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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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奇，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一阵风吹过来，黎奇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斟酌着开口，“维诺，你有没有信仰？”
学校的放映室里，荧幕的蓝光在灰黑的空间里发散，空调开得有些低，黎奇感到胃里的寿司还没消化完就要被冻结。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要在神经紧绷或者极度焦虑的时候跑来看恐怖片，无论是故事还是室内温度都让她感到寒冷。
字幕出现的那一刻，灯光亮起的时候，她就开始寻找，谁看起来和她一样感到不安，谁变得苍白，谁默如死灰。
维诺侧头来看了看她，感到奇怪又有些搞笑，“我全家都是天主教徒。”
“噢。”
但不知怎么的，她最近有些迷糊，而且伴随了某种异样的执着：“你从心底……我是说从心底，相信上帝吗？”
维诺有些梗住，顿了几秒，浓密的卷毛被风扬起，他笑道：“不信怎么会是教徒呢。”
莱娅伸出一根食指戳她的脸蛋：“黎奇，你怎么回事，吓到啦？”
“别当真啊，那就是部片子。”
对，她内心附和，我知道那是部片子。
然而心里的惊恐和焦虑像浪潮，她挣扎着要上探脑袋，翻爬，跪立，那些浪又把她下压，像石头，像密封的塑料布。
无论恐惧在电影结束那刻结束，还是延续地更久，太少的人会被激发出求生般的惊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总是安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臆想。虚幻。假象。
他们心惊肉跳，但从不会感到身处险境。
因为发自心底，他们从不真正相信，所以他们也从不怀疑。
但早已有人把一颗尖锐的石子毫无顾忌地扔进了她的生活，涟漪荡起来，成为一个不可名状的漩涡。
她觉得自己受到威胁，电影是这样，实际发生的也是这样。也许在真正的危险尚未来前，她的怀疑和想象就已经成为刺死自己的凶器。
黎奇深呼出一口气，气息颤抖着下坠。
“我需要去一趟图书馆，你们能不能陪我？”黎奇大着黑黑的眼睛，饱含期待地看向两个好友。
“噢，那什么，”莱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宝贝儿，我和迪克他们有约了，待会就走。”
“迪克？”维诺爆出声来，“难道你不知道那种糟心的蠢货混在那里就是为了泡妞？”他突然平静下来，就像暴雨之前，转头问黎奇：“你觉得他怎么样？”
怎么样？金发，但比莱娅的更浅，她从没看清他的眼睛，她通常离他很远，而且她最近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她记的最深的是他的声音，迪克爱说笑，并且……声音很大，他喜欢被关注。
“嘿！维诺，我看到你的照片了！”
维诺斜眼看着来人，不爽至极。
“你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小丑了，是不是艺术史专业找不到工作，你打算改行当街头艺人了？要我说兄弟，你就应该换个角色扮扮，最好是站着不用动的，是在东亚那边，叫什么来着——”
僵尸。黎奇想着，咬了口手上的寿司，酸黄瓜混着沙拉酱。
“噢想起来了！僵尸！”迪克前仰后合地笑，一手拍着维诺的肩膀，金发被他甩动地飞舞起来，像金色的海草。
“哦得了迪克，他不过是在完成作业。”莱娅扯着玫红色的唇，抬手向他肩膀打了一拳。
“开个玩笑嘛，别当真。”迪克五指插进头发从发际顺理到发顶，把头发向上撩起，好露出饱满的额头，让其中下坠的一缕金色，如他所料地，性感地坠在眉毛上方。
维诺嘴角一扯，朝他了翻了个白眼。
迪克满不在意地笑，偶然一个视线，他整个人半倚在长椅上，“嘿！”他吹了个口哨，视线聚在某个的蓝色身形。
“嘿！”他又叫。见那人不应，他把头转向莱娅，两手摊开，摆出个做作的疑惑，一边比划一边用唇语：
她耳朵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病，那是别人不想和你说话。”维诺呵呵呛他。
莱娅一巴掌糊在维诺臂上，随后介绍道：“黎奇，我们是高中同学，她在这里定居。”
“黎奇？”迪克挑眉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他看向她，一双蓝眼睛对上黑眼睛，“中国人？”
黎奇只得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神来，冲他微微一笑，酒窝浮现，黑色的眼瞳直直地对上去。
迪克顿了几秒，似乎不习惯那样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有种古怪的正经，还带点银色的光点。
他一下子忘记了平常脱口而出的调侃，音调力不从心，“好吧，好吧，莱娅我们该走了。”
维诺脱口而出，“我和你们一起。”说完他拍了拍黎奇的肩，凑到她耳旁道：“抱歉朋友，我有一场战斗。”
好，好中二……
黎奇苦笑。
晚上七点，鲁汶被黑夜覆盖。
城市默无声息地点灯，象牙白的大理石雕和锈红的砖墙，高耸精巧的灰蓝尖塔和教堂玻璃的流金反光。它们浸透了时间，一面暖调衬一面黑暗。
这个时候，黎奇刚从积了灰的老旧书堆里找到她想要的那一本。
图书馆的这一片区很少有人来，每当她迈过那条分区的红线，她的心脏便会开始猛烈跳动，这里的书对她来说太老了。
现在，好不容易对上了编码，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激动地一抽，堆叠的老书轰然倒塌，激烈的声响把她惊出一身冷汗，雾霭的灰尘弥漫了她的视线，黎奇的喉咙被细尘撩拨地搔痒，她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声音暗哑地穿透书架。
在整个堆摞满了老旧书本的空间，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图书馆管理员并没有过来，这个时间，这个区域，几乎没人在意。
黎奇一只手捂住口腔，一只手在面前挥舞。待灰尘冷静下来再次积落在地板和书上，她认命地开始修补之前的破坏，书本比先前堆叠的更加整齐，像一列古朴的棱柱。
还好。她黑色的眼睛将书列上下扫视一周，这些书还没老到一摔就散架的地步。
她拍了拍手，把找到的书搭在边上的架层，蹲了许久的腿脚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废力地撑着膝盖站起来，骨骼活动时发出“咔咔”的声。等小腿的肌肉舒缓下来，她收了书便准备回家。哪知一转身，另外一廊那架书面前竟多出两个人，无声无息。
黎奇呼吸一滞，眉头紧锁，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书。
他们的样貌是如此古板地一致，黑色西服，立起的翻领，下沉而干涩的嘴角，他们几乎面无表情。
那两人，让她非常不舒服。
昏黄的光线让黎奇觉得那黑色几乎能令人晕眩。
好像没有一丝杂质的黑色只为的是阴沉的葬礼。
他们面对着交谈，淡无血色的双唇开合，她看见其中一人整理了衣领的番口，黎奇眼前刹那一闪，冷白色的一圈，罗马领！
教会的人？神学院吗？可为什么？
她的心脏忽然猛地缩紧，她的神经绷扯着几乎让她喘不过气，黎奇感到慌张，她的想象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活跃，或者说，活跃过度。
黎奇刹地收回视线，径步流星地往前走——
猛烈的动作让她几乎撞到廊侧的木椅，紧急避转，椅子“哧啦——”一响，凳腿在地板上划出红痕，黎奇双眼睁大，懊恼自己的愚笨，也就是在抬头的一瞬间，理智失去了对视线的掌控。
于是刹地！她对上他们的眼睛——没有温度的瞳孔。
他们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件物体，比花和草还要糟糕，就好像她是什么突然被风吹来的塑料袋，或者，滚到脚下的碎石。
黎奇的身体被钉在原地，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被一种无形的冷酷扼住喉咙。不管他们是谁，她都必须离开这里，她厌恶他们品味极低的“葬服”。
她轻缓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躯体，现在只需要极其平常地移开脑袋，用最大的努力扯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微笑，然后走人。
石铺的闹街上，金桔的街灯连成一串，边上偶尔路过三两穿苏格兰短裙的男人，他们歌声粗犷到听不出旋律，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声音几乎震地黎奇的耳朵发蒙，倏而，那歌声又很快随着他们的步子隐匿了。
本以为怪异的感觉会就此随热闹人群消散，却不想，后背发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的心情沉重到极点。黎奇顺着人流拐进一家糖果店，期许明亮的光线和缤纷的颜色会让她重回平静。
黎奇在店里盘旋着，一会儿拨动糖串的风铃，一会把铲勺插进硬糖堆里，她甚至试图和几个小孩交谈，随便讲什么都行，管他什么琳达老师的卷发和某哈维同学的女朋友。
她需要转移注意力，越快越好，过后要经过的那条路可不是一般的昏暗。
真是，烦死了……她应该去帮艾达拔社区里的那几根草而不是来这里，和那些诡异的人对视。说不定现在她就已经躺在家里那张厚实柔软的床垫上看《三月童话》的第十章，她不应该来。
黎奇咬了口手上的巧克力棒，甜苦的丝滑在口腔里溶解，她觉得自己要尽快离开了。
迈出店铺，以最大的步伐往前穿越，她觉得自己像个亡命之徒，用尽力气甩掉邪恶的威胁，尽管那可能是个幻想。
她穿梭过红绿灯，她避开咖啡店延出铺面的桌椅，她小跑了起来，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她的黑色直发被两侧古老建筑的灯光染成棕色。
停落在灰白色教堂的鸽子忽而飞起，“咕咕”叫唤，直觉的不安充斥着一整条古老道路，她几近狂奔。
黎奇望着尽头那高耸尖顶的拉丁十字，内心奔腾：
上帝也好，安拉也好，圣母也好，不管是谁！
让她安全……
黎奇抱着书猛刹旋过一个转角，涛涛的喷泉声将她掩埋，她的身影惊起一场白鸽……
7、8分钟后，艾达的房门掀起一阵风，黎奇靠在门板上一声一声喘着粗气，不知道的人以为她跑了全程的马拉松。
不过——该死的，终于到家了。
“奇！”艾达发出一声惊叹，五十几岁的黑人太太直直的朝她冲过来，一把把她从地上拎起“你这是怎么了？”
艾达黑色硬质的螺旋卷发几乎要扎到她的脸上，黎奇双眼柔和下来，抱着死里逃生的心情弯眼，嘴唇轻启：
“我没……没事，艾达……咳咳。”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渴的要命。
艾达肥硕的身躯笑着晃了晃，接着，只见她神情一凝，一只手就朝她伸了过来“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想要转过头去看，立马被艾达一把扳回了头。
“羽毛……”
黎奇呆滞地盯着那片洁白的东西。
艾达上挑最近新纹好的黑色细眉，瞥她一眼，已经见怪不怪。把羽毛递到黎奇手上，“过来喝点水吧，你待会应该尝尝我下午做的汽水炖汤，配点吕迪送来的薯条，我觉得他今天炸的比昨天好……”
艾达强健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熟悉的念叨令黎奇放松神经，她瘫坐在地上，看着可爱的老阿姨迈着小而矫健的步伐进了厨房，她的荷叶边裙摆在小腿肚处晃动。
黎奇动了动手指，发现老书的封面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的湿软，她把手心的羽毛捻起来，举在面前，轻飘飘的一缕，随着她的呼吸抖动着羽脉上细腻的绒毛，她就着客厅的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片羽毛看，仿佛失了神。
“小奇！”
艾达再次发出一声震透房顶的叫唤，她瞬时醒来，猛的一吸气想要应答，指尖一抖，那羽毛也差点被她吸到鼻腔里，黎奇狠狠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把羽毛夹进书本。
慢吞吞地踱到餐桌前，顶上的吊灯在桌子一周笼下柔和的暖黄。黎奇的下巴抵着手臂，整个人趴在桌上，愣神地看着艾达柔粉色的背影在厨房里转来转去。
“艾达。”黎奇睁着迷离的圆眼睛，声音有气无力。
艾达手里拎着装了一整个玻璃罐的草莓啤酒走过来，拿起桌上倒扣的玻璃杯在她面前放好，给黎奇倒了半杯。
黎奇直起腰来，杵着下巴，换了个的姿势，她看着橘红色的液体缓缓的顺着玻璃杯壁流下，晶莹剔透，像极了琥珀。
“艾达阿姨，最近教会有什么活动吗？”
艾达奇怪的瞟了她一眼“怎么问起这个？”她把金黄的薯条往前一推“应该没有，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哦。”黎奇盯着玻璃杯看，拿了一根薯条就往嘴里送，小口小口地嚼。
“黎奇，你最近应该早点休息，看你已经恍惚成这个样子了。你去读大学就像是去送命，今天我还看见那群小孩在街上扮小丑，脸上又紫又绿的，把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吓地找不着北，哦上帝啊……”艾达在对面唠叨，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黎奇弯起眼来，“是维诺。”
“维诺？那个棕色卷毛的小子?”
“是他，怎么了？”
“他今早穿的一身黑，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吕迪差点没把他当成小偷，那帽子一掀开，上帝！那头卷毛，我还以为是个炸弹！”
黎奇听罢眉头皱起，“他在外面……转悠？做什么？”
“要我说，搞艺术的总有那么几个搞到脑子飞掉的。”艾达努努嘴，语调悠扬上去，最后又一小叹，“哦，上帝……”
“那最近，附近”黎奇慢悠悠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那种看起来……很阴沉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艾达一双粗糙的手就朝她捉来，她的额头被手背抵住，然后那双温热的手又把她的脸扳上去扳下来，艾达面色凝固，黑色的皮肤和表情一同凝成了巧克力。
“艾达阿姨，”黎奇被鼓捣地耐不住，“艾达，我没事。”她把她那双白软的手放在艾达的黝黑结实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真的。”她神情认真，脸颊粉白，眼下有一圈浅浅的黑色。
艾达睁大眼睛瞪着她，但又忍不住喃喃：
“以后少去那些偏僻的地方转悠，”她坐回靠椅，无奈浮现在她眼中，“噢，上帝啊……我倒是希望你能多长几磅，你那胳膊和秋天的树枝有什么区别？”
黎奇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内心叹息——
哦，上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