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木长青》乄杺与玥

1、起

　　誉衿三年，摄政王纪常青得势，年少最是轻狂，桀骜不驯。

　　纪常青记得第一次见到纪黎时的情景。

　　春日午后，他刚与老皇帝议完事，路过御花园时，却听梨树下传来稚嫩的歌声。四岁的小皇子穿着净白色的裙衣，正踮着脚尖去够枝头的梨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发间、肩头。

　　“你在唱什么？”纪常青走近了问。

　　小皇子吓了一跳，转身时一个踉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那孩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在唱……是母妃所教，她喜欢花，也喜欢听我唱歌。”小皇子眼中明媚，声音却怯生生的。

　　纪常青只觉他声音好听，模样也甚是可爱，于是没轻没重的挠挠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纪黎。”他叫纪余，小皇子记得他母妃所说，纪余纪余，显得多余，日后若见了身带侍卫之人，就说名叫纪黎。

　　纪常青一觉欢喜，便抱起人离开了，养了几日，觉得他愈发有趣，便找老皇帝要了人。

　　从那以后，纪余便只叫纪黎。纪常青时常会带他回宫，誉衿四年，颖妃病逝，他与这皇宫便也彻底断了关系。

　　纪常青亲自教养皇子，而这孩子背后无一势力，如此行事落于外人眼里，议论纷纷，说他这是看不惯世家立足，要重新培养势力。

　　他将纪黎养在王府最精致的院落里，命人种满了梨树。春日里，满院梨花如雪，他就抱着纪黎坐在树下，教他读书写字。纪黎体弱，他就请来最好的大夫，日日调理。夜里纪黎咳嗽，他就守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皇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纪黎曾这样问过他。

　　纪常青只是笑，将他搂得更紧些：“因为你是我的梨娇娇啊。”

　　转眼十多年过去，纪黎出落得越发标致。纪常青仍将他当作女儿家养着，锦衣玉食，娇宠无度。朝中大臣又说，摄政王这是要把十一皇子养成个废物，好做个傀儡。

　　再长大些，梨娇娇便更离不开他了。

　　纪常青总将最珍贵之物给他，闲言碎语不断，他便一直给，给钱，给城，直到后面给他身份……

　　纪黎从小被他养大，也觉自己的皇叔是世上最好之人，直到他遇那一人。

　　誉衿十四年，春。

　　那日本是纪常青与木渠刺史密谈，他非要跟着来。纪常青拗不过他，只得应了。

　　纪黎跪坐在清中寺的禅房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一袭粉裙，眉目如画，唇若点朱。纪常青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长发。

　　“娇娇可愈发漂亮了，等哪日，本王寻得个好日子，把你嫁出去，好叫王府也热闹热闹。”纪常青的声音带着温柔，说笑到，“待会本王与人议事，你就在这禅房里等着，莫要乱跑。”

　　纪黎乖巧地点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每次纪常青外出，总要将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带在身边。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自能让纪常青心情愉悦。

　　禅房外传来脚步声，纪常青整理了一下衣冠，转身离去。纪黎百无聊赖地坐在蒲团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撑着油纸伞，在雨中漫步。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书卷气。她似乎察觉到了纪黎的目光，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纪黎觉得有所不妥，遂慌忙低下头去。

　　“这位妹妹好生面善。”女子止了步，声音清亮悦耳，主动搭话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纪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作何答。他从未与外人交谈过，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可那人就像见到了什么稀奇之物，又走近瞧了瞧，硬生生将纪黎小脸看红了去。

　　再抬眸，那女子却已推门而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自若的在他对面坐下。

　　“我叫陈懿，来这寺中求缘。”女子笑吟吟地说，“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是来求缘的？我们……真的没可能见过？”她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待人热忱。

　　纪黎一时语塞，手指绞着裙角。他从未与女子这般接近，也未曾被人如此盯着，只觉得心跳加速，面颊发烫。却见那姑娘不依不饶，遂只得小声出声：“我……我在等人。“

　　陈懿却当他害羞，反正闲来无事，便絮絮地说起话来。她说起栗州的风土人情，说起商路上的趣事，纪黎听得入神。静下心来，纪黎能闻到陈懿身上一股淡淡的异香，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气息，清新而沉寂。

　　“妹妹的眼睛真好看。”陈懿忽然说，“我幼时与家父走商，于浍风见过一位姐姐，也似你这般羞涩。我至今记得，她唱歌可好听了……”

　　纪黎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搭上她的手，“浍风？何在？”

　　难得见他说话，陈懿微微一笑，“浍风啊，那是栗州的边境，与多个国家接壤，因此商贾云集，文化交融。那里的风土人情独特，自然风光更是美不胜收。我曾有幸去过一次，至今仍然难以忘怀。”

　　纪黎怔怔地看着她，思绪沉沦，后面那姑娘再说什么，他便听不进去了，直到纪常青推门而入。少女惊坐而起，见了纪常青，也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原来你……”她连忙行礼，“民女陈懿，见过十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