌,平静地向她诉说着一个个故事。
一如她对他讲过的那样。
身份对调,无法应答的母亲成了倾听者。一向寡言少语的凌宽仿着她的腔调,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听腻了的故事从自己口中讲出,竟显得生涩僵硬。
直到他的话语愈发哽咽,难以拼词凑句,才停下来。眼角的泪滑下,他也还是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去擦。
凌正阳攀上他的手,轻轻拍着,他坐得不近,能有的安慰仅限于此。
直到最后的告别也落下帷幕,他的母亲化为一纸证明、一个小盒。户口本上最终又只剩他一人。
如果那天没有去草原,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他是不是就能留住母亲?
他是不是一个失败的孩子?
凌宽把母亲的骨灰带回了家里,和她生前相伴终生的配偶一起,葬在半辈子相依为命的土地里。落叶归根,他知道母亲喜欢这个归宿。
那日正好飘了些雨丝,他怕母亲冷了,将带回的丝巾一起埋下,嘱咐她在世界的另一边也要保重身体。
阴云散了,雾霭却一直困住了凌宽。那天的雨滴到了心里,他逃不开、躲不掉,在阴霾里失去了方向。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时的雷劈,而是半生的潮湿。
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可惜没有如果。他依旧要向前看,无论前方是什么。
他所一直追求的稳定,像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将他的人生折向了一个巨大的、不被期待的结果。
凌正阳在处理事时,总在他的视线之内,但当他躲到安全屋的小窝里时,对方倒是不再常来拜访。
狭小的屋子竟显得空落落的,旷大而寂静。凌宽不想把自己关在这里,但又实在打不起精神上班,请的假一延再延,组长最开始还字面上表示理解,后来就越发急躁。
凌宽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阴天的下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一个人——凌正阳叩响了他的房门。
他没有心情,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里的消息率先弹了出来。
凌正阳: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样东西,需要你来一趟。
凌正阳:是遗嘱。
凌宽把自己拖下床,拉开了门,柔和的灯光落到凌正阳身上,以昏暗的楼道为背景,他是这里唯一的光亮。
凌正阳正站立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没有多言,只是一句“走吧”。
凌宽没有牵,示意他带路,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上车时,他识趣地坐进了后排,凌正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最后也没说话。
按开密码锁,凌正阳径直往自己房间走,没有给客厅的人一个正脸,更没打招呼。
踏入凌鹏云家门时,一众人已经围着桌子坐好,凌宽是最后一个到来的孩子。方桌上摊着白纸黑字,标题大而醒目,是那人的笔迹。
听到一声不小的锁门声作背景音,凌宽拿起那张纸,大致扫了一眼。读完便知道为何这次要叫他来了。
母亲给他留了房子,还有部分积蓄,写明了只给他。全款房……?别说那群人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叫我来就是这个事吗?”凌宽坐在最靠门口的椅子上,完全不想给他们好脸色。
“你是真不觉得自己拿的有点多吗?区区一个外人,凭什么分走大头?”大嫂总是率先发起冲锋的人。
“这都是咱妈的个人意愿,没我的参与,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张纸。”凌宽特意将“咱妈”两个字咬得很重。
“跟你没关系的话,为什么会在你工作的城市里买房子?”凌鹏云说。
凌宽睨了他一眼,两人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扫视了一圈,除了凌鹏云纯粹是给他找不痛快,每个人都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试图从嘴里抢一块肉。
“总之,就是如你们所听到的这样。需要商议,或者打官司的话,我都奉陪。如果纯粹是想逞口舌之快、骂我两句的话,我就走了。”
一向压抑自己的凌宽终于嘴一快说了句狠话。如果先前是母亲尚且在世,还惦记着那淡得如水的关系,那现在就是自由身。何况,有人告诉过他一句话:别总委曲求全,做不想做的事。
许是凌宽态度强硬,一行人都没明说要那套房的意思,只是暗戳戳地讨些钱。
那套房本身就地方偏,价值不高,最后是按总价值的百分比又给那几个人匀了点,才没闹到要打官司瓜分的地步。
最后协商好,拟了份合同盖了手印。好在凌宽手头还有攒下的钱,当场给他们结了,以绝后患。
从此,他与这一家人再无瓜葛。
算是友好地告别了之后,凌宽循着地址带着材料来到了母亲留下的那套房。
还没进小区,就被门口贴的告示吸引过去。
……要拆迁了,这两天在办手续。凌宽对了对门户,又向告示上的地址找过去。
如果说这是一笔投资,那母亲的确赌对了。毕竟那间老破小拆迁了,给分配了三环内的新房,还有一笔不小的赔偿款。
他竟然也有一天能摇身一变成了拆迁户。
新的房本到手,凌宽才恍然初醒。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也是留给他的遗物。
他从未知道那些年她是怎么顶着周围人的压力决心要养他,他只知道,母亲想让他活下去,所以尽可能地让他压力小一些。
凌宽捏着那个红色的本,本应喜悦的情绪细细密密地钻出来,蔓延到心底竟变得酸涩。
至少一段时间内,他要在阴霾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