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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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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起粉尘与硝烟四起，飓风将碎石和骨灰一同冲上阴云密布的天空。男孩在大地分裂般的巨震中跌跌撞撞向前奔跑，风拂过他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血液蒸腾模糊了五感和身后无数人焦灼的呼喊。
“快走！”
“叛军追过来了，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小陛下接上救援！”
“不要回头，我们永远热爱您……！”
危机感透过快速稀薄的氧气席卷至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枪弹穿越火场引发爆裂的旋风。
他在背后肝胆俱裂的哀嚎声中猝然停住脚步，前方交接处的吊桥被高温融化，身后巨大裂纹呼啸而至。男孩困兽般向后退缩半步，下一秒虚空中冰冷枪口对准后脑，咯噔扣下扳机——
砰！
数不清第几次震彻人心的枪响，晦暗天光下他又一次看见骑士钢铁铸就而成的背影随着周遭纷争和无数鼓噪人声被按下暂停键。
男孩膝盖一软，跪坐在地。
隆隆轰鸣裹挟着灼烫气流喷薄而出，刺痛淌过指缝被烈焰融化成灰。男孩抬起眼，刻印在他虹膜中的最后一幕是火蛇肆虐下放眼望不到尽头的焦黑残骸和崎岖血路，以及魑魅魍魉间那道深刻的、仿佛要熔于骨血的梦魇。
那人居高临下，黑洞洞的枪口像是地狱里前来索命的恶鬼：“您走不掉的。”
他仰起头，看见了那张令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他看见了恶魔。
对方逆着火光，高大的身形隐没在浓稠的延伸至天边血一般刺眼的夜色下，皇廷主教悲悯俊美的脸向他展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我的陛下，你想去哪？”
熟悉的称呼，截然不同的语气，男孩如坠冰窖，额头全是逃命碰撞出来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淌过鼻尖、滑过下颔，在晦暗中拉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色。
“为什么？”
窒息感蔓上肺腑，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教垂下眼，那双浅绿色的眼珠在火海中居然异常的平静，没有愧疚，没有不甘，更没有任何忠诚的痕迹，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沉渊薮。
他看着卸去了以往高高在上的盔甲的小殿下，俯下身，冰凉的嘴唇贴到耳廓，宛若毒蛇冰冷而居高临下的轻叹：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神谕昭示着新时代的降临只有建立在鲜血之上，旧世纪的帝国它繁华、残暴、金银永无止境；荣耀俯首称臣。我很高兴能够作为导师陪伴您长大——而现在，是它的落幕。”
断崖之后骤然暴涨的烈火将所有都吞噬殆尽，主教在明灭光影中笑着低头亲吻银白十字架，眼神虔诚、又病态：
“再见了，我亲爱的莱因。”
男孩晃了下想站起身，但就在这时大地震颤着坍塌，他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随着失重向后倾倒，与断垣残壁卷着烈焰一同纷纷扬扬坠入底下波涛汹涌的江面。
火光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扭曲变形，世界化作无数斑驳色块从五指间飞逝而去。
莱因剧颤着向前伸出手，残砖沸腾升起黑烟，尖喙撕裂空气的振动和更远处喧嚣声响皆被火障隔绝在外。濒死令时间流速以至于空间的晃动压缩至无限近乎永恒，他看见火海中那道深入骨髓的身影在周遭无数魔爪的簇拥下轰然举起枪柄，漆黑枪口仿若高悬在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砰！！
男孩在急剧下坠中竭尽全力睁开双眼，眼角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望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切，牙齿撕破舌尖，尝到了点嗜血般的快意。
少年国王鲜血淋漓的目光剐过万丈深渊一瞬不瞬凝滞在驱逐者身上，枪击穿透心脏泼出血线，□□在炮火中灰飞烟灭。但他毫无所觉，他笑着踅摸过恶魔的眉梢、轮廓，仿佛要将对方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骼都蹂碎碾为齑粉，残余的意识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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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元1706年，旧王朝沟壑难平的帝国在烈火丛生下化为泡影，新王上位，暗潮涌动。
……
两星期后。
黑暗、颠簸。
刺痛。
哐当！一声异常响亮的撞击在耳畔炸响，莱因猛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下一秒剧烈的疼痛遽然沿着后脑末梢过电般瞬间膨胀扩散至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耳畔嗡鸣、血液逆涌。
从森寒江水中被兄长曾经的骑士长捞出来的时候，他就感到胸腔痛如火烧，白银制成的子弹卡在距心脏毫米不到的位置。蒸汽左轮穿越火海带来的伤口至今未愈，高烧连绵不断的晕眩令他骨子里难言的烦躁与戾气翻腾而上。
缓了好一会，莱因才从强烈的憎恨和杀意中脱离出来，通过视野内不断晃动的深红帷幕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还处在马车上。
据说潦倒贫民才在十七纪元蒸汽遍地跑的时代里坐马车，但事实证明这个传统的出行方式到现在还没有被埋没的确是有点过人之处。至少厚红木制成的门板隔音效果远超普通蒸汽车，莱因坐在车内，门外行人的喧杂动静和暴雨倾盆都被尽数阻断。
须臾，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陛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有半天时间到达港口。属下遣来的医师和侍卫已经在一天前抵达黑色泰坦号，请陛下放心。”
开口的是落魄贵族柏特子爵。
柏特子爵觉得自己真是倒了个大霉，作为被前暴君扫地出门的弃子，子爵家道中落，熬了几个月终于熬到国王下台，没想到刚赶来皇宫想投奔过去有一面之缘又尚还年幼的皇子就正好赶上教廷叛变。
——是的，莱因是旧皇朝排第三的落势皇子。
半年前父皇病逝，之后大皇子因暴君行风众怒之下被送上断头台，国王之位顺位传给了他，但还没等到实权就被前前暴君下属联合教廷使者一举推翻了。
卡尔斯汀皇室一族，往前数十代，每一代都是残暴冷戾而喜怒无常的君王，甚至渐渐有传闻说这是皇脉挥之不去的诅咒。
上一代君王更是独断专行，每次上朝都犹如处刑，还好他通常不上，不然满朝文武都不够陛下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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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眼的马车穿行在暴雨中与康庄大道背道而驰，像是一滴水珠汇入大海不见踪迹。
子爵回过头，远处隐隐约约的灯海逐渐隐没在身后巨大山脉之下，反射出幽微的折光。
他们现在正在去往圣都的路上。
莱因虽然是个境遇比落魄子爵好不上多少的落魄皇子，但毕竟也是流淌着王国至纯血脉的正统皇子，这个时代血脉里蕴含的无数未知可能性对于一个根深蒂固的帝国来说堪称威胁。无论是想从长计议还是忍辱负重都十分危险。
于是子爵只好把目光放远到万里之外的宗教禁地——圣都。
信仰即归附，魔法即背叛。
这是墨菲斯特王国妇孺皆知的铁律，而圣都，就是充斥着未知与魔法的流放之地。
按照柏特子爵原本的计划，陛下坠江后应该是皇城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他们最多只用三天就可以偷渡出城，只要登上通往圣都的航船，大陆上的搜查将会变得十分困难，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基本就安全了。
——本应如此。
莱因蜷缩在柔软厚重的斗篷里，马车内剧烈摇曳的烛光印拷出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两周前搜查的骑兵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江水湍急又四通八达，尸体被冲走很正常。
但主教精通占星奇术，预言显示国王未死，当即封锁界限派出亲卫围追堵截。如此短的时差照理说本应寸步难行，也不知道这落魄子爵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还真的一匹马一辆车孤身一人带着他绕过重重追杀逃了出去。
主教……
莱因深深闭了下眼，一拳砸向马车坚硬的门板。
指骨传来咚的声闷响，他面色微微扭曲，心腔被子弹破开空气硬生生挤压至爆裂、鲜血撕裂脆弱的粘膜喷涌而出的痛楚深入骨骼，哪怕现在，他的胸口还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难以自抑地狂跳不止，呼吸好像还含着挥之不去的灼烧和铁锈味。
扑通、扑通，莱因攥紧了手心，剧烈的钝痛提醒着自己还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词竟该死的美好。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曾经每天睁眼都触手可及的导师站在断桥边，熟悉到可怖的身影逆着光，爆炸强烈的气流将万物化为齑粉，高楼轰然坍塌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潘地曼尼南宫。任何人直视这样的景色都只会感受到灵魂被鞭笞的震荡，可他却在废墟中勾起了嘴角。
对方笑着，阴冷的手抚过他的下颔，语调轻柔暧昧的就和过往无数次问好别无二致：“现在，是你的落幕。”
扯淡！
就在这时。
整个车身忽然剧烈一震，车前骏马在滂沱大雨中发出一声暴怒的嘶鸣，半边车头向后急甩而过。
莱因及时扶了下冰冷的木门，严寒瞬间锥入肌理向整个手臂扩散。
下一秒柏特子爵陡然变调的惊呼划破雨幕：“陛下小心——！有刺客！”
此时他们正行进在一片人烟罕至的荒漠，雪层崩裂、电闪雷鸣，曾经征战沙场的将军马像是把雪白利箭咆哮着撞向浓稠夜色。莱因一手扶门坐在原地，只觉一门之外密集凌乱的马蹄声纷杳而至，从四面八方撕裂空气由远及近。
喀拉一声脆响，柏特子爵扬手重重一鞭战马，同时反手拔剑，正要向侧方疾驰而来的骑兵挥去——
那千分之一秒莱因恍惚听到了机械引擎运转的嗡鸣声。
紧接着他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了什么，冷声道：“别动。往前冲！”
柏特子爵不明所以，但过去几十年作为骑士训练有素的身体本能还是二话不说就收剑回鞘，反手一拉马匹径直向前冲去。
近乎是他刚收回剑的同一秒，黑暗中雪亮寒光一瞬即逝，只一刹那箭尖就直逼脑门擦过耳畔深深钉进雪地，猩红血液顷刻落下。
机械弓！
这是墨菲斯特王国近年刚开始大批次投入实战的凶残利器，由纯度极大的金属制成，机括两侧配有两个小型蒸汽系统辅佐。通过机械弓射出去的箭矢无论是距离还是力道都远超人力极限，甚至在一定距离内造成的冲力比昂贵枪支更强悍！
教廷这是铁了心要将皇子赶尽杀绝！
柏特子爵冷汗登时冒出，要是他刚刚晚了半秒，现在被钉在地上的就不只是茫茫白雪了。
这时他又听莱因冷冷命令道：“继续往前。”
子爵清醒了些，嗫嚅着回首：“前面是死路……”
恰在此刻。
惊雷紫电遽然划破天际，短暂的强光照亮了后方数道鬼魅般的猎猎铁骑，也照亮了少年国王惨白如死人的脸和毫无波动的深蓝色眼珠。
他身上因重伤导致的虚弱还没褪去，肤色惨淡、银发冷浸，衬得唯一鲜红的血色犹如一朵盛开的糜烂妖艳的花。
莱因柔软濡湿的舌尖轻轻舔舐过淌到唇边的血，视线穿过飞起的帘帐居高临下剐过雪地，连眼中择人而噬的疯狂都在雪亮电光下纤毫毕现，仿佛要将追杀者都踩碎剖开刻进骨骼。
冷血、而阴鸷。
刹那间子爵从他眼尾到眉弓一晃而过的冰冷弧度里毛骨悚然地嗅到了和过去君王一脉相承的血腥。只听他缓慢又冷酷地重复了遍：“继续往前。”
柏特子爵一时被震慑住了，随即条件反射一甩马鞍，马匹顿时昂首向前蹿去。
雨下的更大了。滂沱暴雨如同万千利箭刺穿天际。
整个沙场暗无天日，马车孤锋般奔波在看不见尽头的长夜，犹如振翅高飞的鹰隼撕扯着乌黑的天。
背后披着轻甲的士兵穷追不舍。
“我的陛下，”柏特子爵已然满头大汗：“断崖！前方是断崖……”
少年国王暴戾森冷的怒喝骤然穿过门板刺进脑髓：“不想死就跳下去！”
柏特子爵吓的一哆嗦，颤抖着闭上眼用力一拍马鞍。
马蹄向雪岩上重重一砸，在身后士兵惊惧交加的怒骂中嘶吼着从近乎垂直的山峰纵身一跃——
乓！下一瞬箭矢刺入木板的尖凝声响遽然炸在耳畔，莱因感到马车哗啦向前栽倒，旋即撕心裂肺的疼痛伴随着天旋地转接踵而至。柏特子爵骂了声，在雪地里狼狈滚了十几圈栽进沟，火急火燎扭过头：“陛下，您没事吧？！”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山坡上两个铁骑手持弓弩策马而至，莱因刚扶着血流如注的额角从雪堆里堪堪起身，烦躁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机械弓冰冷的寒芒。
腥潮冷光近在咫尺。
“！”
剧痛触电般顺着肩膀撕裂骨骼扩散至四肢百骸，顷刻间莱因耳畔只剩下振聋发聩的嗡鸣，目之所及一切都在混沌中扭曲旋转。
暴雨、远处天际线黯淡的天光、盔甲上细致冷淡的花纹溃退如兵败，血花交织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山呼海啸扑面而来，不断发黑的视野边缘下，记忆里无数肃杀冷漠的幽灵第一次从虚空中偏过头，俯瞰而来。
先皇厌恶深刻的目光、仆从窃窃私语饱含兴味的视线、以及烈火梵天下飞荡的衣角，主教冠冕堂皇的背弃。
缺氧的晕眩令呼吸蒙上腥甜，脑膜震溃、血管扩张，骨髓深处濒死的压迫感使体内每一个细胞都极度恐惧而极度亢奋的颤栗。莱因鼻腔里全是黏稠刺鼻的血腥味，扭曲到极端的求生欲附骨之疽般沿着胸口爬上眼眶，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下去，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谁要他死，他就要谁死！
与此同时柏特子爵简直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随着那支飞过去的箭唰的褪的干干净净，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骑兵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蹲下来探了下莱因的脉搏，起身收回弓箭。
然而就在骑兵转身欲行的时候，子爵瞳孔骤缩，只见刚才还了无生息躺在雪地里的莱因猝然抬头拔出肩上的箭，金属尖刃擦着骑兵横劈而过。
攥着箭柄的手被摩伤，指甲外翻、骨节凸出，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前方嶙峋山崖横贯万里，他近乎毫不犹豫向下纵身一跃——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的无限长，气流宛如冰层下的泉水缓缓冻结。
狂风呼啸掠过耳际，骑兵疾步上前，只见他瘦削的躯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犹如把紧绷到极致的弓，翻滚、攀登、落地，在周遭人目眦欲裂的视线追随下以一个惊险至极的侧旋卷着漫天暴雨从天而降，劈手按住战马，闪电般一跃而上。
血珠迸溅在皑皑雪地，年幼的国王坐在白马之上，脸色惨白鬓发沾血，眼中盛着令人不可逼视的愤怒，举起弓弩转身对向山巅。
远处浓墨黑云滚滚而上，鲜红似血的斗篷随风扬起，如同飒飒展开的旗帜。他在狂风撞向山脊发出的慨然回响中骤然拉开锋利长弓，手肘到肩膀绷起的线条像是把淬炼到极限的刀——
嗖！
箭矢无声无息冲进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