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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他死了? ...

  •   上一秒盼着盛怀海死,这一秒听着小七妹说他死了,段明华却是不太舒服。

      入手一股凉意,鞋全都湿透了,她似是接到大凶之签,手指颤如北风中的草。情绪闷在胸腔内,显得她的脸色异常僵冷。

      掐了掐鞋面,她定色不少,嘴角滑出冷笑,阴郁的反问小七妹:“你说他死是何道理?活人先被河水脱了鞋,才能成为溺死鬼吗?”

      “我在这里待着,捞到鞋子没多久,就会漂来一具尸体。这是第三只鞋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来第三具尸体。”小七妹把双手摊的大大的,脸上的无奈也大大的,“鞋是人类体面的象征,溺水是人类初生的重现,死是活的继续,节哀顺变。”

      “你没有解释清楚。你用偶然判定必然。从窗外窥见火苗头,能确定大火烧满屋吗?”
      鞋面的绣花是阿嬷的手艺,阿嬷给她做过衣服和鞋,段明华认得。
      盛怀海怜惜老人,为人节俭,是不会粗心的丢弃一只鞋的。
      因此,段明华倒是不太肯定盛怀海没有遭遇什么意外。

      小七妹说:“鞋同邪的音,易从鞋上邪,灵师比较忌讳,不会随意丢掉一只完整的鞋的。”
      “盛怀海不遵循这一套。”段明华不知道盛怀海避不避讳,单从与他朝夕相伴的了解出发,她觉得他为人粗犷,是不避讳的。

      “那他也得遵循生死之命。”
      “你在强词夺理。”

      “那让我们拭目以待。”小七妹露出看热闹的爽笑。

      拭目以待一词用的极烂,无论盛怀海是死是活,段明华都不想关注。
      然而,盛怀海的鞋成了饵料,她奇怪的上勾了。
      她近乎忘却了自身的处境,而懊恼的思来想去:盛怀海死了吗?

      等。

      小七妹吹了吹刘海,留心见着段明华操心盛怀海的复杂神情,揣测段明华一定吃不下去食物,那一条小鱼,就全是她的了。够她吃了。

      她从腰里掏出两块燧石,打出一盆的大火,烤起小鱼,望着暗淡的河说:“要是河里能刷抖音就好了。等我有钱,我就要做一条大屏河,也能帮你登寻人启事。”

      “嗯。”

      天完全黑了,夜空出现许多清朗的繁星。相较于白天,更显得天像是天外。

      没有等来盛怀海的尸体,
      谁的尸体都没有,鱼儿和水草都鲜嫩有生气。

      段明华喜欢了此时的黑夜,说:“他没有死。”
      “不。他死了。他的尸体应该是被打捞了。”小七妹的语气更加肯定,她枕在双臂上,玩着新得的鱼刺,又说:“因为他没有来接你。”
      小七妹看着她,再连连叹气:“怪不得他没来救你,原来是他死了。”

      段明华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气闷的一口气没上来。

      不说三人成虎,一人厉害的口舌,就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小七妹的话语,扰乱了段明华的思绪。

      “他死的后果都在你这个大活人身上体现,虽是勉为其难,但你也必须为他殉情了。”
      “说什么丧气话。”
      “因为你和我快要丧气了呀。”

      段明华厌倦的想,怎么可能,盛怀海怎么可能会被淹死?

      死了?
      他真的死了?
      也是,就他那阴魂不散紧跟她的蛮劲儿,非得是死了,才不来接她的吧?

      不,她不要自作多情,会不会是盛怀海放弃她了?不要她了?
      那万一……盛怀海是真的是死了呢?

      段明华轻信了一半,细眉覆着夜雾,净明的眼眸闭上,伤感的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死了呢?”

      夺去盛怀海之命的影鱼河,如同一面铜镜,画出了她的枯骨之相。

      小七妹吓了一跳,说:“哎呦喂!你这副表情,可是把他当成重要人了?要不要斟酒浇奠一番呐?”

      段明华睁开眼,倔着说:“我不是在为盛怀海伤感,而是在为死亡本身伤感,任何人死了我都会如此伤感的。”

      “那你还真圣母。哈哈。”小七妹打了个困困的哈欠,被盛怀海所救的期待落空,让她累累的。

      段明华更深刻的躲进黑夜和河水的冷潮气中。夜风呼呼细细,没什么大风力。流于额前的青丝因为沾了露水,沉重得不能被摇动。

      她变得单调,对着单调的界中世界,满心思的都是疑问,盛怀海怎么会死了呢?

      她承认盛怀海死了。
      因为盛怀海没来接他,是他死了,而不是抛弃她了,更能让她接受。

      他一死,好似失去了一尊暖她的热炉,她突然更冷,心也冷,冷的瑟瑟发抖。

      她厌恶了此时的黑暗,也厌恶了自己。
      她感觉到奇异的恐慌。
      黑暗太单调了,她太单调了。

      这不是黑暗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适应了盛怀海那色彩斑斓的屋,她再看屋外的世界,全部都是单调的。

      兴许她已成了盛怀海家中的一员,变成一只被关在颜色笼子里的鸟。
      与她相对应,盛怀海是一家之主,是镇家宝,她离不开他的颜色喂食。

      幸得繁星明月照耀,影鱼河依旧是日光下的清清亮亮,河水滚滚水光,蔓延无边。

      诸多夜鸟尖锐的叫,勾得小七妹馋虫欲动。为了止住饿念,她不住的找段明华说话。
      段明华也为了止住对盛怀海在意的心堵,配合起了小七妹的喋喋不休。
      两人之间倒有无风无浪的安稳。

      小七妹说:“别的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等不来,咱们不用盼,抬头一看就来到了。你知道太阳有好多名字吗?”

      “阿波罗。”段明华搭话。

      “人真无聊,为了显得智慧,就为不了解的取好多名字。有人说我是陈靖姑娘娘转生的呢,就因为我救过一次啤酒肚大叔。”

      “懂得。人会男女不明,生死不辨。”

      “他们真不了解我。小七妹一名就能概括我了啊。我不喜欢千瑛一名——陆千瑛,听着像是一朵花。我讨厌花,总是吸引我的目光。花是艳鬼,我是被拿捏的书生。我早把千瑛这名扔进狗肚子里了。”

      “嗯。记下了。”段明华虽然在说,但她的魂已飘远了。
      小七妹自觉停了停,羞答答的一笑,说,“我是不是很无聊啊?”

      “不是你无聊,是我无聊,搭不上你的话。”

      小七妹的羞涩化为乌有,自然的打趣道:“没有你的盛怀海陪身边,你的确是无聊。你怎么会结婚啊?我害怕结婚,担心公公婆婆,担心生孩子,也担心不生孩子。”

      河水的腥腥气味和小七妹的话像是捕梦网,让段明华寻踪到过去的梦。

      一切都阒无声息。

      为什么?
      她哪知道为什么?

      事实上,她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行尸走肉,像被袋子装着的肉块,留在藏渊跟盛怀海周旋;一半是绝望叹息,投机钻营以求逃出生天。

      盛怀海不是劈开她的屠夫,她早就这样了。劈开她的人最先是花溪,然后是许许多多的人。

      奶奶死后,花溪成了名义上的家主。
      花溪没把奶奶下葬,她宣说奶奶还活着,把奶奶存进了冰窖。

      那是夏天,花溪的上任大典上,奶奶给抬了出来,被冰裹住,身上冒着白汽。
      掌事的人邪乎的吹嘘老太太福报深厚,是要成仙了。

      没过一会,冰融化,再多的香蜡烈烟,也遮不住奶奶身上那股恶臭。
      花溪淡淡笑着,轻捏汗巾,擦擦奶奶脸上的水,说:“这天热的,老太太都热成一汪水了。空调调低点。”

      这种大开眼界的事,除了对诸人高调宣布她花溪的残酷外,貌似没有别的用处。
      但花溪也不需要别的用处,她做的很多事都带有别出心裁的随意和怪诞。

      段明华在一边看着,看令她瘸了腿的妈妈,又对奶奶做这种事。

      “老太太精神气正好!许多老人都不会流汗呢!”一位位,不分男女,不分年纪,都在说奶奶活着的话。

      为了让自个儿好受,段明华浑浑噩噩地想:他们都说奶奶没有死,那她也认为奶奶没死好了。
      “奶奶在享福呢。”她取了折中的想法。
      奶奶死了,不用在生前忍受着花溪的折磨,谁能说不是享福呢?

      实在是太臭了,奶奶又给抬了回去。
      半路上,奶奶的一颗眼珠子噗通掉了,被一群人乱脚踩过。

      段明华靠在墙上支撑平衡,双手捧起奶奶稀碎的眼珠子,垂首低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我吧。”一位表叔用布裹着手,抓走了眼珠子。

      段明华静静看着他,想知道他如何处理那颗眼球,然后看到他扔了。
      没有气的奶奶,就是一滩烂肉。

      段明华很气愤,一方面是因为奶奶被这么对待,一方面是她没有受到重视。

      这些人最会揣摩人和讨好人。
      要是原先,她的所思所想,都会被严肃对待。只用一个眼神,这些“知心人”会把什么都给她安排的井井有条。

      现在不一样了,她被忽视,她是不用他们讨好的废物了。
      他们都是高傲的利己主义、强权者的影子们,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东的道理,从不会把一个人一棍子打死,犯不着打压她。
      但他们冷漠忽略她的态度,已深深伤害了她过高的自尊心。

      她想蛰伏着,期待有一天重新找回自我。
      由此,她变成了“崭新”的段明华。

      她煎熬痛苦,但又想这些人都可以,而她还是最会隐忍的妈生出来的,她凭什么不行?

      然而,她就是不行。
      她看不惯见风使舵,玩不来阿谀奉承,装不出嬉皮笑脸。他们也不习惯她的转变,变着法子在暗地里侮蔑耍弄她。

      她原先看的都是好样子的,听的都是好样子的,她也是好样子的,而今呢,她是落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由奢入俭难,她唾弃自己唾弃的想死。
      四季都没熬到一个来回,“崭新”的她枯萎了。

      于是,她离开了,就在盛怀海找到她的那个日落。
      盛怀海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得以再次“崭新”。

      她把盛怀海想的恶毒。
      其实,在藏渊待着挺好,不如意的事儿远比她想像的少。最起码她发一筒子脾气,好歹有个人理理她了。

      她承认,她是带着憎怨的毒气来的。
      盛怀海有一丁点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就会放大十倍。

      她还是爱生闷气的人。那气折磨人,跟湿棉花里闷着的弱火,久久不息,恨不得能闷上一辈子。
      盛怀海招惹上她,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而有一点,她最不能忍的,是盛怀海老爱看她,比欺辱她还难受。
      姓盛的凭什么看她?他就不能无视她吗?
      她怨恨他,咒他死。

      他的眼神没什么意思,她都知道,但她的心敏感,能从一个无意投来的眼神中,解读出成百成千的恶意来。
      她上万次地想,盛怀海怎么那么讨厌?

      因为她最怕盛怀海把她看透,晓得她就是个无人在意、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她要逃出藏渊,不仅是绝处逢生,更是落荒而逃。
      她承受不住她和盛怀海之间,逐步变得厚重的感情。温情是一层壳儿,会让她止步于藏渊。她得捣毁才可以。

      而今,盛怀海竟然死了。
      跟奶奶一样死了。

      既然他死了,她就应该痛快的承认,那样才是对死亡的尊敬——这是从奶奶脏臭的死亡中得到的教训。
      她完全的一概而论:活人不承认死者的死,是对死者的侮辱。

      死了?
      哎……他真的死了吗?

      这口气叹的,倒像是她在生自个儿的闷气。
      好不舒服。

      不对,他没死!
      他要是真死了,她会高兴的;她不高兴,那就说明他还没死?

      对,他没死。
      可他既然没死,那为什么不来接她呢?

      那他还是死了好了。
      省心了。

      不,更不省心了。

      小七妹说得对。死人的后果,都由活人承担。

      藏渊的段明华,是由盛怀海塑造的。
      要是盛怀海一死,藏渊的段明华自然跟着死了。

      她再再次“崭新”,但不是凤凰浴火重生。
      她的这次“崭新”,依旧跟上次的崭新一样,没有丝毫的爽意,没有挣脱过往束缚的洒脱,不代表着新生,只代表着屈服。

      并且,死亡太沉痛了。
      往后余生,她对盛怀海数不尽的的怀念,程度之极,会是她毕生都咂舌称奇的遗产。
      那得等到分解完对盛怀海的怀念,她才可能会迎来再再再次的“崭新”。
      后果太可怕了。

      而可恨的死亡也拥有至上的力量,变相又会成可爱的,把她对盛怀海的感受改变了:原先她光思他的不好,今儿他一死,她念着的竟全是他的好来了。

      算了,不管他来不来接她,他都别死最好。

      “盛怀海没有死。”段明华再一次告诉小七妹。她都有点恶心,饮了一肚子盛怀海之死血造就的冰饮那般的难受。

      出于对盛怀海让她陷落于此界的怨恨,小七妹再一次的打击段明华:“不。他死了。今日为好日:宜死人。”

      盛怀海成了薛定谔的猫儿了,被段明华“科学”的纠结于他是死还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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