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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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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澜刚同萧烨说她不会再回到乔家,那语气坚定得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仿佛是在给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决绝的句号。
钟叔就匆匆进来禀报:“公子,乔相公来访,说是要见星澜姑娘。”
萧烨本就对乔家人没什么好感,乔家此前种种作为又深深伤害了星澜,心下愈发厌恶,当下就想让钟叔直接回绝,但在发话前,还是先问了下星澜的意见,听星澜说不见,他便心安理得地让钟叔去赶人了。
钟叔领命而去,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面露难色道:“公子,姑娘,乔相公执意不肯离开。他毕竟是当朝右相,权势滔天,连国舅爷平日里见了都要敬他三分,我也不敢太过无礼。”
其他人怕乔钧,萧烨可不怕,他俊眉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怒火,霍然起身,打算亲自去把那个不速之客赶走。
星澜却在这时拉住了他:“那便让他进来吧,我也想听听他还有何话要说。”
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萧烨感受到了,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给予她力量,“好,我陪你一起去。”
说罢,他转头看向钟叔,声音沉稳:“把人请去中堂。”
钟叔连忙应“是”,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乔钧被带到了中堂。
萧烨和星澜已然坐在椅子上,见到乔钧进来,两人谁也没有起身行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萧烨自顾自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星澜亦是如此,那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
乔钧出身名门望族,又身居高位多年,谁人见了他不是恭敬有加,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怠慢他,更何况是两个小辈。但他今日来是有求于人,便也没有计较他们的失礼。
他微微侧身,看向萧烨,语气尽量保持平和,却难掩其中的一丝急切:“萧二公子,请你暂且回避,我同星澜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外人不便在场。”
不等萧烨表态,星澜先开口驳斥:“萧烨不是外人,乔相公仅与我打过两次照面,于我而言,您才是外人。”
她的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刀,直刺乔钧的心窝。
乔钧被这话刺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虽说在血缘关系上,他们是父女,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没有资格让她称呼他一声“父亲”。
见乔钧不说话,星澜神情冷淡地催促:“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吗,乔相公不妨直言。”
乔钧看了看萧烨,又看了看星澜,家丑不可外扬,事关乔家的秘辛,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口。
见乔钧依旧一言不发,星澜有些不耐地站起身来,裙摆随风飘动,冷冷道:“既然乔相公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那便请回吧。”
萧烨也随之站起身,他身姿高大挺拔,往星澜身前一站,仿若一座巍峨的玉山,给她撑腰,他毫不犹豫地吩咐候在门外的钟叔送客。
乔钧不想无功而返,脑海中浮现出江玉柔至今仍昏迷不醒的模样,他深知,星澜是唯一能解开她心结的人。为了他心爱的柔儿,他别无选择,只能妥协。
“等等,我可以说,希望萧二公子能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萧烨微微点头,他本就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事关星澜,他更不会向其他人透露。
见状,乔钧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将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和盘托出……
***
乔钧和江玉柔的开始与其他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那是许多年前的春日,汴京城里繁花似锦,处处洋溢着生机。
一场春日宴会上,乔钧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儒雅风范,瞬间吸引了众多闺阁女子的目光。而江玉柔,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身着素衣罗裙,莲步轻移间,裙摆随风飘动,宛如仙子下凡,她眉如远黛,目含秋水,笑起来时,梨涡浅浅,娇羞动人。
乔钧在人群中一眼瞥见江玉柔,只觉眼前一亮,自此便辗转反侧,难以忘怀。
他对她展开了热烈而执着的追求,每日都会差人给她送去精心准备的礼物,有时是新鲜采摘的花束,馥郁芬芳,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有时是珍贵的诗词典籍,扉页上写着他亲手抄录的情诗,字迹刚劲有力又不失飘逸;他还时常在江府门前徘徊,只为能偶然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匆匆一眼。
起初,江玉柔面对乔钧这般猛烈的追求,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她虽也出身官宦人家,可父亲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五品小官,而乔家乃是汴京城首屈一指的簪缨世族、累世公卿,门第之高,不是她这种小门小户之女可以企及的。
一日,乔钧又在江府门前等候,见她出门,急忙上前,深情款款道:“江姑娘,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望你莫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
他的眼神炽热,直直地盯着江玉柔,仿佛世间万物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她一人。
江玉柔脸颊绯红,微微低头,避开他那炽热的目光,轻声道:“乔公子,你我门不当户不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乔钧却不以为然:“只要你我心意相通,门第又何足为惧,我早已认定了江姑娘,此生非卿不娶。”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眼中也满是坚定,让人无法置疑。
这般直白的示爱难免让江玉柔心中有所触动,但她仍然很清醒,“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有能力说服你的父母来我家提亲再论其他。”
她说这话本是想让乔钧认清现实、知难而退,没想到他果真力排众议,说服了族中长辈,三媒六聘只为迎娶她过门。
江玉柔被乔钧的赤诚所打动,答应与他携手一生。
婚后,他们的确度过了一段柔情蜜意的时光。乔钧对江玉柔无微不至,清晨,他会亲手为她梳妆画眉;夜晚,他会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诉说着甜蜜的情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然而,时光流转,两年过去,江玉柔的腹中却始终没有动静。族中长辈们开始颇有微词,私下里议论纷纷——
“长房嫡子成婚两载尚无子嗣,成何体统!”
“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他却独守着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误了乔氏香火传承,这罪名他承担得起吗?!”
……
这些闲言碎语传入江玉柔耳中,她不禁满心愧疚,常常暗自垂泪。
乔钧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紧紧握住江玉柔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安慰道:“柔儿,莫要理会他们,我只要你一人,子嗣之事,顺其自然便好。”
他如此有担当,独自扛下了所有的指摘,那时候江玉柔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她不忍见夫君为难,遍寻名医良方,咽下一碗又一碗助孕的苦药,两个月后终于有了身孕。
乔钧得知这个消息,一向沉稳的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把抱起江玉柔,在屋内转着圈,大笑道:“柔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江玉柔也满脸幸福,眼中闪烁着泪光,她依偎在乔钧怀里,心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他们以为有了这个孩子便能堵住族老们的嘴,殊不知,孩子出生后,才是悲剧的开端。
江玉柔十月怀胎,历经艰辛,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可族老们却面色阴沉,冷冷地说道:“此女不祥,必须立刻溺死,以免给家族带来灾祸。”
乔钧听闻此言,霎时脸色惨白,他望着襁褓中那玉雪可爱的小生命,双手颤抖,怎么也狠不下心。
族老们见状,便以江玉柔犯了七出之条,三年无子来要挟他休妻。
乔钧深爱着江玉柔,连纳妾都不肯,又岂肯休妻。被逼无奈下,他只能选择牺牲女儿的性命。
江玉柔醒来被告知自己生了个死胎,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拉住乔钧的衣袖,质问道:“钧郎,我生产之时明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你为何要说我的孩子是死胎?”
乔钧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哑声道:“柔儿,孩子先天不足,刚出生还有气,可不到一个时辰就咽气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
他的心中痛苦万分,却又不得不说谎。
江玉柔悲痛欲绝,泪如雨下,却也只能将女儿冰冷的尸体埋葬。此后,她消沉了许久,整日坐在窗前,目光呆滞,望着远方,对周围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在乔钧的温柔陪伴下,江玉柔渐渐走出了丧女之痛。半年后,她又有了身孕,她觉得是第一个女儿重新投胎回来找她了,对第二个孩子倾注了双倍的爱。乔钧脸上的忧色却比喜色更多,他怕重蹈上一回的覆辙,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十个月后,江玉柔生下的第二胎又是女婴。乔钧手上已经沾染了亲生女儿的血,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这回江玉柔却没那么好骗,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接连两胎生下的都是死婴,她暗中探查真相,终于得知了乔家“洗女”的可怕传统。
她彻底崩溃了,哭着闹着要与乔钧和离,乔钧不同意,她便绝食明志。饿晕过去被救醒,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乔钧,这张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俊朗面庞如今在她看来只觉得面目可憎,她歇斯底里地大吼着让他滚。
乔钧见她情绪如此激动,连忙安抚:“柔儿,你小心点别动了胎气,若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消失。”
他的声音焦急,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
江玉柔不由愣住了,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钧笑容满面道:“柔儿,你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闻言,江玉柔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在她决心要与乔钧一刀两断的时候,命运却又让他们之间生出了羁绊。她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可抚摸着肚皮,感受到掌心下的胎动,她又舍不得,五个月孩子已经成型了,若她就这样剥夺这个孩子的生命,和乔家那群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江玉柔思索了三日,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无论它是男是女,她都会用生命来保护它。
五个月后,江玉柔生下了第三个女儿,乔氏族老趁着她产后力竭身体最为虚弱之时,又要故技重施。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护在怀里,发丝凌乱,双眼通红,状若疯魔地尖声嘶吼道:“滚开!你们谁敢动我的孩子,便连我的命也一并取走!”
那声音尖锐凄厉,似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震得屋内众人耳膜生疼。
见她以死相逼,乔钧神色复杂,犹豫片刻,终是松了口,对着一干族老拱手道:“请各位叔伯长辈先出去,容我来劝劝她。”
族老们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退了出去,房门“吱呀”一声合上,房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江玉柔全身紧绷,仍呈防备姿态,犹如一只受伤后充满警惕的母兽,她用仇视的目光狠狠地剜着乔钧,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乔钧想要离她近一点,刚一抬腿,江玉柔便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大喊大叫起来:“你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乔钧连忙止步:“好,我不过来,柔儿,你别伤害自己。”
江玉柔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
待她情绪稍稍平复,乔钧低声下气地开口:“柔儿,我可以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但她不能留在乔家,咱们必须将她送走。”
“不!”江玉柔尖叫出声,声音颤抖,“谁也别想将我与我的孩子分开!若乔家容不下她,我带着她离开便是!”
乔钧不赞同地蹙眉:“岳父岳母都已经不在了,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带着孩子,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江玉柔被戳中了痛处,眼眶愈发泛红,恶狠狠地回道:“不用你管!我和女儿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从你害死我第一个女儿起,我便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乔钧重重叹了口气,试图让江玉柔冷静下来:“柔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可你别意气用事,即便你离开乔家,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要族老们知道这孩子还活在世上,便不会善罢甘休,难道你要一辈子带着女儿东躲西藏?为了女儿能平安长大,咱们只能将她送到远离汴京的地方,永不相见,就当她从未存在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微微哽咽。
江玉柔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乔家人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不能再失去这第三个。想到这里,她的心仿佛被万箭穿透,痛得无法呼吸,她颤抖着双手,将襁褓中的女儿抱起来,对着那粉嫩的小脸亲了又亲,每一下亲吻都饱含着无尽的不舍与眷恋。
许久之后,乔钧将女儿接了过去,小小的婴儿似是感知到了要与母亲分离,“哇”地一声啼哭起来,那哭声揪着江玉柔的心。
她的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了一下,想要再抱抱女儿,可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为了不让自己反悔,她猛地将手放进嘴里,牙齿狠狠咬下,直至鲜血淋漓,口中弥漫着腥甜,她才勉强忍住冲上去夺回女儿的冲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乔钧抱着女儿,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房门,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尖上,踏出一个个破碎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