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褪色的蓝色签名》今也则亡

4、她带着艾丽卡走出森林

　　夜枭叫醒了沉睡者，艾丽卡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完全信赖的姿势蜷缩在格瑞丝怀中，圣女的呼吸轻得像仲秋时分叶上即将消散的晨霜。

　　艾丽卡本能地屏息。

　　回忆昨日发生的一切，她睫羽微颤，下意识想要逃避。可当回忆起某个火焰跳动的瞬间，她的心脏漏了一拍。

　　火光、金发、颤抖、那个带着血腥的、纯净倾身靠近……

　　她想起恶魔状态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那个人温柔的一声声安慰。

　　她听到那个人轻之又轻的叹息，她记得那个人说：“血脉并非原罪。”

　　艾丽卡脑海一片空白，连一个问题都无法思考，近乎呆愣地仰视圣女的睡容。

　　无意识攥紧圣女身前的衣服，她重新蜷缩了回去。

　　就像她曾说的，她知道格瑞丝是什么样的人。早在幼时刚刚进行礼仪训练那年，庄园里来了一位从帝国骑士团退役的仆从。

　　她说她来自日落平原以西，在洒满星月光辉的晨曦湖畔，那里曾有一次战争。

　　不必去管参与者和赢家是谁，也不必去问鲜血是如何染红土地玷污圣洁。

　　夜莺衔着夜莺花枝飞来，风吹散硝烟，那个人就从夜莺飞过的轨迹赤足走来，任凭洁白的神官袍底被血与土与火摧残。

　　她说：“你们应无苦痛。”
　　因此我们的伤便不再疼痛。

　　她说：“你们不应战争。”
　　因此我们扔掉武器抱头痛哭。

　　圣女望着天空说：“该下雨了。”
　　于是点点圣水治愈被战火点燃的焦土，令百花从焦枝干草中新生。

　　圣女理解人们因各种理由步入歧途，她绝不原谅，也绝不审判，只是给予平等的慈爱包容。

　　她任凭无知者指责“为什么不阻止战争”，任凭虔诚的信徒跟随在后不为所动。

　　圣女说：“行走，是我的道路。你们无需以此证明虔诚，你们应找到正确的、属于自己的道路。”

　　庄园里的骑士说：“我因此跨越平原，翻过山脉，来到了您的面前。”

　　那时，生活在庄园里的艾丽卡小姐就一直很想见到圣女。

　　她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被她的骑士用尽世间一切美好词汇赞颂，她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行走在这世间保持自我不变如星辰一样永恒。

　　是的，她很早之前就在想了。

　　她会厌恶我的血脉吗？她会畏惧我吗？她知晓我的糟糕之后还会平等的待我，如同待其他人一样吗？

　　艾丽卡眨了眨眼，难以遏制的自厌，她未有一日正视自己的心，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小心谨慎的反复检验。她真是造物主最丑陋的生灵啊，她理应遭受生命中遇到的所有丑恶与伤害
　　她玷污了此世离神最近的人，让那个人为了救自己不得不去亲吻尘埃。

　　「至纯至善仁慈而高贵的主啊，我理应受到惩戒。」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她颤抖的手抚摸着圣女的睡颜，在后者睡梦中察觉不适前缓缓收回。

　　「也请容忍我此刻的无法自拔，令我沉溺于哪怕一刻的堕落。」

　　因为

　　「我已找到比教义更真实的东西。」

　　-

　　艾丽卡再次醒来，格瑞丝已经生好火了。

　　她站在远离艾丽卡的结界边缘，遥望洞外黑夜，在察觉到生后动静仅仅回头投以关切的目光。

　　正准备起身走过去的艾丽卡：“……”

　　她掩饰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凝滞，依然若无其事走了过去：“您在看什么？”

　　“天亮了。”顿了顿：“是个晴天。”

　　艾丽卡点头，扫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其实并未得出这个答案。

　　但格瑞丝这样说，那么，毫无疑问，天是亮的。

　　她不明白天空的晴暗和为什么会成为两人清醒后的第一个话题，于是用湿润信赖的目光，带着疑问与格瑞丝对视。

　　然而，格瑞丝似乎没注意到，在对视瞬间移开了目光。

　　艾丽卡垂下眼睫，颇为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她在躲自己。

　　“我找到控制结界的道具了，但是很麻烦。”

　　虽然她只说了这一句，但艾丽卡还是领会了格瑞丝的意图。

　　天亮，晴天。她们对结界进行攻击时，血族必定出来进行阻止。只要方式得当破坏了结界，黎明森林的血族短时间至少能消灭一半。

　　光元素补充，圣女能发挥更强大的力量，而教廷和帝国的支援恐怕就在结界外。

　　那时，对血族的清剿只是时间问题。

　　艾丽卡看到圣女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的握住了她的手：“您病了吗？”

　　夹在中间的那只手微颤，却没有抽离。格瑞丝别开头：“不用担心，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艾丽卡抿唇后退，没有注意到松开手时圣女眼中的失落：“我明白了。”

　　-

　　即将踏进“巢穴”中时，格瑞丝停下脚步：“您看到那边的第二个石块了吗？”

　　“当然。”她勾唇：“请全部交给我吧。我会为您争取足够长的时间。如果失败，能与您埋葬在一起，我想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格瑞丝一噎。

　　顿时无话可说。

　　她对艾丽卡点头，然后快步进入巢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艾丽卡才回头。

　　她在腥味渐浓空地对不远的林间提裙鞠躬，微微一笑：“请各位留下吧。”

　　顺手扔出匕首刺穿一个企图回到巢穴的血族心脏，艾丽卡抬头：“我的意思是，你们，都不准过去。”

　　-
　　这具身体仍未恢复。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她们不离开岩洞，她将无力维持清醒。如果她注定死去，那么一定是在道路上迈出的那步，她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苟延残喘。

　　至于艾丽卡？

　　神会令她无坚不摧，而且，那个人本来就不弱小，她绝不会和自己一样死去。

　　抱歉，这是她最后能做的了。

　　巢穴中还有血族沉睡，察觉到入侵者纷纷苏醒。

　　格瑞丝重复着杀死他们与前进，终于在失去意识前将微凉的手指放到了道具之上。

　　如果是之前，她有足够的精力和元素力挥霍，但现在，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稀薄的光元素也不足以支撑她的使用速度。

　　没关系，她取下羊角号刺入胸膛——她一定会让艾丽卡出去。

　　颤抖，重影，冷汗滴在土里，浸湿的白袍下圣女身形瘦削。艾丽卡在血雨腥风中回头，猛然看到三个潜入巢穴的血族。

　　“格瑞丝！”

　　羊角号变成的匕首碎裂，艾丽卡瞬移时撕裂了时空，她暴虐的暗元素挥开腥味来源时，脸上急切的担忧在格瑞丝眼中印上了不可磨灭的蓝色永恒。

　　“咔嚓——”

　　道具的声音，

　　格瑞丝收手，踏过一地疮痍，握住了艾丽卡的手。结界，解开了。

　　艾丽卡眼前一黑，倒在了格瑞丝怀里。失去意识前，她只记得那人粘稠的胸口，在白袍上万分刺眼。

　　-

　　艾丽卡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庄园。

　　圣城和帝国的使者已经离开，骑士拦在庄园门外，防止那些因感激而失去控制的镇民贸然闯入。

　　管家瞥了眼外面叹气，轻声上楼，敲门进入艾丽卡小姐的房间。

　　“没有消息吗？”冰冷的语气。

　　管家一顿：“抱歉，我的小姐。”

　　后者十分清醒，但再没有给予她“忠实的仆从”一丝反馈。自从艾丽卡醒来，第一次失礼的到处寻找离开的圣女无果后，她完美的小姐便变了。

　　她不再对故事感兴趣，对贵族的消遣也兴致缺缺，一味要求仆从们去打听圣女的消息，除此以外，便是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森林。

　　一个月前，笼罩黎明森林近二十天的结界终于破碎。

　　迫不及待进入森林的支援者们还未来得及进行搜救，就看到圣女背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圣女说：“一切是她的功劳。”

　　所以众人深信不疑。

　　圣女将格瑞丝交给庄园的仆从，没有多停留一刻的离开了这里。

　　管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提一提艾丽卡的出走，但唯独此刻不敢多言。

　　房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管家感到难受。

　　为什么？她的小姐会变成现在这样？

　　尽管如此，艾丽卡小姐作为庄园目前唯一的主人，有些事管家也不得不进行汇报：“诺曼男爵派人过来对您进行问候，除此之外，他还询问了您一个问题。”

　　管家看到艾丽卡小姐在看自己，连忙继续说道：“他问您，您是否想进入教廷？”

　　“……”

　　良久的沉默令人不安，管家正琢磨她的主人是什么想法，就听后者发出一声嗤笑。

　　“你们汇报的速度很快。”

　　管家瞬间冷汗直冒：“小姐，我——”

　　“我不想听，我没有选择权力，不是吗？告诉父亲，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是的。”

　　“小姐，您可以相信我，我们绝没有害您的企图。”

　　然而，艾丽卡小姐闭上了眼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