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湾》红尾树

90、小溪

　　水在穿透山林的金灿阳光中荡漾，它呼啸而过，似有形的风将满溪绿油油的水草压得极低，动作却又十分轻柔。

　　岸边向水而生的柳树，垂下翠绿的枝条划开流速渐急的水流，拨动纠结的水草。

　　哗啦哗啦——

　　突然咕叽一声，水藻堵住的溪眼被柳枝疏通开来，溪水喷涌而出。

　　“小林帮我收声。”

　　裤腿挽到膝盖的棠青吉光脚踩在水里，架着相机对准了水流凸起的溪眼。

　　闻言，林漾将收音器伸了过去，耳机里瞬间传来潺潺水声。

　　“这是什么。”

　　“嘘，小林你吓到它们了。”

　　棠青吉轻声指着那片水草，“这里头有几条小鱼。”

　　话音未落，便有条指头般大的小鱼在水草下探头探脑，见没了危险，才一窝蜂地游到另一丛水草中。

　　棠青吉追着它们的踪迹抬起镜头。

　　“这是你的作业？”

　　“算是吧，采风作业。”棠青吉搞怪道，“不用交的。”

　　“不过，小林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这里好像没有人来过。”

　　虽然人迹罕至，这里却没有多少杂草，反而是一副山清水秀，树茂水润，蛙鼓蝉鸣的模样。

　　“意外找到的，这里……”

　　林漾刚想说这就是自己之前答应过棠青吉高考后要带她来的地方，却突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撞了撞她的肩膀。

　　“这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我？”棠青吉困惑回眸。

　　林漾打趣道，“你不是木头桩子吗，我就是在这前面的山洞找到你的。”

　　——那可不就是棠青吉把她带到这来的吗？

　　哗啦一声，棠青吉笑着划水朝林漾身上泼去。

　　“那我就把小林也变成木头。”

　　林漾避水后退，边扬水反击边笑道，“别人过路留下买路财就行，怎么你不要财也不要人，就要棵木头？”

　　“你真是棵木头。”林漾下了结论。

　　“谁说我不要人。”

　　棠青吉扬起下巴，白皙的小腿破开水流，脚掌踩在林漾脚背踮起脚，吧唧一口亲在林漾脸颊上。

　　皱起鼻子，毫无威慑力地宣誓所有权，“小林是我的，我会对小林负责的。”

　　林漾：什么嘛，明明是我要对你负责好吗。

　　林漾单手搂住她的腰，哼哼笑起来，“你要怎么负责？你又不会。”

　　“小林能学会，我也能学会。”

　　“我天赋异禀。”

　　当然，林漾不可能告诉棠青吉自己是去图书馆借书，翻到了某本关于成年人健康教育的书籍才学会的。

　　她可不希望在棠青吉心里留下不上进且好色的标签——虽然一点没形容错她就是了。

　　林漾勾唇挑眉，呼吸袭向她的颈间，敛眸笑道，“你要怎么学？”

　　“watch TV。”

　　林漾没想到棠青吉行动力这么高，昨天才刚采完风，今天就要开始「学习」了。

　　一分钟前正仰头将脑袋搭在棠青吉duangduang的屁股上背书的林漾，突然听趴在床上剪辑视频的棠青吉说。

　　“小林要一起看拉片吗。”

　　哐啷一声，厚重的课本砸在林漾额头上，嘶……

　　“拉片？”

　　不太好吧……

　　林漾捡起课本，端坐在床，义正言辞，睨着眼轻扫棠青吉，冷冷吐道。

　　“no玩物丧志，我要study。”

　　棠青吉转身双臂挂在林漾肩上，眨巴一双水汪汪的黑眸恳求道。

　　“小林都背这么久的书了，一起放松休息一下嘛。”

　　在棠青吉捶肩按摩的讨好下，林漾嘴角逐渐松动。

　　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突然间林漾泥鳅似的滑出了棠青吉的臂弯。

　　毫无支撑趴倒在床的棠青吉一愣，怔怔看向林漾的背影。

　　“小林锁门干什么。”

　　已经跑回床边，将窗户关到一半的林漾动作一顿，旋即利落带上剩下半扇窗户。

　　吱砰一声，房间顿时一片漆黑，只剩那台播放着采风视频的电脑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这样有…”着急坐回去的林漾不小心撞上了棠青吉的肩膀，她挪开一点儿，目光闪烁支吾道，“……氛围。”

　　棠青吉点点头，抱起电脑点开了电影。

　　林漾一看片名《赎罪》？听起来是部不错的片子，但似乎有些沉重，拉片都这样吗？

　　电影开始，镜头随着青春文艺的女孩的步伐在城堡中移动，向每个人分享她完成的戏剧。

　　城堡、庄园、鲜花、喷泉……

　　旷野一样的绿坪上躺着的两个姿态优雅慵懒的白裙少女。

　　手捧鲜花于斑驳树影中轻盈奔跑的卷发女人。

　　奋不顾身跳入生长着荷花的碧绿池水中寻找破碎花瓶的固执女人……

　　绿色的厨具，碎花的窗帘，氤氲灿烂的阳光……

　　整个电影扑面而来一股盎然的绿意，与爱意萌发的美好。

　　镜头美学诠释得淋漓尽致。

　　但林漾耐心明显不足，不明白这个电影究竟要讲什么故事，有些不耐烦起来。

　　而且这电影怎么老有旁白在讲话，虽然感觉分析得挺好，可这让我看什么？

　　等等……妹妹为什么要把信藏起来？她暗恋她姐姐吗？骨科？不太好吧。

　　诶，妹妹跟那男的表白了？

　　好像不太对，姐姐跟那男的在一起了。

　　我错过什么了吗，怎么这男的被抓了？

　　哈？这男的欺负完姐姐之后又欺负表姐？真令人气愤，妹妹做得好！

　　……怎么回事，那男的是清白的？

　　妹妹是因为喜欢他，爱而不得故意诬陷的吗？

　　……

　　看了一大半都一头雾水的林漾，开始思考起最初的疑问——里面到底谁是拉拉？

　　半天没找到一个拉拉的林漾慢慢转过脑子来。

　　她趁棠青吉看得专注，悄悄拿起手机搜了下拉片是啥，学到新词汇的林漾满头黑线——拉片和拉拉片不是一个意思啊，我说呢。

　　还好没直接问青吉哪个女角色是喜欢女的，太尴尬了！

　　林漾收起了心思，转头认真看起电影。

　　半个小时后电影结束了。

　　其实，整个电影林漾看得一知半解的，不过故事大概内容她倒是看明白了。

　　电影中因为妹妹的一个谎言，导致本该相爱相守的两个人离别，姐姐的幸福被破坏。

　　等到妹妹醒悟想要弥补、道歉，也只是徒劳无功。

　　虽然故事最后妹妹用打字机赋予了姐姐美满结局，可现实中姐姐和姐夫的生活早已满目疮痍，在灾难中离世。

　　妹妹书写的结局，与其说是写给姐姐姐夫的道歉，不如说是为了填补内心不安而编造的谎言。

　　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赎罪。

　　看完电影林漾心中感慨万分。

　　她不就正像用文字编造谎言慰藉自己的妹妹一样吗？

　　解离出的美好世界终究是她的幻想，每每在那个世界给她们编造一个美好的结局，她才可以宽慰她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幸福，宽慰自己没做错什么……

　　可实际上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她们的未来早就因她而破碎了……

　　十多年来，林漾唯一做过的正确的事，就是帮助了珺可她们，让她们得到了属于她们的正义。

　　其余所有，都被她弄得一团糟。

　　林漾：我凭什么替她们原谅自己……

　　凭什么……

　　凭什么…

　　“小林、小林！”

　　林漾回过神来，只见漆黑的房间里，棠青吉水亮的眸子担忧地看着自己。

　　“小林怎么了。”

　　“突然想到我妈她们了。”林漾扯扯嘴角，不想让棠青吉担心。

　　“她们现在过得好吗？”

　　林漾喉咙一哽，不知道棠青吉为什么这样问，她明明知道她们已经……

　　“如果她们还活着。”棠青吉重复，“她们现在过得好吗。”

　　林漾一怔，张张嘴，几颗泪珠像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在床单上晕开深蓝的花朵。

　　调整一下情绪，林漾哽咽道，“这该是她们决定的。”

　　而不是由我在这幻想她们还活着的生活。

　　棠青吉抬起清凉的手掌揩掉林漾眼角的泪珠，惹人欺负的眸子坚定而有力。

　　“让小林活着，也是她们的决定。”

　　“小林不是布里奥妮。”棠青吉的语调稚气而纯粹，“她们不是被小林的反抗刺伤的，她们和小林始终统一战线。”

　　“小林要过得很好，要比伤害你们的人过得好。”

　　思忖良久，林漾方才敛眸沉声开口。

　　“我想我做不到。”

　　她黝黑的眸子里闪着幽光，“只有当伤害她们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才能心安。”

　　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表情有些可怕，林漾慌张询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怕？”

　　闻言，表情呆萌的棠青吉双手握爪举在脸颊边，哇哦一身笑道，“可怕吗。”

　　“可怕的话，不论什么我都和小林一起。”棠青吉说，“这样就不可怕了。”

　　一股暖流涌入林漾心头。

　　“可我老是动不动这样流眼泪，胡思乱想。”林漾目光垂落，“你不觉得讨厌吗。”

　　有时候她都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嗯嗯。”棠青吉摇摇头，“小林会流泪是因为小林心底住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小女孩。”

　　“因为太善良才会感到自责、愧疚。”

　　棠青吉坚定道，“我会和小林一起守护她。”

　　你才是。

　　林漾侧着身子窝进棠青吉怀中，脸颊深埋腰间。

　　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啊，无限包容我，理解我，

　　“形容得跟我一点都不像。”林漾垂眸哼哼道，“明明是自私、邪恶、利己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