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音尘绝》译怀

18、第十七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一）

　　“邹随，逞口舌之快，非君子之风。”殷子悠道。

　　“子悠，你过来。”邹随向殷子悠招手道。

　　殷子悠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地靠近。

　　忽而，邹随打横抱起殷子悠。殷子悠笑着道：“怎么，打算赔罪了？”

　　邹随摇头，把殷子悠放在巨石上，低头，拿起她的脚，轻柔地放进鞋子中。

　　他清新的气息缭绕在周身，与殷子悠的气息混为一同。

　　“邹随。”殷子悠轻唤道。

　　“嗯。”

　　“背我回去。”殷子悠道，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锁着眼前的人。

　　“好。”邹随应道，“乐意之极。”

　　邹随的背宽厚，让人踏实。殷子悠搂着邹随的脖颈，陶醉在他散发的清香之中。

　　回去的路，邹随似乎走得很缓。

　　一道光芒从殷子悠的脑海中闪过，她在邹随的耳边呢喃：“你说，那个八年是什么意思？”

　　殷子悠就这样看着邹随白瓷色的耳廓一点点染上丹色，最后如艳阳天的火烧云一般鲜艳夺目。

　　“你还记得八年前，路过寻雾镇吗？”邹随清朗的声音响起。

　　殷子悠歪着头想了会，道：“好像刚从边境回来，途经寻雾镇。”

　　“那时，在寻雾街头，你好奇地挑开帘子，不知为何，再难忘却。”邹随道。

　　殷子悠讶然，良久才道：“这么久远的事，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大概根本没有看到你。”

　　“其实，我出仕也是存在私心的。我想再看你一眼，而后功成名，遂身退。未曾想到把自己也赔了进去。”邹随道。

　　“这么说，你觉得这是甘之如饴。”殷子悠道。

　　“不，这叫做心甘情愿。”

　　殷子悠哈哈大笑，感觉刹那间心中的污秽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日，是收获的季节，收获的不止是庄稼……

　　几日后，天颜震怒，圣命下达。

　　栾连书被鞭挞千余次，尸体面目全非。同日，曝尸菜市口。

　　客栈，谢辞阙还未上楼梯就与两小厮照了个面。

　　“少爷，不好了，小姐跑了。”

　　“什么！”谢辞阙焦急地道，“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这么看不住个女人？”

　　一小厮颤声道：“少爷，小姐她……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匕首，不让她走就要死在我们面前。”

　　“这个谢碧七！”谢辞阙咬牙切齿道。言毕，拂袖离去。

　　赤州百姓自发披麻戴孝，从四面八方向菜市口汇集。

　　宽阔的大街上一片死寂。阴沉的天空飘落零星小雨，微寒入骨。

　　刚开始是几团白，不过半柱香的光景，菜市口如下被大雪扫荡过一般，地面都被穿着孝服的百姓占据。

　　在这“雪地”的中央是一具皮肉剥离，白骨毕现的尸体。

　　悠远的箫声响起，只有短暂的一声，周围便陷入了无边的静默中。

　　天上的乌云聚拢，只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人大喝：“恭送栾连书大人！”

　　万余人同时跪下，弯腰，磕头。

　　一张素色的布张开，盖住了惨不忍睹的尸身。

　　远处，素白的“地面”开裂，露出了褐色的裂缝。

　　一女子缓步向前走，她头顶凤冠，身着霞帔，火红的嫁衣给这黯淡的天际之间注入了一丝活力。

　　白皙的手中拿着一嵌满红宝石的匕首，与她红艳的指甲相映成辉。

　　女子嫣红的嘴唇紧抿，杏目中带着绝望与哀恸。

　　众人默默地让开，顷刻又回归原地。

　　这几百步，走得如千年万年一般。谢碧七知道，这几百步，是生与死的差距。

　　白布下的尸身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和腐烂味。

　　谢碧七缓缓地蹲下身，想去打开那层布，手却在空中停顿住了。

　　泪水从涂满胭脂水粉的脸上滚滚落下，化开了妆。

　　滴落的泪珠打在素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花，布外布内是两重天。

　　“连书，我来看你了。”谢碧七轻声地道。

　　再也见不到了。

　　当初，她女扮男装，他抓着她的手，轻笑道：“这位小姐好生美丽。”她回应了他一脚。为他，她不惜与谢家闹翻。尤记他搂着她，在耳边轻声承诺：“韶华正好，连书愿以舍一生年华换取你会心一笑。”

　　音容宛在，痛彻心扉。

　　谢碧七站了起来，对天吼道：“谢家不会长久的！”

　　手腕微动，只听一声闷哼，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在地上。

　　她似乎忘却了疼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手伸到素布下，紧紧地握着那几乎没有肉的手。

　　胸口的血喷薄而出，她的唇角带着释然的微笑。

　　“你都走了几天，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我们说好的，来世……”

　　雨忽而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没有人离去，所有人在雨中，再次齐齐地下跪。

　　不远处，某酒楼二层的窗户边站着一男子，他手搭窗棂上，面无表情。

　　一旁两小厮面带焦急，最终一人忍不住了，道：“少爷，小姐她——”

　　“别管她。她是自找的。”谢辞阙的语气不善。

　　他回身，坐在椅上，若有所思。

　　小厮遂噤声，谢辞阙觉得十分无趣，转身走出了酒楼。

　　望着跪满了街道的百姓，谢辞阙攒眉。打着伞，望着前方到在大雨中的那抹殷红，他回首对两个小厮道：“去把那里打扫干净。找两个棺材就近埋了。我还是在刚才的地方，看你们把活干完。若是出差错，定不饶恕！”

　　两小厮唯唯诺诺，飞快地闪开了。

　　次日，殷子悠与邹随两人乘坐马车回上京城。谢辞阙称丧事还未处理完，不一同回去了。两人倒也乐意。

　　马车中，殷子悠正在喝茶，身形一动，一个回身之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手中捏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绿豆糕。

　　“我不客气了。”殷子悠看着邹随道。

　　“唉，连一声感谢都没有。”邹随略显失落地道。

　　手一举，正好接住殷子悠丢来的绿豆糕。

　　“这块是堵住你聒噪的嘴。”殷子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