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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离安全区 ...

  •   她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孟浪的人?拉斐尔后知后觉,可既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答案,希望她的通情达理能谅解自己的莽撞。
      我怎地做出登徒子的言行,糟糕顶透。他依旧自责,同时忍不住凝视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那是整座牢房里最明亮的东西了,纵使他脑袋上顶着浅橘色的头发,经过长途跋涉的颠簸和几日蒙尘早没了那份亮丽。羡慕是一部分,但拉斐尔着实有点想念日出日落,惯常触手可及的景象现在却距离遥远,心理落差难免接受不了。
      “能得此关怀,伊尼娅实在不胜惶恐……”话至末尾少女的声音愈发飘忽,拉斐尔真希望她说话能再大声些,至少不会被靠近牢门的囚犯的吆喝声掩盖。
      “伊尼娅,伊尼娅……”
      他沉吟着这个应当是充满陌生感的名字,偏偏发音时又有些印象,下意识用唇舌反复品味,殊不知每一次重复都让少女的脸颊更红一分,当听见对方用哀求般的语气打断自己的思绪时拉斐尔才噤声,这下子他知道自己的浪荡印象怕是抹不掉了。
      “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的名字有种熟悉感。”拉斐尔免不掉胸口泛起的羞愧感,他清楚自己是在交代实情,可落到对面的耳朵里大概率不止这个意思。
      我这笨拙的异性相处手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进步?他仿佛又能体会到诺伊斯默不作声用眼神训斥他的威严感。
      “这样吗……”
      伊尼娅的眼神并未游移不定,像信了他的理由。能用上“像”字,不过是因为拉斐尔实在不懂该如何从女性的肢体动作及神色里读出潜台词,察言观色的本领被局限于男性的标签内,过往被挑出这根刺的时候他总是用「自己以后尽量减少与她们的接触不就可以了」作为万能回答,他的母亲十分满意这份与异性拉开距离的主动——跟他同岁的贵族少年更多都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枉顾长辈教导而去撩拨别人家的妙龄少女,对自己的魅力有着无源可究的自信。在这样的常态下,刻意远离她们的拉斐尔成了同龄人的异类也得了长辈们的夸赞。
      「你这就满意了?」
      拉斐尔倏地睁大了眼。
      “你、你怎么了?”许是他瞬息间的变脸太吓人,伊尼娅纵是再不情愿也表达了关心,“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的事,劳你费心了。”意识重归现实的拉斐尔先是安抚着对方,凄惨如他,在被监禁的此时此刻仍免不掉对兄长的恐惧感,单单一句幻听便令他震耳欲聋,难以维系表面的风度;而他又担忧这件事一暴露,伊尼娅就要往他的印象里打上胆怯的符号,何谈更进一步的交友。“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与伊尼娅的对视范围只有一块砖的宽度,但拉斐尔目力极好,否则前些时候就不会因与山坡密林格格不入的几点深灰走近、进而知道了这座堡垒的存在。于是金眼睛依依不舍地与那朵火烧云作别,稍稍下移留意到那身黑裙子,他一眼看出这是阿尔特里亚任何一座教堂里都能看见的修女服。除却领部的半截白色,往下只有漆黑修长的裙摆,既不贴身也不过于宽松,端庄素雅,纵然此处并非教堂,那股肃穆感亦随之而生。
      原来她是修女。他下了判断,这个结论却带来更多的疑惑:为什么一个修女会出现在这儿?
      阿尔特里亚大陆尊崇阿尔泰娅女神,诚然,修女的地位不如黑暗女神官,但同为侍奉和传颂女神的圣职者,像这座堡垒里的乡下人理应更重视传统信仰,怎么可能做出绑架修女的举动。而且拉斐尔没忘记被抓前一晚他还在山洞里研究那卷羊皮地图,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卡西乌斯王国的国境了。
      ——陷阱?
      他不确定。然而此刻绝不是试探的好时机。
      “你会医术吗?不需要像神殿骑士团的牧师专精治疗,也不需要调配太多配方复杂的药剂,只是简单的痊愈魔法。”拉斐尔一再降低门槛,只盼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到了末尾他干脆直接抹去一切被否定的可能性,“不,就算不会也没关系,以前有没有见过别人用魔法治疗的场景?”
      这段话的语速极快,尽管一直有意识地降低音量他始终担忧会被旁人听了去,石墙的隔音效果在这样的鸽子笼里几乎没有,拉斐尔对邻近牢房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至于伊尼娅……嗯,他姑且认为她是一位虔诚的修女。
      伊尼娅眨了眨那双红眼睛,她的困惑近乎成形,但仍是耐着寻根问底的念头微微颔首。她识相的安静让拉斐尔满意极了。
      “那么——”
      “小羊羔们!珍惜你们的晚饭时间!”
      拉斐尔忽地十分感激那些曾影响他与伊尼娅交流的聒噪,否则他因为高兴而一时没控制的声音可要被负责送饭的山贼听见乃至起疑:谁会在被关在牢里当人质的时候还能轻松愉快地说话?兰斯洛特大少爷明显不是那种傻子。
      “遮住那块砖。”拉斐尔迅速嘱咐,墙洞离牢门不算很近,站在门外的狭窄视野无法捕捉那处空隙,然而跟成年人手掌相差无几的石砖并不会隐形术,他只得寄托于伊尼娅的长裙摆。而为了继续营造他高冷的少爷形象,拉斐尔重新坐上那张肮脏破烂的木床闭目养神。
      他听着厚重的脚步声规律响起,每一次停顿后都越来越近,当最后一次停下时拉斐尔感觉到他正被注视。
      “大少爷,您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眼睑纹丝不动,对待这种不懂礼节偏要讨好自己的小人物,他只消摆出在家时的冷傲便能惹得对方敢怒不敢言。哼,说这些举动在讨好也抬举他们,几天下来居然都没想到要给他换别的房间,不期望他们的脑子能机灵到哪儿。
      直至来者收走上一顿饭的餐具带着愤愤不平远去,他才愿意睁开眼,放置在牢门前木碗木杯越看越生厌,食欲被磨灭,连带肚子里的几分饥饿也逐渐失去存在感。
      但今天这一顿却是不得不吃的。
      为生存,亦为逃脱。
      “你想要出去吗?”
      他背靠着墙,用木勺拨弄着碗里的杂粮粥,这玩意初见还觉得有趣,入口之后所有印象都被统一为难吃,口感粗糙,不时的腹胀感总让拉斐尔以为自己被投毒。偏偏在这儿的一日三餐全是它,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他也只能通过刻意延长进食时间徒劳抵抗。
      隔间的其他囚犯饱食后得了力气,扯高嗓门开始吵吵嚷嚷,再次为这秘密对话提供了绝佳的屏障。
      伊尼娅没立刻回答,但他确定她能清楚听入这句问话。或许在古板的修女心中越狱确实属于不可赦免的重罪,哪怕是为了活命。
      “当然想。”然而答案出乎意料,拉斐尔将她开口前的数秒沉默归咎于心理挣扎,思想这么开阔的修女并不多见,过往他能够接触到的无一不是固执且守旧,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应当修正自己过时的想法:至少他面前的这位的想法不会硬如顽石。
      是个好消息。
      拉斐尔终于舀起第一口,咽下粥料的过程如同受刑,他低头算着还要重复多少次才能吃完碗里的粥。或许今天不吃完也没关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采纳了。
      “那么记得告诉他们,你可以救我。”
      木碗随声落地,尚未吃完的粥食溅了一地狼狈,拉斐尔蜷缩着身躯倒在床上,双目紧闭额角泛着冷汗,似乎被腹痛折磨得痛不欲生。

      拉斐尔瞒得很好,他对疼痛的忍受程度要比普通人强悍得多,基于这具无法与魁梧雄壮挂钩的身体,知晓这一特点的人寥寥可数。
      正如现下他所表现出来的奄奄一息,七分真实三分夸大,大少爷娇气的胃遭受不住粗粮洗涮并不难以接受,当注意力尽数集中于积聚数日的痛楚、痛觉彻底爆发那刻他的确被淹没得不知所措,但听见伊尼娅的惊呼和关切的询问时他本应无力的手腕攥紧了床铺的麻布。
      我还活着吗?我还活着。
      拉斐尔张开嘴巴不住喘息,勉强睁开的视线已是模糊不清,他看不见自己逐渐涣散的双眼,听觉却变得灵敏。急切穿过长廊的步伐,少女攀着墙砖的追问,以及斥责看守者的粗犷嗓音,这些他都不在乎,统统从他的耳边掠过,直至牢门的锁被钥匙拧开的那声清脆方才响彻鼓膜。
      ——成功逃出去了。
      他心满意足地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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