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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水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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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般的细长影子汇聚,朝常颂好她们的方向前进。
祝穗礼前面多出好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细长影子,阻隔她的视线。
水母散发出的如月光辉,和说话声吸引了周边没来得及赶去逐光的细长影子。
祂们捞起散落水中的水母,想要抓住光,无法长久维持形态的小小水母却在祂们的手心湮灭。
水面泛起不正常的波澜。
失去光的细长影子们搅动水流,愤怒地拍打水面。
一切声音被吸纳进空气,漏不出一点。
祝穗礼悄悄往侧边挪了挪,她不想被误伤。
搅起的水流冲散了姜和短时间内搭起的豆腐渣岸线,她拎着两个异类影子往真正的岸上跑,身后向里崩塌的岸线紧追着她。
水里细长影子们掀起的浪花打湿姜和背后的衣服,她右手拎的这个带红耳坠的影子离水楞是变成了一条大鲤鱼,不停地扑腾,想要回到水里去,左手拎的细长影子看着还成,不怎么动弹,看见发光水母也没想去捞。
这两个鬼一看就有问题,姜和不想放手,架不住“红鲤鱼”蹦跶得太厉害,刚刚堆起来的土地松软,行走不畅,后面的鬼直愣愣地瞧见红耳坠折射出来的光努力扑腾。
有几次祂们几乎快拽住姜和的脚后跟。
看不到常颂好跑哪去了,也不知道出来帮她一下。
等回去要多给常颂好安排几套高考难卷做做,别真被水母吞噬掉脑子。
她紧紧抿住嘴唇,谨记不能出声,没有光源她变小还能和常颂好交谈几句,现下正常体型有光源相随,再出声那就是生怕鬼追不上她。
姜和在往真正的岸上跑,后面的细长影子在后边拥挤地追逐,追人途中不忘争抢小小水母带来的光源,水母在它们中间徘徊、变暗、熄灭,由此拖累了祂们的步伐。
祝穗礼沉浮在黑暗边缘,看这一副恶鬼逐人的水墨画,红色耳坠跃起,成为画中央唯一一点朱砂。
祝穗礼第一次觉得写意的水墨画其实很写实。
红耳坠跃入水中,祝穗礼离得远没看见是姜和放弃抓捕,还是红耳坠自己逃脱的,深不见底的水面掩盖了耳坠折射出来的光。
姜和变回虫子大小,她左手拎的细长影子将她放到肩上,几步跑进岸上的黑暗深处。
光源减少,水流荡漾将祝穗礼推向远方,她方才惊醒周围小水母散发的光愈发微弱,随之聚拢的细长影子也慢慢散去。
万籁俱寂,最后一个发光水母湮灭,只有来时的路上,那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带来的光指引着祂们的方向。
祝穗礼不受控制地想到,若是天上那个裂口合拢,没有光和声音……
无尽的黑暗和无声是会逼疯人的。
真正的,死亡之地。
她在水里打了个寒战。
假如不想去当扑水的扑棱蛾子,祝穗礼该去追离开的姜和,异管局的人一定知道这里是哪,该怎么回去。
理智遏制了她迫切的步伐,后面想追上姜和的“恶鬼”这么多,多祝穗礼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大概率是不可能追上的。
何况不是所有人都是她亲爱的弟弟用钞能力,花钱请来给她讲故事的。
真追上了,异管局的人会不会把她当试验品抓起来,此类事情不是没可能发生。
接下来,她该去哪呢?
祝穗礼思考她下一步该走还是游?这个世界水域宽阔,难得能“看到”岸,她该上岸吗?这里的“鬼”能上岸吗?
她没有过多纠结,一股巨力扯住她的脚,将她死死往水域深处拖拽。
祝穗礼第一反应是挣扎,换来的是更紧密的桎梏,刚跑掉、没跑远的红耳坠略浮上来一些,与祝穗礼齐平,带着她一块在水中极速翻滚。
不知滚了多久,水域彻底变成黑黢黢一片,连近在咫尺的红色耳坠都瞧不见它的模样。
祝穗礼感受到翻滚降速,红耳坠的主人抱她的力道略放松了些,最后一击想重重地将她掷于水底,踩着她上岸。
十足的力道在水流在分出一道看不见的痕迹,完全不受水影响的祝穗礼仰头,她明明看不到,脑子里却自动补全红耳坠离去的背影。
她恍惚想到小时候每个小孩都有可能听过的防溺水鬼故事。
潭里会有水鬼缠身,在找下一个替死鬼。
红耳坠拉她进水底的力道,想来跟鬼故事里的水鬼差不了多少。
红耳坠向上划带起的水波纹逐渐消失,祝穗礼猛然抬手握住祂的腿。
这次,角色颠倒。
遽然挣扎的人变成了红耳坠。
紧紧抱住比挣脱束缚容易得多,祝穗礼手脚并用攀住红耳坠往上爬。
她比祂高出一点,手脚都缠住祂后,祝穗礼甚至能分心试着往外吐泡泡。
吐,吐不出来。
那个眼熟的细长影子是怎么吐出来一连串泡泡的?
说起来,祂看着眼熟究竟是像谁呢?
答案就在嘴边,祝穗礼怎么也说不出来。
红耳坠渐渐发现她不受溺水影响,放缓动作,似在思考。
她们两个不再折腾,水轻柔的浮力承托起她们露出水面。
在顺流的加持下,经过搏斗的几息时间,她们离裂口瀑布越来越远了。
祝穗礼不可避免地惧怕黑暗,所以她拥得更紧了些,在找不到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前,她决定紧抱着红耳坠不撒手。
红耳坠做出来的行为疯癫归疯癫,好歹祂还有点活人气,剩下一堆被瀑布冲到水底的细长影子全然是没有思考能力的虫子。
祝穗礼做不到单独一个人呆在这个世界里,她连一秒钟的无声与黑暗都无法忍受。
哪怕现在能看到远方微弱的亮光,她心底仍旧会害怕,乃至产生恐慌,恐慌那束莫名其妙降下的光线会莫名其妙的消失,让她和祂们重回无边的黑暗。
祝穗礼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发散思维,在脑子拼凑小说轶闻中“阴曹地府”的运行体系和人文风景。
缺乏凭空想象能力的人类创造的鬼怪社会结构,多是脱胎于当时社会和自身的生活轨迹,不同时期、不同人构建的“阴曹地府”世界观是不同的,经过千百年的融合,在描述“阴曹地府”,人们总会提到鬼,提到生死簿、孟婆汤和忘川河,其他几样祝穗礼是没见到,困住她找不到岸的这条大河,她觉得确实和文学作品里描述的忘川河有相似之处。
没有人能淌过这条寂静无边的大河之后,仍保有理智。
在她思维飘来飘去的期间,红耳坠不死心,找到她的头想把她往水里摁。
祝穗礼顺从地将她的影子头折成九十度浸进水里,变得更为纤长的四肢照旧扒着红耳坠不放。
红耳坠被她缠得没脾气,干脆不去管她,身上多一个影子和驮着一团空气没什么区别,祂逆流划拉几下,尽量保持在原地,不被水流冲走。
她们处在昏暗与全然漆黑的边界,身后的黑暗里断断续续有形态大小略微有些区别的细长影子奋力游出,挤过她们的身侧。
祝穗礼抱得愈发紧了。
红耳坠作为一个死了很久的鬼魂,是不会有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不过祂不乐意背上祝穗礼这个拖累。
祂慢悠悠地跟在前面细长影子们划出来的水痕,省下来的力气不间断地去抠去拉祝穗礼圈住祂的四肢。
周围昏暗单调的千篇一律,指引方向的瀑布因为距离足够远,游了半天,祝穗礼没见它变近变大,她没办法判断祂想游去哪里。
祝穗礼话到嘴边想开口问,出口前憋了回去。
她怕自己在无声的世界里是能说话的异类,又怕自己跟祂们一样打不出声音。
红耳坠没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好多个细长影子超过祂之后,祂一改方才慢悠悠的状态,蓦地加速,左摇右摆地穿梭过细长影子间的空隙。
祝穗礼没有被甩下去,劈开的水花偶尔夹杂零星一两只发光小水母对她还是有点影响的,本就不易判断的方位变得更难以辨认。
远方的瀑布在祂的全力加速之下并没有拉近距离。
祂好像带她去往了另一侧方向,瀑布离她们依然是那么远,倒是水域的深度变浅,祝穗礼沉下去,她的脚几乎能踩到底。
乌漆嘛黑的岸边近在咫尺,红耳坠变回了在水里悠闲沉浮的样子,没有想上岸的意思。
是不想上,还是不能上?
“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耳熟的声音在岸上响起。
接着,荧光幽幽,一串蓝绿色的鬼火亮起,上升到细长影子们腰部左右的高度。
姜和与常颂好重新缩小成虫子大小,一左一右坐在姜和拽回来“鬼”的肩膀上。
姜和俯瞰下面装上电子,亮起蓝绿色光芒的装饰灯串,感叹道:“我们这也是整上赛博招鬼了。”
常颂好:“你能行吗?别回头招来一堆别的鬼。”
耳熟的声音沙哑难辨,只能听出是个男的,“慌什么?在这的生魂多了你们两个,总不能单我一个魂被吞吧。”
生魂,在祝穗礼的理解里意味着活人的魂。
她觉得熟悉的细长影子是个出世人。
祝穗礼绞尽脑汁,在她狭窄的交际圈内,没有哪个天选者是这样呕哑嘲哳的嗓音。
“那说不好,在一堆异世界生物能跑出去的末日世界,你竟然能被拉进来。” 常颂好泼冷水:“在一堆大倒霉蛋中间,你算是个鹤立鸡群的超级无敌大倒霉蛋,遇上意外当然是谁最倒霉就先倒霉。”
联邦普遍认定,影响隐世人的异世界生物“家乡”末日严重程度比出世人进入的异世界要来得深。
耳熟的细长影子由人变“鬼”进到与地狱没有差别的异世界里,足见毫无幸运可言。
“这个世界毁灭了吗?没毁灭,哪里不是呆?”祂对常颂好的话不甚在意,掏出一个质地华丽、颜色低调的锦盒,放置到灯串下面打开锦盒,“究极倒霉也代表着特殊、独一无二、只有我能做。”
锦盒中央,一串红得像人工塑料的红宝石钻石项链在微弱的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