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左右》栩奢

4、尽欢颜（1）

　　南地城中很快就到了：比起山中沈宅的阴暗潮湿，身处平原的城镇显然更热闹活跃。初来乍到的阿依那对此一切都显得十分感兴趣，沈不夜不过一个没注意，他便跑去其他地方玩玩闹闹了。

　　阿依那走到一位照看店铺的年轻小伙子面前，未经同意便伸手拿起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那小伙子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方想皱眉呵斥这不懂规矩之人，却在望进他眸中的一瞬间顿觉心如擂鼓、又失魂落魄，内心翻起汹涌波涛，久久不能平静。

　　几枚铜板“当啷”落在桌上，将他飞向天边的神智唤回。抬眼望去，只见那位身着黑色劲装的俊俏公子阴恻恻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不该看的东西别多看。”话音刚落，他登时觉得头皮发麻、汗流浃背，手指哆嗦着收下那几枚铜板，便迅速低下脑袋，不敢再看。

　　阿依那浑然不觉，拿着糖葫芦觉得新奇无比——毕竟大漠里可没有这玩意儿。他按捺不住地咬下第一颗糖葫芦，却登时愁眉苦脸起来：酸！实在是太酸了！纵使有外面厚厚一层糖衣包裹，可这酸涩无匹的山楂对向来嗜甜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

　　阿依那思索片刻，笑吟吟地将山楂凑到了沈不夜唇边：“尝尝？”

　　沈不夜本想说他不爱吃甜食，可看着阿依那期待雀跃的眼神，拒绝的话语方才抵达唇边便被自己悄无声息咽下。他张开嘴，将第二颗山楂咬下，舌尖触碰到糖衣的一瞬间就抗拒着想要将这颗圆球推出来，但到底忍耐着吞咽下去，方才无情地给出“不好吃”三字评价。

　　阿依那见状，便只好遗憾地将剩余部分随手施与过路乞儿。那乞儿早就看他手中吃食看得口水直流，未曾想他当真给了自己，难免欣喜若狂，忙说了一连串好话，随后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我有段时间……也和他一样。”阿依那望着那乞儿远去的身影，缓缓道，“我从大漠的皇室战乱之中侥幸出逃来到中原，每天过着风餐露宿、栉风沐雨的日子，我身无长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西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就在我最为绝望的这段日子里，我遇到了你的义父……”

　　沈不夜看着他的眼睛：“你……爱他吗？”

　　这话说来好生荒谬。一个是正值青春年华的绝世美人，一个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迈老者，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有“爱”呢？沈不夜内心嘲讽地想，况且，凭阿依那的身段样貌，就算不是沈门主，也照样多得是人愿意一辈子养着他、宠着他，只为让他能够多看自己一眼。

　　果不其然，阿依那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很感谢他。”

　　沈不夜忽然很想笑，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阿依那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开心，但也并不妨碍他畅游城镇——他出门时并未带钱，于是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由沈不夜付的钱，偶尔遇到些大方的摊主便会直接将东西赠与他，嘴上说着“两邦交好”，心里想的却是“美人一笑”，也就只有阿依那当了真。

　　许是他们二人在人群中着实太过耀眼，再加之沈不夜“熟人”不少，不多时，便有得了空闲的风流女子自远处款款走来，同沈不夜这位“老主顾”搭讪，问这位大方的客人何时能再来光顾光顾生意。

　　阿依那眨了眨眼，问他这位是谁？

　　沈不夜淡淡扫面前人一眼，道，一个朋友。

　　那女子见到他身旁的阿依那，便只好轻笑一声，十分识趣儿地走了开来。

　　果然呐，有了新欢就是不一样……

　　陪兴致勃勃的阿依那逛了一整天，二人走走停停，一会儿在这个小摊前买些玩物，一会儿在那个小店里吃点小吃，阿依那今日脸上的笑容格外地多——或者说，他向来如此开朗。见到路边流浪的阿猫阿狗，他也总是要停下脚步，可怜兮兮地伸手同沈不夜讨要些银钱，好给这些流离失所的小动物们买些吃食。

　　如此一日，便是在暮色四合、日落西山的街角结束的。

　　“今天玩得真开心！”阿依那同他一起站上黑鸦时说，“等过几日再出来玩，如何？”他期待无比地看向沈不夜，“或者等你有空的时候也行……反正，来日方长嘛。”

　　沈不夜低笑一声，道，也好——来日方长。

　　……

　　是夜。沈不夜坐在屋中，一柄飞刃自窗外破空而来。他扭头一躲，那飞刃便堪堪划过他的耳畔，钉在墙壁之上。

　　果然，来任务了。沈不夜展开飞刃上捎带的信笺，面无表情地想。

　　他自床上起身，高束起长发，借着月光整理行装——与往日轻便简装不同，出任务时需以备不时之需：药品、暗器、匕首、毒箭……在他装上手甲带上弩箭准备出发之时，却有一团白色毛绒轻轻蹭了蹭他的靴子。

　　沈不夜俯下身，将它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顺带揉了揉它的脑袋：“你怎么在这儿……罢了，除了回我这儿，你还能去哪儿呢？”他在白日换下的衣物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几条幸存的小鱼干放在小白面前。

　　小白高兴地“咪”了一声，辘辘饥肠终在此刻得到满足，难免狼吞虎咽起来。沈不夜轻笑，也不管它到底听不听得懂，便自言自语道：“我出门了，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给你带小鱼干。”

　　“咪。”小白的爪子轻轻放在了沈不夜的手指上。

　　在手抽出的那一刹那，偌大屋内便只剩下了小白圆滚滚的身影——它似乎对沈不夜的忽然消失感到很疑惑，但它很快就习惯了这一变故，继续没心没肺地吃起小鱼干来。

　　它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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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更有貌美歌女嗓音柔美，舞娘身段非凡，在此等放松玩乐之际，总有许多秘密会被有意无意地说出口：譬如谁又做了什么大生意，谁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亦或者谁又要了谁的命……再或者，是不该说的奇事八卦与脑海翻波。

　　“听说飞花楼的沈门主最近又有动作……”酒落杯盏，“不过沈门主年纪大了，再过几年也是时候换人来管这飞花楼了。可他不知为何一直膝下无子，我曾听说，他有个年龄正适合又武功高强的义子，在他的指使下手中沾了不少人命债。不知这飞花楼以后会不会传给他管？”

　　“将苦心经营多年的暗杀组织传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子？实在是白日做梦。”盏中酒满，“沈门主虽然已半截身子入土，可我倒是听说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此人一直在外游历，难以得见……至于为何膝下无子，无非就是‘那里’不行呗，不然他女人那么多，还能是什么原因？”

　　席中数人皆是促狭一笑：“但听闻最近沈门主换了口味，娶了个一顶一的西域美人回府，不过玩得却是那走后门的路子……着实是难以……”

　　却另有一人反驳：“诶，你这就是孤陋寡闻了，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古已有之，既是祖宗辈就有的东西，那自是有它存在的道理。且不说那美人模样雌雄莫辨令人神魂颠倒，既是被沈门主看上，想必床上功夫亦是了得，直教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

　　说着说着，竟觉杯中酒液灼热十分，吞入腹中后猛地生起一股邪火，令人面红耳赤、四肢酸软。

　　一人搭腔：“李兄所言极是。说实话，我曾在沈门主大婚之日见过那美人一眼，端的是应了‘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句诗……若是令那美人同我睡上一觉，只怕是死我也愿意了。”

　　这话听得人口干舌燥，令人不由得浮想联翩：有的想那娇花瘦躯、清冷出尘，亦或者妩媚眼神、行事放荡……

　　然而下一刻，却有人“咚”地一声面朝下倒在桌上。起先人们还并未在意，只以为这人是喝多了酒醉倒的，但不多时，鲜血自桌上缓缓溢出，顺着酒桌淌入这人手中杯盏……

　　众人此时此刻方才惊觉，大喊着“有刺客”，同时手脚并用地想从房中逃走，却发现酒中不知何时被下了药，以致他们身躯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舞女尖叫逃散、酒杯倾倒，而不论他们如何嘶吼求救，门外皆是半点动静都无。

　　一双黑色的靴子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浓重的血气，与随着动作逐渐落在地上的碎骨肉块，令当场所有人都呼吸一滞，复又抖如筛糠，胡言乱语着“莫要杀我”抑或“放过我，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云云。

　　他们并不认识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只可惜等知道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

　　沈不夜在处理外头护卫时花了一点功夫，那些人比他想象中的数量更多也更有实力一点——但也仅仅只有一点罢了。这对早已熟稔杀人无形的他来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待他来到门外准备大开杀戒时，却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屋内众人的谈笑声——他的耳力一贯很好，以至屋内歌舞升平、弦拨曲转，他亦能将几人谈话内容分毫不落。

　　“我记得你们这些酒客惯常爱说的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沈不夜冷笑着捏起最先开始臆想阿依那的酒客脸颊，“你们既已遐想够本，那我也是时候该送你们上路了。”

　　他锋利的手甲毫不留情地刺破公子哥的娇嫩脸蛋，登时鲜血直流，沿着他手指弧度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这小公子痛得泪流满面，忙伸手抓住沈不夜手腕，却不能撼动分毫，只好惊慌失措地嚷嚷：“大、大侠！我错了……你不要杀我！你……你开个价，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是么……我细细一想，忽然觉得，留你一命也不是不行。”沈不夜微微一笑，将他随手甩在地上，而后手指微动，自腿侧卸下一把锋利匕首，“当啷”一声扔在地上，随后开出条件，“这样吧，你自己把你自己的舌头割下来，我就留你一条狗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