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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窝囊样 ...

  •   箫人玉的房间里,紧靠着墙边的位置,有一方不小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很多书,箫人玉直接将云海尘领到旁边,指着架子上的某一处道:“这些全是月听窗的账册,云大人自己看吧。”

      云海尘微微一颔首,便随手取了一本翻阅起来,箫人玉没兴致陪他在此消磨时间,便默默退下了,云海尘没留意,等他找到两年前箫倚歌记录的账本,并一一细细看过之后,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云海尘并未从账簿上发现什么问题,正如箫人玉所言,箫倚歌将月听窗经营的很好,十两五钱银子,几个月便能攒的出来,箫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日子过的也比普通百姓要宽裕很多,而且这铺子又开了数年,所以箫家姐弟手里一定是有些积蓄的,既如此,箫倚歌为何要将箫人玉卖给金照古呢?

      云海尘皱眉沉思,回想起案发后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箫人玉说,这铺子是几年前他们买下来的,既是买下来的,那有没有向钱庄借贷银两?念及此处,云海尘便转身问道:“箫人……”

      话刚说出两个字,余下的便噎在了喉间,因为箫人玉歪歪斜斜的倚坐在小榻上睡过去了,应当是太疲累了没忍住困意所以睡过去的,毕竟他不像是对别人如此不设防的性子,而且他身上也没盖什么御寒的东西,脑袋枕在窗边,就这么微微后仰着,露出从下颌到衣领交叠处的一段白皙脖颈,莫名带着种……秀色可餐的意味。

      此刻的箫人玉很安静,只要他收起自己的那些横刺,那他怎么看都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在香行处故意引诱金照古?故意跟他进房间笑骂对方“出息”?甚至踩的对方愈发色胆包天?这都是想也想象不出来的事情,云海尘甚至有种冲动——他想去问金照古,想跟对方求证,箫人玉那日在香行处,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蛊惑人么?

      箫人玉说的半真半假,但云海尘暗暗地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金照古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浑然忘我,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他收起爪牙的样子就已经很好看了,至于那些清俊冷冽的,或者美艳不可方物的、甚至故作妖媚的样子,确实有将人收为玩物的本事。

      玩物?云海尘脑海中闪过这个描述,冷不丁的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仔细品品,又觉得这个词并不算唐突,因为从箫人玉陈述香行处那桩案子的经过便可以听出,他就是将金照古当做了一个玩物,尽管那玩物后来不受控险些反伤了自己,但就云海尘看来,箫人玉不仅不在乎,似乎还早有防备。

      早有防备?想到这儿,云海尘便又记起一个让他猜不明白的地方,当日箫人玉被金照古拖进房间欺辱,如果不是自己和归庭客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可那日若换成燕鸿云,这位县令与金家蛇鼠一窝,肯定不会干涉金照古的“好事”,也只有自己这个刚上任的巡案御史才敢得罪金永瑞,因此话说到这儿就很奇怪了——偏偏在自己被金永瑞宴请的那一日,箫人玉去香行处就出了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故意为之,他是怎么知道那日自己和金氏祖孙会去香行处的?

      金照古□□箫人玉未果一案尚有疑点没弄清楚,如果不是那张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卖身契,这案子绝不可能审结的这么轻易,案发当时无一人作证,案发后当事者的口供又完全不一致,原本疑窦丛生的案子查着查着又查出个箫倚歌,云海尘心中烦乱,思绪也不知飘到哪去了,刚要叹口气,结果回神之余,在瞧见箫人玉那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表情后,猛的呼吸一滞!

      云海尘整个人都僵住了!自己在这塌边站了没多久吧?他什么时候醒的?醒来就瞧见我在看他?他会怎么想?

      乱七八糟的问题从云海尘心中生起,像是水煮沸后蒸腾在水面的泡泡,一个接一个的冒出。

      箫人玉性子顽劣,如果不解释,还不知他会想歪到哪儿去,因此云海尘烦乱之下就要开口:“你……”

      “云大人,”箫人玉或许是故意的,也或许是没有察觉,他问云海尘的问题,与他自述当日发生在香行处的事情中、问金照古的问题是一样的:“我就这么好看?”

      他果然误会了!云海尘急声解释:“不是,我方才一直在想案子,不是故意打扰你小憩的。”

      箫人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挑了挑眉,耐人寻味的反问:“云大人,你知道金照古比你强在哪儿么?”

      金……金照古比自己强?云海尘心道你没睡醒吧?说什么疯话!若说他唯一比我强的一点,估计也就是——

      “他、他比我有钱?”云海尘不是很确定的问出了口。

      箫人玉却轻巧的摇了摇头,眼中跃动的戏谑,像是个疯狂霍乱人心的妖孽:“不,他比你更诚实,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自己,他都比你诚实。”

      诚实?云海尘险些发笑:诚实这二字,你不配用,金照古更不配!整个兴平县若论谁谎话连篇,金家祖孙二人和你,一定是榜上有名!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箫人玉醒来后就倚靠在小榻上没动过,由下往上看着云海尘,眼角和唇角,都勾起一抹让人心猿意马的弧度。

      云海尘喉结滚动了一下,蹇涩的开口:“自然不对,我如何会比不得金照古诚实。”

      “是吗……”箫人玉更为松弛的将一直胳膊抵在窗边,手指慢慢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温柔款款的又问了一遍:“那我到底好不好看?”

      云海尘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空气有些闷,还有些粘稠,像是一团咽不下吐不出的浆糊,死死的黏在自己的喉间,不然怎会堵得他喘息不畅,心跳加速?

      云海尘一时间没有回答,箫人玉倒也不急,就这么用一种看好戏似的眼神看着他,云海尘其实可以选择躲开,但不回答就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回答呢,又难免落入对方的圈套,因此云海尘愣在原处,一时间有些茫然。

      “呵,窝囊样儿。”箫人玉见他难为成这样,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他下榻起身,脚尖有意无意的碰到了云海尘的大腿,使得他被触碰到的位置骤然紧绷。箫人玉才不管对方此时心中有多么巨浪滔天,连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都不敢直视、表露,就这一点来说,禽兽不如的金照古,比这位道貌岸然的云御史,不知强出多少。

      箫人玉贴着他站起,看也不看的就要抬脚走开,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给拽住了,箫人玉被拽的往后趔趄了一步,没站稳靠在了云海尘的身侧,他直起身子看向对方,目光中除了不屑,还有嘲讽。

      云海尘假装自己没读懂箫人玉的眼神,定了定心神,尽量毫无波澜的吐出两个字:“好看。”

      这两个字被他说的直勾勾、硬邦邦,箫人玉觉得有趣,冷不丁的笑出了声。

      云海尘最烦他这种无来由的笑,每当他这样一笑,就衬得自己像个愣头呆脑的傻子似的,十分让人火大:“你又笑什么?”

      “笑御史大人虽然对我说实话了,但对你自己还是不够诚实。”

      又打哑谜!云海尘皱眉问:“什么意思?”

      箫人玉的手轻轻抚上对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故意用气声告诉他:“笑你在强装镇定。”

      云海尘像是被烫着一样,立即就抽回自己的手:“胡说,你不是我,不要自作聪明,随意揣度我的心思!”箫人玉紧握了一下,没握住,但肌肤相触的那点儿余温和触感,已经足够让对方心烦意乱了,因此他没有勉强,只是适当的提醒了一句:“可你分明紧张的厉害。”

      云海尘在心中不断的提醒自己是云铁面,是让京中那些恶人、积棍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右少卿,开口时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伪装过的强硬:“我没有紧张,都是你在空想而已。”

      箫人玉偏过头看他,眼底流转的不是探究,而是戏谑:“好,云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信便是。”

      这语气和表情分明就是不信!云海尘不甘心被轻视,偏要欲盖弥彰的补充一句:“我真的没有!诡计多端、满嘴谎言的你是,我为何要紧张!”

      “这得问你自己啊。”箫人玉故意贴的他更近了,这让两人此刻的距离就像调情似的:“如果是金照古的话,他现在已经把我拽到床上去了,当然……”云海尘刚要开口反驳,箫人玉便将他的话堵回去了:“云大人不会这么粗暴,但你与他同样是男人,若说金照古的色胆有七分,那你的色胆,少说也有四分,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和教养不会那么对我而已。金照古没有那么多顾忌,所以敢大方承认他对我的心思和欲望,至于云大人你么……”

      箫人玉笑了笑,没再继续说,就这么留下一个话尾,抬脚走出去了。

      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连带着那人周身的香气也渐渐远离,云海尘并未觉得轻松畅快多少,相反的,他只觉得心中某一个微小的角落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就像是从声色犬马的温柔乡里骤然转醒后的怅然若失,虽然只是黄粱一梦,但梦中的场景、气味和……心痒难耐,却是他切实感受过的,因此云海尘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罪魁祸首已经走远了,云海尘还留在原地没缓过神来,箫人玉倒是又恢复了最开始那等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反问他:“云大人,账本你都看过了么?”

      经过方才那场“较量”,云海尘险些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幸好箫人玉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噢,看过了。”

      箫人玉“嗯”了一声,他百无聊赖的点了一支燃香,冷幽幽的香气从桌上慢慢散开,飘过了房间内的每个角落,像是对刚才那场较量的生还者进行一次屠杀,非要将云海尘赶尽杀绝才好:“那云大人可有什么想问的?”

      云海尘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默默骂自己不要被妖孽迷昏了头,指尖微弱的痛意勉强让他清醒些许,他转过身,将自己从温柔的假象中挣脱,又变成了冷硬、刚正不阿的巡案御史云海尘:“上次你给我看过这间铺子的房契,当时我忘了问你,你阿姐买这间铺子的时候,有没有借贷银钱?”

      “不知道。”箫人玉有点儿饿了,但房间内没有吃的,就只能喝凉水暂时果腹。

      “不知道?”云海尘觉得他又在撒谎,便走到桌边居高临下的质问:“你自己家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

      箫人玉抬头,冷眼看着他:“我还不知道我阿姐为什么要将我卖给金照古呢!”说罢仿佛觉得晦气似的,重重的一摔手中的茶杯,低声嗔怪:“才十两五钱!我就只值十两五钱!”

      他这句嘟囔让云海尘听见了,心情不禁变得复杂起来。箫人玉真的让人捉摸不透,明明那日在公堂上看到了自己的卖身契,一副心如死灰的绝望模样,如今在自己面前,又抱怨他姐姐把他卖的……太便宜了……矛盾和反差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一会儿无辜一会儿邪恶,一会儿可怜一会儿又招人恨,就这弯弯绕绕的心肠,确实有本事将金照古耍的跟狗一样团团转。

      云海尘在心中腹诽过后,觉得今日不宜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否则箫人玉还指不定要耍什么花招,应付他很疲累,比往年在大理寺连审数月的旧案还要累,云海尘不想与他纠缠过多,因为通过这寥寥几次的交手来看,自己每次都不是占便宜的那个。

      算了,今日就问到这儿吧。云海尘看了一眼箫人玉:“好,本官知道了。关于你说的话,本官自会去查证,如果发现你撒谎了,决不轻饶!”

      决不轻饶?箫人玉讥嘲的勾了勾唇角,反问:“如何不轻饶?”

      又来这一招!云海尘不再上当,冷冽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箫人玉跟在他身后:“草民送送大人。”

      云海尘不知他又唱的哪一出,也懒得开口理他,等到了门口打开门迈出去之后,守在外头的归庭客正捧着个油纸吃熏饼:“大人,问完话了?”

      云海尘还没开口呢,他身后的箫人玉倒是先冒出来一句话:“归大哥从哪里买的熏饼?好香啊。”

      呃……这话问的有点儿突然,仿佛故意抢在云海尘前面说话似的,归庭客心中闪过一丝微讶,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便伸出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儿。”

      箫人玉看过去,那家杂食铺子的幌子正在风中晃来晃去,铺子门前摆了不少的笼屉,正热腾腾的往外冒着烟火气,箫人玉略显惊喜似的:“喔,那位掌柜居然开始做熏饼了,我还没去尝过呢。”

      明明隔着不远的距离,箫人玉如果想吃,现在就可以走过去买,可他却偏偏站在门内,佯装遗憾的说自己没尝过,像是试探别人会不会给他效劳一样,让云海尘听出几分矫揉造作、假意高贵的心思,他乜了一眼对方,刚想不耐烦的说一句:想吃就自己去买,结果还没等开口呢,一旁的归庭客却伸出手,大大咧咧的问:“箫公……小玉要是不嫌弃,就吃我这份儿。”

      还不等云海尘为“小玉”这个称呼惊讶掉下巴,箫人玉倒先倍感惊喜的笑了:“真的?”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油纸包,刚要尝一口,目光却瞥见了归庭客手上的微小伤痕:“归大哥手上怎么有伤?”

      “噢,”归庭客没当回事儿:“平时练武,手上总会磨破点儿皮,习惯了。”

      箫人玉却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捧着手上的熏饼转回屋内,归庭客和云海尘不知他怎么走了,正当两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箫人玉又回来了,只不过手上的熏饼换成了一个小瓷罐儿:“归大哥,这个药膏给你,得空了自己抹一抹,很管用的。”

      归庭客受宠若惊的接过:“多谢小玉!”他将那瓷罐儿捏在手里来回看,还不忘打开闻闻:“这么香啊!”

      箫人玉笑着“嗯”了一声:“我自己调制的,只对这些小伤口有用。”

      云海尘看着归庭客手上的瓷罐儿,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儿:这瓷罐不正是当日自己用过的那个么!

      云海尘觉得心里憋闷,虽然不知道这种情绪由何而来,但他就是不爽!

      那日自己被你打了两巴掌你都不知道硬塞给我一个!如今他归庭客蹭破了点儿皮而已,不痛不痒的,而且他皮糙肉厚,用也用不明白!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云海尘越想越不得劲儿,连带着归庭客也越发的看不顺眼!

      眼见着归庭客还要与箫人玉闲聊,一肚子酸醋的云大人忍不下去了,强压着怒气开口:“还有正事呢,走了!”

      归庭客没听出自家大人语气中的异常,乐呵呵的与箫人玉道别:“小玉,那我们先走了,得空了再来看你。”

      箫人玉站在门内没动,言笑晏晏的应声:“好,归大哥若是无事,尽管来我这儿小坐。”说罢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了云海尘,似是忘了他也在这儿,便略有几分勉强的补充了一句:“云大人……也一样。”

      他怎么对自己这么说话!云海尘憋着火气看向他,箫人玉脸上挂着假装出来的笑意,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任谁瞧了都会以为这是箫人玉在忌惮自己的身份而假客气罢了!

      可事实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云海尘为此更是气的了不得!箫人玉在当着归庭客的面儿挑衅自己!

      云海尘肺都快气炸了!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他了,以至于此人接二连三的与自己过不去!云海尘气急败坏、心烦意乱,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情糅杂在一起,最终不想多看一眼箫人玉暗藏深意的眼神,喑哑的挤出一个字:“走!”

      归庭客没心没肺的对箫人玉招了招手:“我们走了啊!”

      箫人玉始终站在原处微笑,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他才关上门,转身回到房间内。

      他走到桌边,周身的气质变得阴沉,像是明媚的天气骤然被黑云遮蔽,与方才那个温和有礼的箫人玉判若两人。桌上的熏饼还有一点余温,箫人玉伸出手,慢无表情的将它扔进了渣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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