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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晚上八点,祷告厅。
      教堂复式穹顶金碧辉煌,圣母玛利亚庄严雕塑一尘不染。空气里充斥着浓郁到似有实质的血腥味,主教背对身后无垠夜幕,倏然咔嗒一声轻响在黑暗中被放大至数倍。

      “教父。”
      士兵踏过血泊走上前,单膝下跪:“派去追杀的骑兵一刻钟前在大漠边疆找到了三天之前失联的守卫,但其中并没有发现国王的尸体。”

      四周空气流速骤然凝滞,须臾,士兵只听他毫无起伏的声音:“没找到?”

      “是,”士兵顿了顿:“边境地段环境恶劣,被雪崩意外埋在最底部也有可能,是否要派出更多兵力展开进一步调查?”
      主教打断道:“不用继续查了。”
      士兵一时有些迟疑:“皇室家族已经连续占据了十几代王位,前朝旧部扎下的网暗潮汹涌错综复杂。几百年前就有位流亡皇子运筹帷幄数十年后血洗行宫加冕的先例,我担心小陛下若未死,恐怕会联合其他人谋反……”

      “——不会。”
      主教像是终于稍微提起了点兴致,戴着圣廷手套的修长食指抚过诵诗台上鲜艳的红玫瑰,随即他眯起眼,犹如透过鲜艳奢靡花瓣之下被折断、微微腐烂的根系看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预感,缓缓笑道: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哪里吗?”

      士兵陡然顿住。
      皇室内部里,三皇子是最不受待见的,众说纷纭五花八门,据说他性格乖张孤僻,见不得人也六亲不认。帝国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理解主教是怎么讨好这位小殿下的。

      “哪里?”士兵小心翼翼。

      主教垂眸注视着手里的玫瑰花,慢声道:“当时他正蜷缩在后院角落一颗巴旦树下,用树枝戳地上淹没过脚跟的树叶和巴旦木果实,我给了他一颗糖块。”
      “……糖块?”
      “是的,糖块。”主教轻轻闭上眼,刹那间周遭所有景物随着凌杂雨声如深夜涨潮纷纷扬扬向后褪去,他的目光穿过一跃数载的湍流时空逆行而上,落向虚空中那个蜷蹲在树荫下一次次用树枝拨开巴旦木果的孩童。

      耳边传来自己更温和年轻一些的嗓音:你在干什么?
      头顶暴雨倾盆而下,年幼孱弱的三皇子在水汽弥漫中弓着身肩线紧绷,银发湿透、皮肤苍白,果实包裹下露出来的一截脚踝鲜血模糊。莱因视线透过糖块琥珀色的晶体隔着一段距离与他静静对视,如同一件冷冰冰的瓷器。
      一件摔碎的、锋利的瓷器。

      身后潮湿大雨围追堵截,时间流逝好像被无限凝缩在方寸之间,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抬起头,聚焦率先掠过糖块才望向他:
      “它把我的脚埋住了,我出不去。”

      喀嚓。
      手指倏忽传来刺痛,主教睁开眼,看见玫瑰根茎上的尖刺失神间扎破指尖,猩红血液瞬间沿着指骨淌落。
      士兵忙不迭上前半步要递手帕,被主教不甚在意地抬手拒绝。
      “莱因不会记住仇恨,也没有能力去谋划。他的骨髓深处懦弱又天真,优柔寡断、难辩是非,只要给一点微末的甜头就能轻易忘却所有罅隙。”

      “他是天生的卑弱者。”

      “您的意思是……”
      屋内烛光闪烁明灭变幻,主教笑着用五指碾碎了玫瑰,猩红花瓣在半空飘扬而落,他转身大步踏进黑暗。斯须,幽寂台阶上回荡开几不可闻的呢喃尾音:“这朵吸饱了帝国血液的奢靡玫瑰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将…引出来。”

      长空之下国境线绵延,远处天际尽头恒星与引力交织汇成长河,掠过旗帜高塔,卷着凛冽寒霜劈开幽黑夜幕流向晦暗不明的远方。
      .

      与此同时,船舱内一片鸡飞狗跳。
      “陛下!陛下您不能咬人啊陛下!”柏特子爵在两人间急的团团转,终于以见缝插针之势心一横把小国王提溜猫一样往后一拉,混乱中行医相隔数米举着锅铲蹲在角落大喊:
      “咬人是不道德的,口腔里至少含有五百种细菌,咬人是菌群的殖民战争——”

      只有公爵低头一扫自己破皮出血的掌心,啼笑皆非:“牙口还挺好。”

      莱因用力晃了下脑袋,头沉的抬不起来,手臂被柏特子爵拉着浑浑噩噩往后连退三步,冷着脸扭头一盯。
      “……”
      那一瞬间柏特子爵太阳穴突突狂跳,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骑士守则里无数条条框框和君臣协定,被少年国王银白的发丝唬的一个激灵手一松。
      霎时他就直觉不妙,下一秒只见莱因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肉眼可见地晃了下,径直向前栽去,转瞬与桌角距离剧缩到不过咫尺——

      “!!”
      柏特一口气险些梗在嗓子里,就在莱因眼球和锋利边角只剩下不到毫米之际,电光火石间公爵出手如电,单手垫进桌沿前挡了下,莱因刚要挣扎,下一刻就被一股巨力捏住下颔抬起头。
      手套粗粝湿滑的质感撬开牙齿缓缓向下按压,不可抗拒的力道令莱因被迫张开嘴,将脆弱殷红的舌腔暴露在外。紧接着苦涩喘不上气的液体裹挟着阴冷气流针扎般蛮横灌了满喉。

      莱因触电般跪缩在地,一手撑地捂住喉咙,草药味道占据感官,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会,他听到上方响起对方平淡低沉的嗓音,不显喜怒,却又遥不可及:“为什么咬人?”

      空气登时静的针落可闻。
      柏特和行医此时已然自觉退到一丈开外,肩并肩扶着门把疯狂降低存在感。

      一秒、两秒……

      忽然衣料拖拽过地面擦出窸窣轻响,半晌莱因终于抬眼直直刺向那居高临下的视线,宛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瑟瑟发抖但仍旧凶狠嗜血的小兽,冷冷道:“因为喝了它我会死。”

      公爵一怔。
      目光对上的千分之一秒,虚空中仿佛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场悄然发生改变,无数暗流蛰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气氛剑拔弩张。两人谁也没有动,但谁都在观察彼此。

      莱因如同一尊孤零零的雕塑一动不动杆在原地,铮亮冰冷的白炽灯下,连睫毛投落的每一片参差阴翳、眼角眉梢每一寸起落转折最细微的结构里绷紧的弧度,以及烧的通红的眼尾和白的病态的皮肤上单薄淡青的脉络都纤毫毕现。
      少顷公爵目光下移,晃过他静默瘦削的下颔骨,落在衣襟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狰狞、刺眼,横贯在少年国王惨白致命的咽喉间,蜿蜒扩散至整片锁骨,犹如一条舔舐脖颈的火蛇。

      片刻后,公爵转而向他伸出手。
      莱因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像虚化的鹰隼落向自己,视网膜一寸寸倒映出他金色的瞳孔。
      那双形状无可挑剔的眼睛里神色宁静而专注,仿佛某种沉凝的、无机质的漩涡,头顶发散的灯光在他鎏金般的眼底拉锯出一块块璀璨而奇异的光斑。

      刚才灌下去的药滑过喉管,沉进胃里,温凉的困倦蔓延至四肢八骸,令他脚下生根、眼前重影叠叠。

      直到温热的掌心轻轻落在发顶,脚底透凉的木板才好似瞬息间有了实地。
      没有预想中的肃杀和疼痛,也没有冷嘲热讽的轻蔑,所有层层堆叠起来的恍若坚不可摧的城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抽离了,一刹那的失控使他舌根发紧。
      莱因睫毛颤了下,肩颈过于紧绷的线蓦然一松,脑海传来“嗡”的一声,旋即莫名的冲动风一样席卷肺腑,他必须要牵动全身残余的力气才能忍住不让眼眶深处积攒许久的酸痛不夺眶而出。

      “没有毒。”恍惚间他听到男人的声音宛若隔了层罩子,轻飘飘地传进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下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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