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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碎光 ...


  •   江逸看见她指尖在"父亲"的备注上悬停三秒才划开,睫毛在脸颊投下不安的阴影。“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抽走她手里皱巴巴的公交卡,这个动作让夏灼校服袖口滑落,手腕上的红痕愈加明显 。

      公交车到了站,两人下了车,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他们之间的空隙里。夏灼迅速拉下袖子,却听见江逸书包金属扣清脆的碰撞声——他忽然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药店。“等我五分钟。”他的背影融进暖黄的灯光里,再出来时提着印有药店标志的塑料袋。

      夏灼解锁手机,无数条来自"家"的短信叠在通知栏最上方。最新那条有14个字:【小贱人,回来的时候给老子带瓶酒。】她盯着那个句号呆呆地看了很久,久到江逸回来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她耳边的碎发她都没有察觉。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

      “伸手。”他递来印着药店log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碘伏棉签和创可贴以及挨着盒温热的牛奶。夏灼注意到他右手指关节有细小的伤口,像是被纸页划破的痕迹。

      夏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江逸的手背,“你的手...”她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叶擦过地面。

      江逸迅速把手收回,将塑料袋整个塞进她怀里。“先管好你自己。”他的语气依然冷淡,但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夏灼被遮住的伤痕。便利店门口的自动门开开合合,将两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我习惯了。”夏灼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牛奶盒的边缘,“这些伤,她抬起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其实你不用...…”

      “闭嘴。”江逸打断她,声音里罕见地带了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我不是因为同情才做这些。”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路灯“啪”地亮了起来。夏灼看见江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只是...看不下去。”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夏灼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烫,比手中的牛奶还要温暖。她低下头,看见塑料袋里除了药品,还有一包蓝莓味的棒棒糖——是她曾经在图书馆随口提过喜欢的口味。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江逸没有回头,只是把他的外套又扯下几分,松松垮垮搭在两人中间的椅背上。布料在高温里渐渐失去凉意,却始终隔着半寸未完全覆住她的手腕。蝉鸣在头顶织成密网,他额角的汗珠渗进鬓角,却在快要坠落时偏开半寸,凝成晶亮的痕迹。

      风掠过空旷的站台,卷起她鬓边的碎发。江逸忽然抬手,掌心在距她后颈半尺处停住,像被烫伤般缩回。那缕头发仍不安分地扫过她的耳尖。

      路灯“啪”地亮起来,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江逸站起身来“七点半了。”他看了眼手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指尖在表盘上多停留了两秒。夏灼注意到他的纪检服下摆沾了块墨渍,在路灯下泛着蓝紫色的光。

      远处传来末班公交的引擎声。江逸把外套塞进她手里,外套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明天...”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纪检部晨会提前到七点。”

      夏灼握紧外套下摆,布料被指尖揉得微微发皱。她看见江逸转身时,后颈的发梢还挂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在灯光下晃成一个小小的光圈。

      “江逸!”她突然喊出声。少年停住脚步,背影在路灯下拖得很长。夏灼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举起那根蓝莓棒棒糖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侧过半边脸,镜片反射着冷白的光,看不清表情。蝉鸣突然安静了一瞬,只有便利店的门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伤口别碰水。”江逸最终只留下这句话。他走向公交站的步伐很稳,却在台阶处踉跄了一下——这个完美的优等生,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破绽。

      夏灼望着公交车远去的尾灯,手中的棒棒糖包装纸被攥得哗啦作响。她突然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石子"啪"地撞在站牌上,又无力地滚回她脚边。

      “笨、蛋...”她对着路灯斑驳的影子咬舌尖,指尖像只不安分的小虫子啃着糖纸。夏灼啊夏灼,你装什么清高,不过是块捂不化的冻柿子——明明攥着人家外套像攥着暖炉,嘴上还要逞强。“就只会说谢谢吗?谢...谢你妹啊...”后半句混着嘟囔随风飘散。

      便利店的自动门又开合了一次,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格外单薄。夏灼低头看着塑料袋里整齐排列的药品,每一件都像在嘲笑她的懦弱。江逸临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突然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惊醒。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始终是那几条消息。她机械地拆开棒棒糖包装,蓝莓的甜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真没用啊——她在心里痛骂自己——连一句真心话都说不出口的人,怎么配得上他小心翼翼的温柔?

      远处居民楼的灯火渐次亮起,夏灼望着那些温暖的方格子,第一次觉得连哭都不敢出声的自己,活该要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棒棒糖的塑料柄"啪"地折断在手心,细小的裂痕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勇气。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很久,夏灼攥着江逸的外套站在楼道口,感应灯电路坏掉的声音在头顶滋滋作响,明灭不定的光影将她的影子切割成破碎的菱形。鞋底碾过台阶上的烟头,塑料包装纸的碎裂声惊得她浑身一颤——口袋里的蓝莓棒棒糖纸不知何时被捏得变形。

      每往上迈一级台阶,木质楼梯就发出压抑的吱呀声。七楼转角处堆积的快递箱在黑暗中像巨兽张开的口,她屏住呼吸侧身而过,衣摆却扫落一个纸箱。哗啦声响彻寂静的楼道,她慌忙去扶,指腹触到冰凉的啤酒瓶包装,恍惚间又看见江逸书包上摇晃的金属扣。

      防盗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刺得她眯起眼。食物的酸臭味混着浓烈酒气扑面而来,父亲夏雄林瘫在沙发上的身影随着电视雪花屏忽明忽暗。周围散落着空酒瓶和外卖盒子。夏灼的帆布鞋碾过满地狼藉,玻璃碴在鞋底发出细碎的呻吟,如同她被割裂的神经。

      她默默收拾着被父亲糟蹋过屋子,突然,夏雄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她怒吼:“你个赔钱货,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在外面鬼混!还有,老子让你买的酒呢?”

      夏灼本不想搭理他,但是夏雄林却变本加厉,夏灼试着和他解释,但夏雄林却充耳不闻,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过来。她本能地侧身一躲,烟灰缸擦着发丝重重砸在墙上,碎成一片。积压已久的委屈瞬间决堤,她红着眼睛冲夏雄林喊道:“你整天就知道喝酒,一喝醉就拿我撒气,你自己还不反省吗?这个家都被你毁了!”

      夏雄林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摇晃着踉跄两步,肥厚的手掌“砰”地拍在满是酒渍的桌面上,震得玻璃杯里的残酒溅出:“反了天了!”

      烟灰缸的碎瓷片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crunch声,他突然抓起椅子朝墙面砸去,木屑混着墙皮簌簌掉落。“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敢咒这个家?”他的咆哮里带着破锣般的沙哑,酒气裹着唾沫星子喷到温见微脸上,“再说一句——”

      话音未落,夏雄林踉跄着被电线绊倒,整个人摔在碎玻璃上。但很快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抄起酒瓶就往地上砸。玻璃爆裂开的脆响中,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赔钱货!你妈就是被你克死的——”

      突然卡住的尾音里,他看见夏灼直勾勾盯着自己,眼里的水光不知何时凝成冰碴。酒瓶在掌心滚了两圈,“咣当”一声滚到墙角,和满地狼藉撞出一声闷响。

      夏灼的耳膜在玻璃爆裂声中嗡鸣,喉间泛起咸腥的铁锈味。父亲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刀,刀刃未进,刀柄已先砸烂了她记忆里所有带锁的盒子。

      她盯着夏雄林脚下那滩混着酒液与血沫的液体,突然转身撞开摇摇欲坠的防盗门,铁门在身后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她冲下楼梯,断裂的发卡在身后划出一道银色弧线。

      五楼到一楼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像被惊动的萤火虫。冷风灌进肺里时她才发觉自己还攥着那张糖纸,创可贴盒子在奔跑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转身她拐进巷尾废弃的报刊亭,木板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这是她和妈妈曾经的秘密基地——塌了半边的屋顶漏下月光,照在墙角用粉笔画的小彩虹上,颜色已经淡得快要消失。

      夏灼蜷缩在掉漆的绿色邮筒后面,手指摸到一道刻痕。那是她九岁时量的身高,旁边还有妈妈娟秀的字迹:【我们家夏夏又长高啦】。灰尘在月光里漂浮。

      只有在这一刻,才是属于夏灼一个人的世界 ,月光像一层柔软的纱,轻轻覆盖在温见微的肩头。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报刊亭里陈旧的空气,恍惚间,那股熟悉的蜂花洗发水味道又萦绕在鼻尖,带着令人安心的甜。

      墙角那抹粉笔画的小彩虹在月光下似乎重新鲜活起来,褪去的颜色被银辉填补,弯弯的弧线像极了妈妈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夏灼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斑驳的粉笔痕迹,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仿佛能触摸到当年妈妈握着她的小手一起作画时的温度。

      “妈妈,你看得见吗?”她仰头望向塌陷的屋顶,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我现在比这个刻痕高好多了...”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邮筒上那道刻痕旁边已经模糊的字迹。

      夜风穿过木板门的缝隙,发出轻柔的呜咽,像是某种回应。灰尘在光柱中起舞,渐渐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白大褂的衣角,散落的发丝,微微前倾的温柔姿态。夏灼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惊散这月光织就的幻影。

      “我知道的,”她轻声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你一直都在这里。”

      夏灼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臂弯。泪水浸湿了衣服袖口,但心底某个冰冷角落正被慢慢焐热。月光移动着脚步,将小彩虹的影子拉长,横跨整个报刊亭的地面,最终落在她的脚尖前,像一座通往过去的桥。

      远处传来模糊的钟声,夜已深沉。夏灼抬起头,发现报刊亭里漂浮的尘埃不知何时排列成了微笑的弧度。她伸手触碰那道“彩虹桥”,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就像墙上的刻痕,就像记忆里妈妈洗发水香气,就像每次推开这扇门时,吱呀声中藏着的问候。

      她最后摸了摸邮筒上那道刻痕,站起身来。月光为她披上一层银色的外衣,而墙角的小彩虹在她转身时悄悄亮了一下,如同告别时的眨眼。

      木板门再次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夏灼站在巷尾回头望去。塌陷的屋顶下,月光正温柔地拥抱着那个掉漆的绿色邮筒,拥抱着一道道刻痕,拥抱着褪色的小彩虹——那是只属于她和妈妈的世界,永远都在那里,等着她下次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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