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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月6号—8月7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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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6日】暴雨转阴
青石镇火车站的电子钟卡在13:14,像颗坏掉的蛀牙。贺承宇的登山杖尖在积水里戳出无数个冒泡的小孔,我数到第二十三个时,听见铁轨传来震颤——老张坐的那趟绿皮车碾着雨幕冲进站台,车头灯刺破雨帘的瞬间,贺承宇突然攥紧胸口的衣服,指节白得像泡发的死尸。
出站口的铁栅栏爬满红锈,老张拎着印满皮卡丘的行李箱蹦出来时,雨伞骨正巧勾住我卫衣的抽绳。"哟,私奔还穿情侣装?"他甩着湿漉漉的刘海,溅起的水珠落在贺承宇工装裤膝盖处,洇出深色的心形。我这才发现我们确实都穿着灰外套,贺承宇那件下摆沾着石粉,我的袖口藏着止痛贴边缘。
老张突然把行李箱塞给贺承宇:"石头人展示下男友力?"箱轮碾过贺承宇左脚时,他踉跄着扶住廊柱,后腰撞上"中国石都"的广告牌,生锈的螺丝钉在柱面刮出尖叫。我抢过箱子,塑料把手内侧粘着张泛黄的便签:"每日三次,每次两粒"——是老张的狗爬字。
雨砸在柏油路上炸成碎汞。老张非要挤进我们撑的伞,三人骨架在伞布下撞出畸形的轮廓。他左手的便利店塑料袋蹭着我后颈,里面止痛片的铝箔包装反着冷光。"给二位带的土特产!"他笑得露出虎牙,"专治肾虚腰疼!"
贺承宇的登山杖突然打滑,伞面倾斜的瞬间,我看见老张的瞳孔缩了缩——贺承宇扶墙的手背上,留置针的淤青从创可贴边缘溢出来。老张吹着口哨把伞扶正,口哨声卡在《直到世界终结》的副歌,那是去年我化疗时他循环播放的曲子。
巷口的玉兰树在风里狂舞,花瓣尸体糊满了三轮车斗。老张突然蹿到车头自拍,镜头故意框进贺承宇发紫的嘴唇。"茄子!"闪光灯亮起的刹那,贺承宇往嘴里塞了颗白色药片,喉结滚动的阴影投在老张手机屏上,像只垂死的蛾。
我踹了脚车轱辘,锈渣溅到老张新买的AJ上。他骂骂咧咧跳开时,贺承宇的登山杖尖戳进我运动鞋破洞,冰冷的金属触到脚踝手术疤。我们三人的影子在积水中绞成麻花,远处矿山的爆破声震落屋檐一串水珠,正巧砸碎水洼里纠缠的倒影。
旅馆老板娘盯着老张行李箱上的动漫贴纸直皱眉。贺承宇签登记簿时,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颤抖的墨团。老张突然抽走笔在背面画了只机械恐龙:"这是老子新书反派!"恐龙的尾巴扫过贺承宇未写完的身份证号,最后一位数字变成扭曲的螺旋。
楼梯间的声控灯时亮时灭。老张扛着箱子冲在最前面,帆布鞋在台阶上踩出《野蜂飞舞》的节奏。贺承宇扶着栏杆落在后面,每次抬腿都像在对抗地心引力。我卡在他们中间,后腰的刺痛随着老张哼唱的《Butter-Fly》节拍跳动。
房门打开的瞬间,霉味混着石粉扑面而来。老张扑向靠窗的床铺,床单在他身下绽开一朵汗渍的花。"这屋风水绝了!"他指着墙上的水渍,"看这多像被腰斩的星际战舰!"贺承宇沉默着把急救毯铺在另一张床上,铝膜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跳着抽搐的舞。
入夜后的暴雨像要把小镇冲回石器时代。老张蹲在厕所改稿,机械键盘的哒哒声盖不住他每隔十分钟的清嗓。贺承宇面朝墙壁雕刻萤石,绿光在他佝偻的背上流淌。我数着窗帘的破洞,第三十九个孔洞透进的光正好照在老张行李箱的密码锁上——数字停在我的生日。
凌晨两点,贺承宇的刻刀突然坠地。老张踹开厕所门冲出来时,我正把硝酸甘油片塞进贺承宇舌下。他的手冷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喉结在我掌心滚动出濒死的频率。老张举着手机电筒照过来,光束里漂浮的灰尘突然凝成实体,像极了PET-CT扫描时的显影剂。
"低血糖?"老张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颤音。我摸出块融化的巧克力往贺承宇嘴里塞,锡纸上的动漫头像被捏成团。老张突然夺过巧克力咬了口:"操,过期三年了!"他骂得很大声,盖过了贺承宇腕表的心率警报。
现在贺承宇在浴室冲澡,水声持续了四十八分钟。老张瘫在床尾打手游,脚趾无意识摩挲着我运动鞋的破洞。窗外闪过救护车的蓝光,他突然说:"刚路过镇医院,门口玉兰开得挺艳。"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里,照出搜索记录残影:"手指发紫是什么病"。
我摸到枕头下的CT片袋,塑料袋不知何时被老张画了个笑脸。贺承宇裹着浴巾出来时,老张正往他床上扔了包暖宝宝:"省着点用,老子的库存可不是给你这石头人准备的。"暖宝宝包装上的皮卡丘缺了只耳朵,和我钥匙扣上那只正好凑成一对。
【8月7日】晴转多云
老张把早餐拍在我床头时,贺承宇的氧气瓶正在角落里发出微弱的嘶鸣。
油条焦黑的边角戳破了塑料袋,豆浆杯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皮卡丘,闪电状的尾巴正对着贺承宇床上那堆药盒。
"特色早膳!"老张的虎牙在晨光里泛着寒光,"专治阳痿早泄!"
采石场遗址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老张举着自拍杆倒退着走,镜头故意框住我和贺承宇被迫交叠的衣角。
"家人们看好了!"他捏着太监嗓尖叫,"这就是某江文学城不让过审的姿势!"
无人机在头顶盘旋,螺旋桨掀起的气流卷起贺承宇的工装外套,露出后腰支具的黑色绑带。
"张导需要特写吗?"贺承宇突然揽住我肩膀,指尖在我锁骨下输液港的位置用力一按。我倒抽冷气的瞬间,老张的手机精准捕捉到贺承宇抵在我耳后的刻刀——刀刃沾着今早偷藏的番茄酱,在镜头里泛着血光。
石雕市场的老头们冲着我们吹口哨。老张停在某个卖春宫石雕的摊前,抄起尊交缠的人像大声朗诵:"啊!我的爱人!你的腰比汉白玉更易碎!"
摊主笑出豁牙,我瞥见贺承宇悄悄把速效救心丸换到左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买回去当新婚贺礼?"老张把石雕往贺承宇怀里塞。人像的断裂处划过他心口,在工装外套上勾出丝线。
贺承宇突然剧烈咳嗽,石雕坠地迸裂的响动惊飞了笼中鹦鹉,漫天羽毛里老张的笑声卡了壳,像老式卡带突然绞带。
正午的露天面馆蒸腾着羊膻味。老张把辣油浇成心形,镜头贴着碗沿往上移:"直播间的家人们,双男主喂饭超话刷起来!"贺承宇的筷子尖在颤,面汤滴在我手背的留置针胶布上。我猛地拽过老张的碗倒进自己那份,红油漫过碗沿时,他虎牙咬住下唇,牙龈泛起死灰。
"吃啊。"我把铺满辣椒的碗推回去。老张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掏出瓶胰岛素:"忘了老子糖尿病!"注射器针头在阳光下闪了闪,贺承宇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分明是支未拆封的肾上腺素笔。
古董店的铜铃撞碎了昏黄的寂静。老张趴在柜台上研究避孕套包装的民国烟盒,突然抓起我的手按在贺承宇胸口:"掌柜的!给这俩量个同心戒!"
贺承宇的心跳隔着衣料撞击掌心,频率快得像要挣脱肋骨。老板举着游标卡尺靠近时,他后撤撞翻了景泰蓝花瓶,碎瓷片在木地板上拼出心电图的波形。
"二百!"老张甩出钞票的动作像在扔符咒。我摸到贺承宇后背渗出的冷汗,他腕表的心率警报在满室檀香中细若蚊蝇。
店门外,卖糖画的老头正把焦糖淋成纠缠的藤蔓。
暮色爬上钟楼时,老张在广场放飞了孔明灯。暖黄火光里,他抓着我们的手往灯面题字。
贺承宇的"平安"没写完,老张突然撞他手肘,最后一捺拖成长剑刺穿我的"康"字。
孔明灯升空的刹那,贺承宇的登山杖尖戳进我脚背,疼痛让我看清灯纸背面密密麻麻的"正"字——是老张的笔迹。
大排档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老张撬开啤酒瓶盖,泡沫涌出时他忽然说:"我写了新结局。
"油渍斑斑的桌面上,他的手指蘸着酒水画圈,"贺承宇的心脏是聚变反应堆,王云的骨头是陨铁铸的。"
贺承宇的筷子在烤鱼眼眶里戳出黑洞,我数着老张手背暴起的青筋,突然发现他在复述我们的病历。
夜市人潮突然骚动。卖唱少女的《忽然之间》跑调成哀乐,老张跳上塑料凳指挥合唱。
贺承宇在声浪中摸出药瓶,我抬脚踢翻的啤酒瓶正巧滚到他脚边。
泡沫漫过药片时,老张的破锣嗓子正吼到"就算时针都停摆",霓虹在他眼底炸成CT室幽蓝的冷光。
旅馆电梯的镜子裂成蛛网。老张突然把我按在厢壁:"坦白吧,你俩是不是..."贺承宇的登山杖卡住即将闭合的门缝,金属摩擦声盖过后半句。
楼层显示屏在13层卡住,老张的笑声填满狭小空间:"...偷偷用老子洗发水?"
安全通道的应急灯把影子拉成鬼魅。老张突然扒开贺承宇的衣领:"这草莓印..."他指尖悬在放疗灼痕上方,"...挺对称啊?"
贺承宇的喉结动了动,我抄起灭火器喷向天花板。干粉纷扬中,老张的咳嗽声渐渐扭曲,最后变成我从未听过的呜咽。
此刻贺承宇在浴室冲洗鼻腔里的干粉。老张瘫在床尾玩手游,脚边堆着七个捏扁的啤酒罐。我摸到他枕头下的《临床医学手册》,书页在"骨转移癌"那章折了角。窗外飘来燃烧的孔明灯残骸,焦黑的灯纸上,"正"字在夜风里碎成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