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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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白珩引以为傲的弟弟，终究只是一个短生种。
血腥腐肉的气味贯通空气，红树像缺氧挣扎的豆虫，扭曲着蠕动变形。
腾霄没了。
罗浮上唯一能够跟倏忽抗衡的令使没了。
其他仙舟的支援还在路上，而倏忽却已经开始复活了。
令使级的威压快让人窒息而死了。
不，已经开始了。
有人疯了般的扒拉着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的掐住他的气管。
“嗬……嗬……嗬……”气管里尖锐的呼吸声仿佛有传染力，让听到的人也开始感觉好像被掐着了呼吸。
“嗬……”最后一声，然后是肉骨倒地的声音。
在生命的使者面前，长生种也不过是短生种。
甚至不需要祂出手，只是站在这里，就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百冶先生！”人群中突然跑过去一个人，身后跟着庞大的金人。
“丹枫！”应星看着血肉巨树下那个渺小的身影，手心一阵一阵的发凉。
“百冶先生！前方战场危险！”一个云骑拉住应星，“您身为百冶不可鲁莽！”
应星被拉住，受他控制的金人径直过去试图接近丹枫。
“咕叽咕叽……”血肉巨树未成型的眼睛睁开，看向渺小的龙尊。
肉枝伸出一节，向丹枫接近。
“咕叽……”肉树呢喃着古老禁密的语言。
“检测到丰饶产物，启动高温消除。”一束蓝光照到肉枝上，刺啦刺啦的烤肉声响起。
“咿啊！——”疼痛感让肉枝下意识朝带来痛苦的地方甩过去。
那肉枝的力量竟如此强大，应星在锻造这具金人时特意用了最坚硬的材料，现在却被像敲软金一样砸出巨大的凹陷。
金人退后两步缓冲下这一鞭的劲儿。
中央控制系统被砸坏了。
系统接收到控制者的指令，拉响引线。
彭。
没什么用。
自爆可以炸毁整个洞天的顶级战用金人，在令使身上就像挠痒痒一样，连一条肉枝都烧不尽。
“咳！——”应星猛的咳出一口血来。
“先生！”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医师迅速拿出缓解的药物，强制塞进应星嘴里。
为了战争，在特殊情况下金人需要控制者精神链接控制行动，但同时一旦金人受损，伤害也会同时反馈到控制者的精神上，越高级的金人反馈越强。
耳朵旁边湿漉漉的，应星抬手一摸，满手腥红。
爆炸的余波终于震醒了被困在幻觉中的丹枫。
“嗡——”
白珩回来了。
应星抬头看去。
那带着黑日回来的星槎是那么熟悉。
“你就是载个黑日，它都坠不了机。”
确实啊。
她带着黑日回来了。
。
战争结束了。
罗浮牺牲人数总计十九万六千八百五十二人，重伤八万九千二百零五人，轻伤未计数。
。
倏忽被黑日重伤，成功收入十王司。
清理残余的丰饶民时，一个丰饶民跑进后方基地，当时正是午夜，学生们都走了，应星还在那里工作，被那个丰饶民认出来了，如果不是云骑及时出现，击毙了那人，恐怕死的就是应星了。
丹鼎司内。
“嘶——”
“马上好百冶先生，您再忍忍。”医师柔声道。
“好了，”医师放下东西，递过去一张手帕，“擦擦汗百冶先生。”
“谢谢。”应星疼的脸上煞白一片。
“龙尊大人！您的伤口还没好！”门外传来龙师的声音。
“应星！你怎么样？”丹枫砰的一声进来。
“我没事，你的伤口还没好乱跑什么？”应星皱眉道。
“持明恢复力强没事，你是短生种，终究不同，性命最重要。”
“恢复力强也不能这样，现在是战后，需要休养生息。”
“休养生息是让你半夜还在工作吗？”
“我自愿的，你别管。”
“你自己都不爱惜身体，还反过来叫我好好休息？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
“丹枫！你能不能别胡闹？战后本就工作繁忙。”
“那你那些长生种学生呢？他们不干活让你一个短生种还是百冶来干？”
“他们去休息了。”
“可你是短生种更需要休息！”
“……”
“丹枫，”应星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不能让白珩的牺牲白费。”
“她是为了罗浮牺牲，除了我，罗浮上没有再能彻底修复武器的人了。”
“我大限将至了。”应星说。
“你也知道，短生种的年龄就那么短。”
“那具自爆的金人反伤太大了，哪怕当时马上用了缓解的药，也无法完全修复。”
“丹枫，”应星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
“别胡闹了，算我求你。”
丹枫缓缓攥拳。
“……好好保养身体，我可不想早早丧偶。”丹枫开口，一如既往的语气下微微颤抖。
“嗯，争取。”应星才做完手术就跟丹枫吵，现在精神已经很累，眼睛快睁不开了。
“……哼……”丹枫摆袖离开。
没了打扰，应星很快就睡着了
丹枫在门外，看着应星熟睡。
“大人……”医师过来，“您要的病册。”
“嗯。”丹枫接过来打开看。
很严重的情况，丹枫没想到应星的伤竟然这么严重。
对于□□上的伤，他们无所不能，可对于精神上的伤，他们束手无策。
“病程预测：无法控制，伤害将扩大，影响部分神经中枢，相关感觉神经萎缩失去相应功能，直到脑死亡。”
这是理想条件下，各种他们目前知道的所有延缓的药物与器械都用上，他本人也积极配合休息治疗的情况下，也才勉强能挣出三年时间。
失去五感，对匠人来说就是硬生生把骨头打断。
对应星来说，就是一点点抽敲碎他的骄傲，然后成为一个植物人困在床上困到□□彻底死亡。
丹枫放下病册，脸埋进手里。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到头来他什么也留不住。
白珩也是，应星也是。
持明龙尊，持灯独行。
他以为自己踽踽独行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同伴，原来都只是
昙花一现。
。
“龙尊大人，您最近……”一个侍男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丹枫强撑起自己接着工作。
“恕我直言，是因为百冶先生吗？”
“……”
“您的桌子上经常放着百冶先生的病册。”
“……”
“不该问的别问。”
“是我逾越了。”侍男道。
“……”
过了一会。
“你开口问我此事是为了什么？”丹枫开口。
“若大人不嫌弃，臣听过一个偏方，或许可以帮到百冶先生。”
“……”
“说。”
侍男行礼，“臣也是只是道听途说，有没有用臣也不敢保证。”
“没事，我不怪你，说吧。”
“臣听说玉阙上曾经有一个持明喜欢上了短生种，后来那短生种因为偷窥天机而被压入监牢，那持明买通侍卫救人出来，可经历过仙舟刑法的短生种早已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归西了，那持明情急之下割下自身的血肉喂给那短生种，没想到吃完那短生种便重新活蹦乱跳了，两人跑出仙舟不知所踪，据说回来还有人看到过那俩人一同出现，那时距当年之事以过五百年，有人便猜测持明血肉或可变短生为长生。”
“……我知道了，”丹枫开口，“你刚才什么也没跟我说对吗？”
“啊？啊对对对，什么也没说。”
“退下吧 。”
“是。”
。
应星一能下床就又开始工作了，一打打的文件流水一样朝他的病房送。
工造司人才断层，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一个公输，可也帮不了多少。
路过的医师经常看到直到半夜灯还亮着。
腾霄没了，景元在腾霄将军生前幕僚力排众议下成为新将军，工作也繁忙，无力抽身看望。
又是一个晚上，应星熬夜工作。
“应星？”丹枫轻轻敲门，打开门进来。
自两人那天小吵一架后一直不好意思见面，直到今天。
“……嗯。”应星尴尬的应声。
“这么晚了还不睡？”应星说。
“睡不着，伤口愈合很痒。”丹枫垂下眼。
“……”
“过来吧。”应星最受不了丹枫示弱，高傲的龙尊大人一委屈低头他就什么责备的话都噎死在嘴里了。
丹枫乖乖过去，将保温盒子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应星看着盒子问。
“熬的汤，熬了一晚上。”丹枫微微侧身用袖子盖住手。
“躲什么？手给我看看。”应星眼尖发现丹枫的小动作。
丹枫扭不过应星，乖乖伸出右手。
白细的手上好几个水泡。
应星看看盒子，也看看丹枫的手，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你自己熬的？”
“嗯。”
“下次这种事让别人干，你又不会还容易受伤。”
“我……你还生气吗？”
“……”应星发出一声轻笑音。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应星笑说，“龙尊大人别掉金豆豆了。”
“……哼……我才没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谢谢龙尊大人的汤，龙尊大人最好了。”应星举起丹枫的手，亲了一口。
丹枫跟被应星的唇烫到了一样抽手回去。
“你喝不喝？不喝我带回去了。”丹枫为了掩盖自己害羞，将目光移向汤盒。
“喝喝喝，龙尊大人的消气汤，不喝白不喝。”应星笑道。
“……哼，贫嘴。”
“嗯嗯嗯，贫嘴，需要龙尊大人来堵住。”
丹枫的耳边蔓上红色。
盛好了汤递过去。
汤的颜色好像有点深了。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
“这汤怎么这么红啊？”应星疑惑道。
“手术伤气血，我放了些补血的药材。”
他记得有些药材确实是容易染色，至于腥味大概是龙尊大人厨艺实在不行的原因。
应星接过来，无意撇了眼袖口。
一抹红色闪过去。
匠人习惯于发现一切可疑的事物。
“等等。”应星按住丹枫的手臂。
“你胳膊上是什么？”
丹枫呆了下突然挣扎着想收回手。
“别动！”应星瞬间警觉起来，放下汤碗，一把扯开袖口。
手腕处缠了绷带，上边是凝固的血色，因为刚才的挣扎，现在伤口崩裂开重新染了红色。
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干嘛去了？”应星正色道。
“没事，侍卫说药材用血养的品质更好。”
“什么药材需要用龙尊的血？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应星第一次对着丹枫严肃起来。
“珍贵药材，你又不是医师不知道正常。”
应星看着渗血的绷带，手腕底下是那碗冒着热气的，诡异的红汤。
应星是个聪明人，一眼就联系起来明白是什么了，脸瞬间黑下来。
“你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你到底放了什么？”
丹枫一言不发。
应星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我一介短生种，受不起龙尊大人的血肉滋养，这碗汤还是麻烦龙尊大人收回去吧。”应星转身不看丹枫，开口道。
“……这是药，对你的身体好。”
“我应星虽不识药理，可也知道需要用血肉滋养的不是什么入册良药。”
“……我不想你死。”
“……”应星沉默着。
“持明血肉可以让你成为长生种。”
“我不需要。”
“可是我需要，”丹枫说，“短生种和持明的差距太大了，短生种这一生结束了就是真的结束了，可持明却能转世再生，短生种太脆弱了，我时常想如果你是长生种就好了，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成为长生种，哪怕只是一个偏方，我也愿意去赌那几分的可能性。”
“……你真的知道短生种的身份对我来说是什么吗？”
“……我知道，短生种百冶，你最引以为傲的成就。”
应星突然轻声笑起来。
“果然呐……丹枫，你们持明对生命的理解是什么？”
“只有一次的最贵重之物。”
应星侧头，轻声说：“丹枫啊，你知道蜡烛吗？一辈子就站在那里，等着被点燃耗尽后被扔掉。”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宁如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我不在乎百冶还是工正，蜡烛也从不会关心自己是放着高台还是矮凳上，与其拥有漫长而无用的寿数，我更喜欢短暂而轰轰烈烈，燃烧自己，然后为他人照清长路。”
“……”
“可是生命也是只有一次的东西，功名利禄，成就梦想这些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成就梦想这些可以再来，可生命不会。”丹枫说。
“你要我苟且偷生？仙舟对谋取长生一向排斥，一旦成为长生种，就意味着我剩下的漫长岁月只能躲躲藏藏的活着。”
“躲躲藏藏总比命都没了好！生死面前所有东西都是虚无之物！”
“窝囊的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一具行尸走肉吗！？”
“你就丢不下你那理想信念吗？他们有什么意义值得你拿命去换！？”
“丹枫！”应星被这一句弄的彻底生气了。
“龙尊大人向来高高在上，自然不理解我们这些凡人的执念，我不过一介短生种，怎么能忤逆龙尊的意愿，百冶粗人一个，龙尊大人这套理论我不理解也不喜欢听，烦请大人去和他人辩经，慢走恕不送。”
“应星！”
“医师！”应星按下铃铛唤来守夜医师，“麻烦将龙尊请出去。”
“这……龙尊大人，百冶先生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您还是别打扰他了。”医师过来尴尬的请人。
“……”丹枫攥拳，这一瞬间突然很想把应星按住，强硬灌下血汤。
身为龙尊，他的实力远在应星之上，他要真想来强的，应星根本挣脱不了。
可是这样应星会恨他一辈子。
良久，丹枫闭眼吸气平复心情，睁开眼，拿上东西，跟着医师离开了，还顺便关上门。
。
白珩的葬礼和其他牺牲将士一同办完了。
应星表面上看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不看病册很难想象他现在是得了绝症的病人。
学生们发现老师自丹鼎司回来后更勤奋了，经常半夜还亮着灯。
只是老师好像跟龙尊吵架了，好几天没看到师母过来找人了。
又是一年春天，百冶院子里的槐花比往年繁荣不少，整片区域都能闻到槐花的香味。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应星在槐树底下支了张小桌，煮了壶槐花茶。
“将军真是个忙职，”景元一屁股做下拿起杯子牛饮下去，“好不容易才凑出半天假来。”
“镜流没帮衬着点？”
“唉，一说起这个就愁，医师说她老人家快到年龄了，又受了刺激，需要静养。”
“到年龄了呀……她几年多大了？”
“七百五十多了，仙舟人到八百就已经属于长寿了。”
“还有五十多年，不是吗？”应星看着茶水里上浮的槐花。
他还剩下三年了。
“五十多年的时间啊……能做很好多事呢……”
“……应星哥？”
“嗯？”
“感觉自战争结束后你突然变老了很多，就是那种神态上的老，”景元比划着，“就像刚才那样，感慨人生。”
“这一季的槐花快落了吧……”应星没有回复景元的话，抬头看向满树的花。
风晃晃悠悠的过去，一朵花离了枝头，落到应星茶碗里。
“你还记得我做过的槐花饼吗？”
“记得。”
“我再给你做点吧。”应星径直全身走向厨房。
景元回头看着，突然感觉应星的身子好像佝偻了些。
水开了，咕噜咕噜的叫着，树叶沙啦沙啦的晃。
景元看着这棵槐花。
槐，鬼木。
槐木招鬼。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地摊书上看到的，随即摇摇头，感慨自己竟然也有封建迷信的时候。
没一会，应星出来了，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槐花饼。
“呐，一年一度。”
“谢谢哥！”景元到底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饿的快。
“对了，你这段时间看到丹枫了吗？”
“没，话说哥你是不是跟枫哥吵架了？我送师父去医院时听见医师八卦说那天晚上你俩大吵一架然后不了了之了。”
“差不多，丹枫嫌弃我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应星隐瞒下了丹枫真实的意图。
“唉，要我说哥你也太拼了，这次我站枫哥的。”
“臭小子。”应星笑着敲了景元一个脑瓜崩。
。
槐花开始落了。
。
今天是倏忽分刑的日子，为了确保倏忽不再复活，罗浮请来元帅封印倏忽，丹枫作为持明龙尊，需要到场开路。
应星做为束缚倏忽器具的制造者也要到场。
丹枫的脸色有点白，看样子好像好几天没睡好了。
仪式开始。
十王司抱着盛着倏忽残骸的器具走进鳞渊境。
应星紧跟着景元，后边是断后的丹枫。
“咔。”一声枝叶折断的声音。
“小心！”丹枫瞬间反应过来，击云出现，挡在两人身前。
一束长枝像箭一样射过来，被击云砍断。
碎木锋利如刀，划过丹枫的脸，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受倏忽残骸影响，建木有了复苏的先兆。
纵使元帅及时将倏忽封印，隔绝丰饶力量的发散，可被复生的枝叶仍是让人一番苦战才清理干净。
丹枫身上很多细碎的伤口，大部分都是碎木片划出来的。
应星被他护在身后，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口。
丹鼎司内。
医师们你看我我看你，龙尊作为丹鼎司的头头，很少见受伤，况且龙尊向来不喜欢他人的接触。
应星叹了口气，“给我吧。”
医师得了救赎般松了口气，给了东西后就迅速离开了。
应星认命的俯下身，给丹枫清理伤口。
“……应星……”丹枫小声叫了他一声。
应星感觉自己有时候就是贱。
师父当年骂的确实不错，他就是个恋爱脑。
再生气，对方一软下来，他就气消了大半，对方再委屈的一叫，他就立马昏头转向的当狗去了。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好几天没理我了……”
祖宗，别说了，再说他就又要心甘情愿当狗去了。
“闭嘴，先清理完伤口。”
丹枫：（小声抽泣）
算了当狗就当狗。
“我没生气。”百冶先生的体面比较松弛但是他的嘴硬又弥补了这一点。
反正他百冶也不是第一次当狗了。
“别哭了。”
“我没哭。”
“眼泪都出来还嘴硬。”
“这是疼的。”
“……”
行吧，龙尊大人说是疼出来就是疼出来的。
反正他是龙尊大人的狗。
。
槐花落尽了。
。
自从建木一事后，两人的关系恢复了从前。
虽然建木目前安静，可那天也看到了一旦有丰饶力量引导，建木复生也只是时间的事。
他想斩断建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丰饶民入侵是为了建木，那他把建木斩断，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战争，再也不用死人了？
他将这个计划告诉了应星。
他隐瞒下除却斩断建木外，他的另一个计划。
持明的人不能再减少。
没想到应星跟他明面上想的一样，两人一拍即合，为了计划实行，他瞒着族人让应星进去研究建木。
出来后应星便开始制造工具，又连熬了几个大夜。
晚上，丹枫翻进百冶院子。
槐花落了一地。
鞋子踏在干掉的花片上哗啦哗啦的响，空气中残留的槐花香转瞬即逝。
槐树是先开花再长叶的植物。
丹枫站在树下，手里提着一盒糕点。
。
槐，鬼木。
槐树招鬼。
。
“大人，”侍卫看着丹枫站在案板前犹豫，“还是让我们来吧。”
“……”丹枫握紧拳。
永远陪伴着他。
对于踽踽独行太久的饮月君来说，最大的诱惑也只有这个了。
他太冷了，所以碰到哪怕一点热气也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可这热气却转瞬即逝。
他像饮鸩止渴的可怜人，也像溺水的将亡者。
不愿放开那支浮木，害怕一旦放开，就是万丈深渊。
可是那样应星会怨恨他一辈子。
良久，侍卫感觉自己腿快站僵了时，丹枫终于行动了。
“有绿豆糕的模具吗？”
侍卫急忙拿出来。
丹枫亲手做了五个绿豆糕。
“再做九十五个，把这五个混在里面。”
他想赌一回。
百分之五的概率。
成也好败也罢，全听那所谓的命运嘱咐。
“是。”侍卫应下，端着丹枫做的绿豆糕走了。
。
幽囚犯底。
千面人树赤红的眼睛睁开，菱形的瞳孔看向狱顶。
。
丹枫拎着绿豆糕站在树下。
“什么人？”屋子里传来应星警惕的声音。
丹枫敲敲门，“应星，是我。”
“吱呀——”门打开伸出一只手把丹枫拉进去。
“大晚上的过来干嘛？”应星问。
“我听你学生说你都好几天没睡了，天天亮着灯。”
“还行了其实，等结束了就好好休息。”
“我带了糕点……”丹枫把东西放桌子上，看见应星警惕的眼神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做的，是我叫人做的，暑天吃些消暑气，还可以送茶吃。”
“……”
“我吃给你看好吧。”丹枫为了打消应星的顾虑，拿了几个当着应星的面吃掉。
“好了好了我信我信。”应星感觉自己真是好哄，丹枫一示弱他的跟那个被妖妃蛊惑的君王一样啥都忘了。
“放这吧，我才吃了饭还不是很饿。”
丹枫应声，放下糕点离开了。
。
“老师？”学生犹豫的进来。
“嗯？”百冶顶着两个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抬头。
“这是今天工造司内的报表，您看看……要不您还是先睡一觉吧？”学生看着应星在那跟磕头虫一样上上下下的，说。
“嗯？啥？”应星迷蒙着眼抬头。
“……您还是先睡一觉吧。”学生抬高声音说。
“我没事，你把………（如泥酣睡）”
话还没说完，应星就以头抢桌，晚安依古比古了。
学生：“……”
学生：有时候一个人也挺无助的。
学生干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百般聊赖的开始玩玉兆。
玩了一会眼睛疼，关上也闲不住的四处看。
丹枫送过来的精美糕点盒子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这做工一看就是工造司出来的，还得是百冶来之前的，百冶来之后花纹华丽度下降了不止一个度。
学生被这盒子勾起以前的回应了，伸手想摸摸上面的花纹。
“咔。”不知道碰到哪里了，盒子突然打开，露出里面的精致的糕点。
一股香味飘出来。
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感觉很香，很想吃一口。
似乎若有若无的混了一丝血腥味。
工匠特有的探索精神，学生的好奇心被这一丝血腥味勾起来了，动手开始分拣糕点。
原来有两种口味的，一种是普通的糕点，一种是盒子打开时那股很特别的香味。
这糕点看着像是师母送过来的，大概是有一部分加了些特殊的药材吧，毕竟老师最近身体好像不太健康。
分拣分拣完毕，终于找全了所有带着血腥味的绿豆糕。
颜色比其他深了些，捻下一些粉末放到鼻子面前细闻，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莲花香。
这是坏了吗？学生疑惑。
可是看着好像不是哎？
师母是加了特殊药材吗？学生摸下巴。
不管了，反正师母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学生将这五个绿豆糕放到那盘普通味的顶上。
学生把带特殊香味的那盘放到前面，据他常年干饭经验，食疗通常都是做的很香很好吃的，这盘这么香肯定是师母加了“百冶先生特供美味药材”。
他们也想吃师母做的东西。
学生想，可惜，老师师母是真爱，学生是意外。
玉兆突然响起来，为了不打扰老师休息，学生跑出去接。
应星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自己压褶的报表。
“啊，老师您醒了？”学生从外边进来。
“嗯？哦报表啊！我想起来了，稍等啊。”应星低头哗啦哗啦的签字。
“喏，抱歉了。”
“哪里的话，老师这些天的繁忙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还是希望您好好休息，别熬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嗯。谢谢提醒。”应星微笑道。
学生抱着报表离开了。
应星伸展了下蜷缩了很久的身体，肚子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也是，满打满算他快一天没吃饭了。
应星想起丹枫带的绿豆糕，随手拿过摆在前面的那盘绿豆糕，就着一壶茶水当饭应付下肚子。
脑力活动极为耗费体力，再加上应星一向饭量大，不知不觉间就干空了盘子。
等他反应过来时，一百个绿豆糕被他吃了一半。
最纯饿的那年，吃了丹枫带过来的五十个绿豆糕。
应星挠挠头，放下空盘，正好肚子也七八分饱了，剩下的就下次再吃完。
。
第二天，应星终于把东西赶出来了，成功的瞬间，兴奋的立马跳起来，也顾不上吃饭了就急急忙忙朝丹枫那赶。
“丹枫！我成功了！”应星兴高采烈的敲开门。
丹枫看着像一晚上没睡好一样，不过一听应星成功了，撑起精神祝贺他，并提议两人现在就去实施。
应星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精神，却坳不过龙尊大人，只得跟着过去。
。
鬼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多魔阴化的东西。
应星咬牙，握紧手中的剑，将扑过来的丰饶玄鹿一击致命。
应星回头，却看到丹枫站在树下犹豫。
“丹枫！”应星叫了一声。
丹枫抬头。
一枝木箭从应星背对着的建木上朝应星飞过去。
应星的耳朵因为后遗症，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灵敏了，虽然在木箭刺上前及时回头，也堪堪避开致命部位。
应星捂着不停流血的肩膀，咬牙起身，换了左手握剑，别扭的斩杀着怪物。
应星看着丹枫从袖子里，拿出一盒红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白珩的残骸。”
“！！！”
“丹枫！”应星踉跄一步，“你想干什么？”
“持明有自己的方法，抱歉应星，我骗了你。”丹枫抬头看向建木。
应星顺着丹枫的视线看到建木，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你疯了！”
“我没疯应星！我很清醒，我要逆转生死，既然倏忽能做到死而复生，那不朽一定也可以！”
“为什么你就总是那么固执？！”应星踉跄着走到丹枫身前，“你真的明白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应星手上全是血，抬手指着建木，“倏忽死了，我们赢了，可还能再赢几次？我们还要付出多少像这样的代价？”
“看看这建木，它依然还活着。只要建木矗立，怪物们、它们可以一遍遍卷土重来！仙舟人、狐人和持明对抗孽物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应星的声音因为流血过度，已经开始虚弱下去。
“我记得你我吵架那天，你说生命只有一次，你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但是为这个牺牲、为那个去死，这些我们自己的选择才是构成了我们一生的一切！选择的意义才是我们所追求的生命，就像她选择牺牲，我选择铸造一样，死亡对我们不值一提，苟且偷生才是我们最害怕的结局！”
丹枫看着应星。
“可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她让他们所有人都从头再来！”他说。
“是，意义是很重要，可生命面前，意义有什么用？你指责我固执，可你自己将自己的生死观强加于他人身上，何尝不是自我感动？”丹枫反驳应星道。
“那是他们、我们自己选择的路！与其僵硬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我们——”
没等应星说完，突然一声尖利的怪叫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大地震摇，像盘古苏醒伸展身体一样。
建木猛烈摇动。
丹枫察觉到了一股满溢着血腥气的，同族的气味。
他猛然扭头，看向鳞渊境深处。
他失败了。
化龙妙法没有给持明带来任何新生，残留下的，只是一具怪物。
应星惊恐的看着孽龙那双熟悉的眼睛，四肢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僵硬。
“丹枫……”应星踉跄的向孽龙走了几步，突然腿一软扑通跪地。
肚子好难受啊，好疼啊。
应星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虫子在乱游，咬断肌肉内脏，把肚子里搅的一团乱麻。
好痛啊，为什么突然怎么疼？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
好像还有什么跟着血一起涌上来了。
好疼。
应星张开嘴，疼的想大声叫出来。
“咳咳咳，呕——”
血，他吐血了。
“应星！”丹枫担忧道，此时，孽龙也开始行动了。
“我——咳咳呕——”
好多血，感觉像把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吐出来一样。
建木摇动，突然伸出一枝，向应星处生长。
“呕——”
血，然后是碎肉。
断裂的肉块，还带着人体的热度。
一节一节的管状肉，然后，是几乎完整的内脏，骨头。
应星的身下积了一摊红色混合物。
“不对……应星！”丹枫伸手想碰，却看见应星吐出来的内脏在蠕动。
像活人一样。
不可能，短生种怎么会这样了还活着？
“咔咔咔。”建木突然迅速生长起来，伸出藤蔓缠住无力反抗的应星脖子。
“啊……”应星徒劳的挣扎着，抬手想扒拉开藤蔓，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
整整齐齐的盯着他。
丹枫看到应星在被藤蔓缠住后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裂开，却没有血涌出来，而是白肉蠕动，生成一只只眼睛，密密麻麻。
都在看着他。
都在看着他……
都在看着他！
丹枫感觉头皮发麻。
眼睛。
是红色的。
。
罪人丹枫，染指丰饶，造下恶乱，判行褪鳞。
“百冶……先生？”
牢狱中央被重重铁链拴着的模糊人形动了下，突然吐出一摊血肉。
“不可能……不可能……！老师怎么会变成这样？”学生不敢置信的崩溃喊道，“怎么可能！？”
“判官大人！”学生猛的看向一旁的判官，扑上去拉着判官的衣服，“我求您，给我们老师一个痛快吧！这样活着对他只不过折磨罢了！”
他们老师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人，怎么只不过一转头，就成了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抱歉，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找来你们的，我们也不忍心看百冶先生受此种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判官悲伤道。
“十王司内所有刑法都试过了，甚至连呼雷的无间剑树都用过了，仍然无法杀死他，他现在体内的基因已经被彻底污染，救不回来了。”
学生瘫坐在地上。
饮月君到底带着老师在鳞渊境内干了什么？他们接到消息时，只有一句“基因污染严重，长生基因严重排斥短生基因，自体免疫疯狂攻击内部所有器官，持续剧烈呕吐自身脏器超74仙舟时。”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丰饶赐福。
说是赐福，更像一场恶意满满的酷刑折磨。
内脏不断的被体内的银杏刺破挤出，却又在丰饶赐福下，新的脏器生长顶替。
像把一个人反复生挖去内脏，再填上新器官，然后再生挖，周而复始。
其中痛苦，已经不是人能理解，语言能够表述的了。
而应星，全程都在看着感受着自己被生挖。
凌迟也不过如此。
所有短暂的清醒时间，他都在祈求判官们能帮他解脱。
可无济于事。
所有刑法对他都失去了意义，无论如何分裂他的身体，丰饶赐福都会活化任意一片，哪怕是一块血沫，都能迅速生长成人。
生命，已成惩戒。
“我们想知道，在他出发去鳞渊境之前，你们还记得他干了什么嘛？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们。”
丹枫一直否认自己在鳞渊境内对应星做了什么，他们只能从时间线上查找原由。
“之前？之前……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前天我在老师房间里看到过一盒绿豆糕！盒子很精致绝对不是这几年工造司产出的！”
“绿豆糕？谁送的？”判官有预感，或许破局的关键就是这盘绿豆糕。
“我……我不知道……对了那盘绿豆糕现在应该还在老师房间里！我带你们去查！我带你们去查！工造司内有好几年前的产出备案，一定能找到是谁送的！”学生踉跄着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外跑。
。
百冶院子里有一棵槐树。
木鬼，鬼木。
。
“砰！”学生撞开门，冲到桌子前。
糕点被略微风干，出现些细微的裂纹。
“就是这个！”学生指着盒子，转身向判官，“师母……工造司内有当年的备案，我去找！”
学生冲出院子，一路跑到案牍室。
他不相信，师母怎么会害老师呢？
他颤抖的翻出老师来之前的所有资料，坐在地上看。
找到了。
是那批送去鳞渊境的货物。
他愣住了。
良久，他整个人慢慢蜷缩起来。
哭泣声低低的响起来。
。
判官们把糕点带走去检验了。
“百冶先生。”判官轻轻敲了下应星的牢笼。
血人缓慢的抬头。
“我想我们应该找到原因了，”判官犹豫了下，放轻声音，像怕吓到人一样，“是丹枫送过来的那盒糕点。”
“我们在剩下的糕点里检测到了持明的DNA。”
应星愣在那里。
“哈。”血人突然从破烂的嗓子里挤出一声笑。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明明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亲手送过来？
明明罗浮上那么多恨他的人，为什么他偏要亲手给他！？
哪怕那盒糕点是他最看重的学生送过来的，他都可以欺骗自己说是学生嫉妒怨恨他！
他谁都可以不在乎，因为他除了朱明，早已没有家了。
他是短生种，一辈子就这么长，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恨他嫉妒他想他死。
他无所谓那些无关人员的声音和感情。
却无法接受身边人的背叛。
一己私欲的留下他，却根本不在乎他本人的意见，然后自顾自的离开，留他一个人痛苦不堪。
被喜欢的人亲手撕碎自己的理想，将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一点点烧毁，亲手抽出他的一身傲骨。
亲手把他推进炼狱。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血人笑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带着铁链哗啦哗啦的响。
“好好好……好哇好哇！丹枫！”这一声丹枫，带了冲天的怨气，像从地狱爬回来复仇的恶鬼。
“饮月！”血人挣扎起来，“我不会放过你！饮月君！永生永世！我的复仇！无止无休！”
铁链剧烈的响起来，铁链中心的人与其说是百冶，更不如说是厉鬼。
铁链接在狱顶上的那端检测到剧烈晃动，收紧以禁锢囚犯。
血人被强制后拉，指尖扣在地上，拉出一条狰狞血线。
这已经不是人了。
是鬼
。
槐，木鬼，鬼木。
百冶院子里的槐木，终于招来了厉鬼。
。
丹枫被行褪鳞，应星因为丰饶赐福，再加上怨恨，精神江河日下，到镜流劫狱时，已经是疯到不成人样了。
。
劫狱后牢笼里一片狼藉。
满地都是被丰饶顶出来的内脏骨头，一片血红的天地。
判官们忙着收拾。
一个角落里，一个判官将一片血肉收到小盒子中藏进袖子里，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打扫牢笼。
。
狱底。
千面人树，睁开了一枚赤红的眼睛。
菱形的瞳孔，向上看着狱顶。
槐，木鬼，鬼木。
百冶先生院子里的槐木，终于招来了恶鬼。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