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女》季无虞

19、服药

　　沈卿垚抬头，望向范甫成离开的车驾，有些不解道：“师父，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二夫人疯癫的样子明明就不是正常的癫症，再看范知县的反应，他必然是不知自家夫人出门的。

　　可叶苓却任由范甫成把人带走，万一二夫人就是重要的人证呢。

　　她嘴里念叨着的几句话，同南疆人脱不了干系。

　　叶苓没有回应，沉默着给来看诊的百姓把脉，依次给出药方。

　　直到夜色渐染，人群散去。

　　叶苓挂上了打烊的牌子，收拾好东西，回了客栈。

　　楚璟南正坐在屋内，无聊地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

　　一抬眼，看到了进门的二人。

　　放下手里的笔，迎上去，“师父今日辛苦了。”

　　“师妹也是。”

　　衣袖划过，传来一股似有若无地花香。

　　这寒冬时节，哪里来的花。

　　沈卿垚看楚璟南的眼神里带着深究，嘴上问出的却是另一码事。

　　“范大人在县衙，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无非是些寒暄话罢了，没什么重要的”，楚璟南从怀里拿出一张调令，又道，“可能唯一于我们有用的，就是它了。”

　　叶苓接过，粗略地一眼扫去。

　　开头啰里吧嗦地写了一长串问候的话，什么祝好啊、多多往来啊，写了半页纸，最后才扭扭曲曲地进入正题，大意就是请掌门出山来他府上为二夫人诊治，凭这张调令可以出入附府中，无限期。

　　沈卿垚在旁边顺带瞥了眼，心里冷笑。

　　这范甫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明面上不想违抗朝廷的禁医令，白日带着兵卫大张旗鼓地来她们的摊前“问候”，先不论问候什么，总之给外人演出了一副严查禁令的态度。背地里又秘密求医师给自己的夫人诊病，诊金无数、诊期无限。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情也是让他赶上了。

　　再想想白天他看到二夫人时候惊讶的样子，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现下看来，二夫人身后所牵扯之事确实很有必要顺着查下去。

　　就是不知师父，是何打算。

　　叶苓收起了那张调令，开口道：“既然机会都送到手边了，为什么要拒绝。”

　　“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县府。”

　　“是，师父。”

　　叶苓把桌上楚璟南摊的一堆东西推到旁边，放上白天写好的一摞方子，一页一页地校准。

　　沈卿垚在旁帮忙磨砚，整理散乱的的药方。很快屋中就陷入静谧，唯余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楚璟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此处没他什么事，便喊上左一出门上街溜达。

　　廿州地方不大人却不少，夜市也搞的格外红火热闹。有吐火吞刀杂技的，引得围观众人的阵阵喝彩声；有叫卖糕点小食的，香甜的气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还有卖灯笼暖炉的，照的周围亮堂堂地甚是温馨......

　　左一跟在楚璟南身后，突然听他问道：“左一，再有几天就是腊月了吧。”

　　“是的，殿下。”

　　楚璟南看着街头挂着的几盏小灯笼，莫名觉得有些可爱，挑了一个圆鼓鼓的灯笼提在手里。

　　“这个还挺适合挂在小院里......”他小声说着，左右转着小灯笼，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山中小院挂上这盏灯笼的样子。

　　“殿下，你说什么？”左一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赶紧付人家银子。”

　　“哦哦。”

　　左一手忙脚乱地掏出钱袋子，付了钱，跟上去。

　　“殿下，你怎么突然想起买灯笼了？”

　　楚璟南回头看了眼左一，意有所指般，道：“天太黑，我看不清路。”

　　“？”左一前后转转脑袋，疑惑：“周围也不黑啊，这么多灯挂着跟个白昼似的。”

　　一晃神，又落后几步。

　　“殿下，您能不能听我说......”剩下半句话在看见楚璟南的脸色后被迫咽了下去。

　　楚璟南把左一拽到身前，挡住自己的身形，将小灯笼交到左一手里，吩咐道：“把灯笼送回客栈，就说是你路上买的。”

　　“？”

　　左一懵了，但遵从命令的身体本能，让他接过东西往客栈的方向走。迈出步子后才想起来，忘记问殿下要去做什么。等他转身一看，却早已没了楚璟南的身影。

　　“殿下又去哪儿了？”左一摸不着头脑，只得先一个人回去。

　　路上行人渐稀，街头的明灯在身后慢慢变暗。

　　楚璟南反披外衣，头上带着不知从何处捡的一顶斗笠，悄无声息地跟上前面行驶的马车。

　　车子在一个转角处停下，里头走下来一个小侍女，谨慎地看看身后，确认无人后，悄声向那藏在角落后的人道：“方圆百里无人烟。”

　　那人回复道：“咫尺地界了无痕。”

　　然后，那人将一小包递给侍女。再之后，马车便吱吱嘎嘎地顺着路离开。

　　楚璟南的身影没入黑夜，驾起轻功，一路跟着车子进了县府后院。

　　他躲在院中的杂物角落中，看着范二夫人被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进入内室。

　　不久，屋内便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还有干呕声。

　　“夫人，您一整天都没喝药了，这样下去身子可遭不住啊”，侍女耐心地劝着。

　　“不......不喝！”随后，瓷碗被摔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声。

　　“夫人，您又闹脾气了”，像是早有预料般，侍女再次端来一碗汤药，温柔道，“来，夫人，喝药，喝了药病才会好起来。”

　　屋子里寂静了一会儿，不知侍女又做了什么，这回倒是没了拒绝的话语。

　　不久门打开后，侍女走出来，吩咐门口守夜的两个小丫鬟：“看护好二夫人，老爷若是问起，就说是夫人病症未好，尚不能见人。”

　　“是。”

　　楚璟南缩了缩身子，等侍女离开院子后，他摘下斗笠看向大门紧闭的屋子。

　　奇怪，范二夫人他白日里亲眼看着范甫成带她回了府中，好生安顿了一阵才出来同他说话，怎么会夜深才回府，还是由一个侍女带着，一路行迹诡异。诺大的县府竟无一人察觉，甚至像是默许般。

　　他绕过门柱，两个手刀放倒了守夜的丫鬟，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就着手中微弱的火光，他迅速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直到走至卧榻旁，范二夫人和衣而睡。

　　两头的幔帐尚未放下，脚底的棉被也还好好地叠放着，单看这些，楚璟南真会以为是二夫人太过劳累而昏睡过去。

　　只是，枯黄的面容、发白的唇色骗不了人。

　　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瓷碗碎片，上面还沾染着些之前盛放汤药的残痕。

　　放到鼻尖闻了闻，只有一股淡淡地药草香气，没有预料中的毒物。

　　他收起碎片，长剑一挑将幔帐放下来遮住了二夫人的睡容。

　　县府内不是致病之处，真正的问题出在那个侍女还有街角后的暗影中。

　　楚璟南再次戴上斗笠，凭着来时的记忆，直奔侍女停留过的街角背后。

　　廿州设有两间官铺，这官铺是朝廷下禁医令后，考虑到寻常人家会有大大小小的病痛，专为百姓求医问药所设。铺子里的医师皆是朝廷指派，药材也皆由朝中官员调度。

　　即便如此，地方官铺的药物储备仍然常年不足。若是遇上个重病，向上请示求药繁琐不说，等药寻来人早已断气身亡了。

　　两年前沈氏尚在的时候，在各地都有几处药庄，沈家中人也有不少医官，在药庄里为大家诊病、配药。

　　怎知天降横祸，不出半月沈氏便彻底销声匿迹，沈家的药庄被查封，无人看管照料，如今庄上也只怕是野草丛生、破败不堪。就是可惜了那几百亩的好苗子，还未见着日光便扼杀在土壤之中。

　　街角后面的就是城中最大的那一间官铺。

　　正门处有兵卫把守，来来回回地巡逻着。后门处堆着放草药的木头箱子，有几个人在一箱一箱地往铺子里头搬。

　　“快点儿搬，搬完这批货就能休息阵子。”

　　说话的那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和旁边的兄弟一块儿抬起又一个箱子。

　　“诶哟，这群吃干饭的爷们都买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一个比一个沉。”

　　两人迈开两脚，调整了下肩上木杆的位置，吃力地一步一步往铺中迈去。

　　不消一个时辰，门口的箱子就都运进了里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

　　“走了，兄弟们。”

　　“走！”

　　铺子里恢复了宁静。

　　这时，最里的一个木箱盖子动了动，缓缓被人从里面推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出颗脑袋。

　　“咣当——”

　　推开的木头盖子和背后同样推起的盖子碰到了一起。

　　藏在箱子里的两个人迅速转身，看着眼前不久前才见过的面孔，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这儿？”俩人同时悄声开口道。

　　楚璟南率先从箱子里跳出来，抖落身上沾的几片草叶，把盖子又合了回去。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沈大小姐。”

　　“你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在同师父一起誊写药方吗？”

　　沈卿垚也毫不留情道：“楚公子，就不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