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沧海惊鸿

1、第1章

　　轮胎在地面上打滑，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车速太快了，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轮胎厚实的橡胶在瞬间仿佛已经被磨穿……对面的庞然大物迎着车前窗撞了过来，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却奇异般的如时光定格，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车斗里司机狰狞的脸——

　　“嘭！”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剧烈的疼痛，先是从前胸，然后是后背，接着是手臂和双腿……有黏糊糊的东西，充斥在口中，甜腥的味道。它们同时从鼻孔和耳朵里流出，有些痒，更多的是疼……但是很快，连疼痛都在渐渐消失。
　　人的尖叫声，停车的声音……许许多多纷杂的声音搅合在一块儿，乱成了一锅粥，却又迅速地远去，展眼间，仿佛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而灵魂，正在脱离躯壳……

　　“嘭！”电击声。
　　把即将脱体的灵魂，生生扯了回来。
　　剧痛，再一次袭来。
　　元明清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就是铁打的人，被撞到差点儿支离破碎，都没法不痛哼出声。

　　“再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似乎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
　　“咝咝”的，像是电流充电的声音，然后那个电击的东西又被按在了元明清的胸口上——
　　“嘭！”比刚才还要响的电击声。
　　元明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又用力地摔了回去。

　　“咚……咚咚！……”
　　骤停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但是作为当事人，元明清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死亡也许就在下一秒，也许就在……她的意识开始飘忽。

　　“元总！元总！……”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很年轻。
　　“啪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伴着年轻女人的哭声，砸在了元明清的手背上。
　　她的手猛地抖了抖。
　　“家属先去旁边等着，我们现在需要抢救病人。”医生开始撵人了。

　　家属……家属！
　　元明清觉得脑子骤然清明了起来：那孩子是……
　　她想攥住那只手，却已经动弹不了。
　　此时，另一只手，带着冰冷的体温扣住了她的手，那么用力，用力得让元明清感觉到了疼。那种疼，相比之下，连身上最严重的伤造成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夏……”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五感在离她远去，唯有听力还在努力地工作：“姓元的，你要是敢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仿佛心脏突然被子弹击中，撞击力比之前的电击还要强烈。
　　那股力量将元明清的记忆撕开，就像回光返照，过往的记忆放电影一般，在她的眼前划过——

　　“你叫元明清啊！好特别的名字。”刚认识的女生，亲昵地攀着元明清的胳膊。
　　女生叫欧阳童，是元明清刚认识的老乡，同为H省人，不过她们不是来自同一个城市。
　　元明清想说你的姓也挺特别的，不过又觉得太那个了。她虽然不是个多么内向的人，但第一次见面，她真做不到像对方那样子自来熟。

　　元明清是昨天下午刚作为大学新生来P大报到的，报到处的师哥师姐给了她一张表，上面写了大一开学前的所有日程安排，包括今天上午的体检。于是便有了此刻她随着同班同学排在校医院外面，等待体检。
　　元明清这会儿和欧阳童聊着天，很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老妈昨晚睡没睡得着，睡不好觉今早还要出早市，太辛苦了。一会儿得给她打个电话才放心。
　　电费好像该交了，别跟上次似的忘了交，被人家拉了电闸。老妈一个人怎么办呢？一会儿打电话的时候得提醒她……
　　元明清的思绪乱飞。

　　大家都是上了十几年学的人，能考上P大的，高中的时候都算“学霸”。都是学霸了，排队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于是所有人都自觉地按照大小个儿排了队。
　　当然了，个别同学还是有站错地方的——
　　元明清瞄了瞄站在欧阳童身后的白净女生，目测比元明清矮一些，按理应该站在女生这排的第四、第五的位置，她却站在了元明清的后面，这里已经距离队头隔了十几个人了。不过，大家都是初来乍到，谁都不好意思提醒她站得太靠后了。

　　欧阳童个子挺高的，元明清目测她至少有一米七。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个子太高了，挡住了白净女生的视线，惹得她不高兴了：“有的人，能不能回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她的声音不小，空气有一瞬的安静，三三两两聊天的同学都停下来朝这儿望。
　　元明清不是一个喜欢被别人关注的人，尤其是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看着。她当然知道白净女生说的不是自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欧阳童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冷笑地看那个女生：“你说谁呢？”
　　那个女生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问自己，一股火气也冲了上来：“说谁谁心里没数吗？”
　　欧阳童好笑地“哈”了一声：“到底是谁，小矬个子还想往高个儿堆里混？啊？”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故意用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女生。
　　“你！——”女生成功地被她气到了，“我、我要告诉导员！有人扰乱班级秩序！”
　　欧阳童可不惯着她，“啧”了声：“哪来的大小姐啊？说不过人家就告老师？你咋不回家告诉你爹？”
　　“你——”女生被气红了眼睛，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元明清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欧阳童和人吵架的功夫这般了得。她一向不喜欢和别人争执，尤其还是刚认识的新同学，毕竟以后还要相处四年了。
　　“好了，别吵了，”元明清轻推欧阳童，“马上就到咱们体检了，你快回你位置站着吧。”
　　欧阳童冲那女生哼了一声，小小声对元明清说：“诶，我说，你可小心点儿！这姐们儿站你后面，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白净女生登时不乐意了：“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
　　欧阳童见鬼一样盯着她：“说你坏话？你可真拿自己当回事。”
　　“你们就是说我坏话了！”
　　“无聊！”

　　两个人眼看就又要吵起来了。元明清劝了，反被那女生数落“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元明清也是无语了。
　　这时，班长赶了过来：“好了，都别吵了！再吵，就都去院长办公室吵去！”
　　两个人只好噤声，欧阳童朝元明清扬了扬手，回去后排自己的位置。临走之前，还不忘瞪了那女生一眼。
　　那女生则咬牙切齿的，很有种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的感觉。

　　元明清已经转回身，无声地站好。
　　她还记得刚刚班长给她的眼神，一个警告的眼神，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让她想起了曾经高中的教导主任，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一般人不都是说“再吵去导员那儿吵！”吗？这个女班长直接把院长搬了出来，就像是院长办公室她说进就进似的。
　　元明清那时候还太年轻，还没想到，一个刚刚组建的大一新班，辅导员对谁都不了解，怎么就能马上指定一个人当班长呢？事实证明，不是辅导员对谁都不了解，而是太了解了，有些人的身份，是刻在DNA里的。而眼前这个叫李莎的女班长，院长办公室她是真的能说进就进的。

　　一场风波过去，人丛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该聊天的聊天，该望天的望天……毕竟，等待的时间太无聊了。
　　欧阳童很快又不安分起来，她又蹦跶到元明清面前，这次直接拿后背对着白净女生，半个眼神都不给的。
　　她个子太高，把元明清的视线都挡住了，元明清这会儿想看到白净女生的反应都看不到，只听到欧阳童兴高采烈地对她说：“我又找着个老乡！还是和你一个城市的，都是H市的。”
　　元明清“哦”了一声。说实话，她对认老乡这种事并不热衷。不过，到了大学里，很多人都挺热衷这事儿的，大概是因为刚到陌生的地方
　　，孤独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欧阳童打了她胳膊一下。
　　说着，又扬声回头喊：“夏商周！夏商周！诶？跑哪儿去了？”
　　元明清很想替她喊的那个女生掩面无语——
　　众目睽睽的，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喊名字，尴尬死了。换做是元明清自己，被这么当众喊名字，只想赶紧躲起来。

　　估计那个姓夏的女生和元明清是一样的想法，欧阳童喊了好几嗓子都没见她出现。
　　“上厕所去了？”欧阳童嘀咕着。
　　这时，从她的身后，飘来了白净女生冷嘲热讽的声音：“有些人啊，真是自作多情！人家想不想认识你啊！大喊大叫的！”

　　然而接下来，就像是刻意打她脸似的，人丛中出现了一抹高挑的影子：“你好。我叫夏商周。”
　　元明清循声望去。于是，她十八岁的人生里，第一次知道了，何为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