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神君学会偷窥之后》青溪漱月

1、岁聿

　　天界上清境，大雨。

　　黑云浮于苍穹之下，吞没整个仙境，其中惊雷炸响，银蛇撕天裂地。

　　通往瑶池的玉阶之上，众仙躺了一地，尽头，有一黑袍人持剑而立，脸上黑雾萦绕，看不清面容。

　　剑刃之上血迹斑斑，掺杂着雨水自剑尖滑落，尽数砸在脚下，将一节本就斑驳的残竹浸染得更加惨烈。

　　他另一只手里正捏着整个上清境唯一的残魂。

　　手指宛如从九幽之处爬出的白骨，带着骇人的死气与寒意，死死地捏着青浣，几乎要将她冻得粉碎，本就残损的魂魄在枯骨掌中苦苦挣扎，却无济于事。

　　整个上清仙境已经没人能够救她，众仙僚俱已死在魔头的剑下，她是最后一个。

　　寒意如刀，对她寸寸凌迟，痛感蔓延，她灵台混沌一片，渐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神魂开始消弭，真疼。

　　“哈哈哈哈哈……”

　　陷入黑暗之前，青浣耳边传来癫狂的笑声，如同白骨摩擦，摄人心魄。

　　不过她已经感知不到了。

　　青浣的魂魄一点一点化为灰烬，被风卷、被雨砸。

　　玉阶上浸满了鲜血，雨也无法冲刷干净。

　　轰————

　　又是一阵惊雷劈下，整个上清境在雷鸣之中震颤不止，逐渐坍成碎末。

　　暴雨如注，摧枯拉朽般地往下砸着，忽而被一道金光斩落了，天地再次色变。

　　***

　　嘀嗒——嘀嗒——嘀嗒——

　　残雨顺着瓦当滴下，声音泠泠细碎惹人心烦。

　　青浣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汪暖泉之中动弹不得。眼前有座足足两人高的烛台，上头辉光四散如暖阳，奇迹般地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烛台旁端坐一人，身形高大，手握竹简，看得正入神，时不时还瞄她两眼，眼底无波无澜。

　　青浣没见过此人，他的眼神好似在说自己是案板上的死鱼。刚脱虎口，又入狼穴，她心间不由得涌出一阵绝望。

　　就在等死之际，她身下突然一震，一张毛茸茸的巨脸直直抵到眼前，瞳孔发着幽幽绿光，通体玄黑，没有一丝杂色，正伸着爪子朝她而来，指尖冒着寒光，逼近的那刻青浣已经感受到了魂魄撕裂的痛楚。

　　“小白！”有人放下竹简，及时出声将猫拢在了怀中，将两位隔绝开来。

　　她刚松口气，就听见“哈~”的一声，没有成功的玄猫朝她示威，那人垂眸看看她，又伸手揉了揉猫头，低头说道：“你魂魄受损，若没有依托便会魂飞魄散，小白是天生灵物，你可暂时寄居它体内。”声音如春淙，含着凉意。

　　青浣分明感受到这猫想弄死她！

　　果然，听到他的话，那名叫小白的猫伸出爪子勾了勾那人的衣袍，显然是不情愿。他凝眸一扫，眼神如霜，冻得小东西颤颤巍巍地收了爪。

　　小白不敢再有大动作，只能悄悄冲她龇了龇牙，不过对于青浣来说，毫无杀伤之力。

　　蝼蚁尚且偷生，现又有人救她，自当是要紧紧抱住这人的大腿，管他是谁。别说是寄居在一只猫体内，哪怕真的是给她一条死鱼，她也是肯的。

　　若她能动，定然点头如捣蒜，可惜此时她连转个眼珠都做不到，不过那人满不在乎她的意见。

　　残雨滴答声渐渐停了，日光投进来射向青浣，带着凉意，一股神力朝她袭来，她感受到自己被这股力量攥着脱离温泉，缓缓注入到什么东西中。

　　再次睁眼，就已在小白的灵台之中，举目望去四周纯白一片，金光凝成的山河湖泊点缀其中，如梦似幻，有一只缩小版的小白躺在云朵间，看着她眼神不善。

　　身躯脱离禁制，她不禁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可魂魄不全，那猫又跳下来捣乱，脚下一个不稳，便栽倒在地。

　　“讨厌你，哼！”

　　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小白口吐人言叱她。

　　青浣只有残魂，落在地上倒也不疼，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白的魂魄：“诶？你会说人话？你这么黑，为什么叫小白？”

　　哼——

　　小白头一扭，根本不搭理她。

　　一阵微风扫过，将青浣卷入了一汪湖泊之中。青浣听到一道声音传来：“你们好生相处。”

　　声音透过灵台，多了一丝温柔。

　　体内进入一个陌生魂体的滋味不好受，青浣在灵力所化的清泉中撑着脑袋，看着正在啪啪甩尾巴的小白。

　　“等我出去，给你做小鱼干吃！”

　　“哼！”

　　小白不是很领情。

　　从主人的怀中跳了下来，那一瞬间，借着小白的眼睛，青浣看见面前的案几上有一盅浓稠的血水，旁边是一尊烛台，正是青浣之前所处的位置。

　　天界至宝圣魂盅就这样荡着金光，大喇喇地躺在桌上，相传此物可护神魂不灭，是司命神君的所有物，随着司命神君魂归天地，这东西已经消失数百年，天上地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打它的主意，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这人定然不简单。

　　“主人为了你流了好多血。”

　　小白烦躁地甩着尾巴。

　　青浣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开口问小白：“你家主人叫什么，领何仙职？”

　　“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它的语气中满是鄙夷，更加不想搭理她。

　　就在以为问不出什么之时，有一道声音响起，“岁聿，掌宙之无极。”

　　“主人和我结了契印，灵台共通，他听得到你。”小白适时开口，而青浣听见他们的话语愣怔了片刻，她当然知道岁聿是谁！

　　宙神岁聿，天界四大尊神之一，传言下凡历劫三百年，历七世，尝八苦，却未曾听闻何时飞升回天了，怎会突然出现在上清境，还救了自己。

　　风透过，岁聿握拳轻咳出声。

　　“神君为何要救我。”

　　“受人之托。”

　　短短四字，青浣在心中反复琢磨。

　　难不成是净弥？他们同为尊神，想来是有些交情的。

　　净弥消失近百年，这是头一次有了消息，她压下心头欣喜，问道：“可是净弥？神君知晓她在何处？”

　　这次却真的再无人回答，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青浣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期待落空，心想许是净弥不愿见她，所以岁聿才不愿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沉，夜幕初降，小白枕着岁聿袍角呼呼大睡，岁聿丢了书卷，在一旁下棋。

　　她缩在小白体内，毫无困倦之意，满脑袋都是在想见到净弥之后，该如何同她解释之前之事，又该如何同她讲这百年间的趣事。

　　四时光阴一霎间，青浣在小白的体内安稳住了下来，对于她，起初小白是百八十分不愿，整日也没个好脸色，她也不恼，日日同小白讲之前上清境的奇闻。

　　小白仙龄不大，又天生好奇心重，渐渐也接受了她的存在。

　　岁聿每日都会给小白服一丸散着怪味的丹药，每次服用完小白都要吐上一回。原本浑圆的神躯日益消瘦，而每次服用，青浣的魂魄却能弥补一分。

　　每当她关心时，小白总会反唇一句：“你懂什么，我只想让你快点离开我的身体。”

　　傲娇的模样让她心头一软，愧疚不已。

　　随着小白的瘦弱，她的魂魄恢复了七八成，直至一日，清风带来了熟悉的味道。

　　岁聿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且不准小白跟随。

　　对此小白又哭又闹：“您从没有丢下过我，我不依。”小孩子撒泼打滚样样在行，大多时间岁聿并不拘束它，那次却说什么都不肯，临行前还在门口连下了三重禁制，外头人进不去，里头人出不来。

　　冷峻的模样惹得小白伤心了好几天，天天嚷嚷着主人不要它了，直到青浣说给它做一百条小鱼干才堪堪哄好。

　　大门再次打开时，岁聿站在门前，浑身沾满了风雪气，还有一丝十分熟悉的味道。

　　“你的真身残损，我无法将其全部带回，只有这一点点。”

　　她静静望着那翠玉似的竹身，如今上面布满斑驳的伤痕，半分生机也无，也不知他是从何处捡回来这截残身。

　　小白破天荒地安静，用爪子帮她抱住了翠竹。

　　————

　　日影西沉，清幽小院之中连虫鸣都不闻，只有风打着檐铃。

　　小白的魂魄睡得呼呼作响，这几日它有七成的时辰都是睡着，身体控制全权交给了青浣，她趴在岁聿身边，听着他叮叮当当地凿刻着什么。

　　一连几日，连姿势都没动过。

　　这几日她总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像是从岁聿身上透出来的，她抽动鼻头仔细去嗅，却又消失不见。

　　而此刻又出现了。

　　“小白，小白？”她想问一问小白，可小白仍睡着。

　　岁聿放下刻刀，摸了摸它：“不必叫它，那只是你修补魂魄之时出现的感官错乱，过些时日便好了。”

　　想法被他全部察觉。听到岁聿的解释，高悬的心放了下来。青浣现在对他是无条件地信任。

　　回神看着小白如此困倦，她又忍不住担心起它来。

　　“它这是怎么了？”

　　“一体双魂，它身躯快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