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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畔微光 ...

  •   脸先接触水面,微凉的水带走了燥热的暑气,带来一丝短暂的错觉。
      但很快,这微凉就变成了来自地狱的酷刑。耳朵被水淹没,凉水灌进耳道,耳膜发出尖锐的、持续的呜鸣声。
      那声音像一声凄厉的尖叫,又像一道催命的警铃,疯狂地提醒着许栀也——抬起头!让鼻子露出水面!
      长发被冷水彻底打湿,像纠缠的海藻,全部浮散在水面上,将水面遮挡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空气。
      双肩被王小凝和季舟舟死死按住,像被钉在了冰冷的陶瓷洗手池上。许栀也只能疯狂地摆动头部和躯干,做困兽般的徒劳挣扎。
      无数个气泡从水底仓皇地浮出水面,噼啪炸开,如同她生命里一个个被碾碎的希望。
      憋气五六秒尚可忍受,三十秒已是极限。
      时间在水下被无限拉长,扭曲。许栀也不知道自己被按了多久。她从最开始的疯狂挣扎,到因缺氧而四肢渐渐脱力。反抗的意志,连同肺里的空气,一起被冰冷的自来水挤压殆尽。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软绵绵地沉在水里。
      “哗啦!”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王小凝揪着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拉出水面。
      “咳——咳咳咳——!”许栀也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骤然接触到空气,本能地张开嘴大口呼吸,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呛咳,冰冷的池水混合着胃液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被水灼伤的喉咙和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火烧火燎的疼痛。
      “我再问最后一遍,”王小凝揪着许栀也的头发,迫使她只能痛苦地仰着头,来缓解头皮被撕扯的剧痛。
      王小凝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帮不帮?”
      许栀也斜斜地睨了她一眼,眼中是烧红的炭火。顶着几乎要裂开的头皮剧痛,她猛地一扭脖子,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血腥味:“不帮!”
      “好好好!”王小凝气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忤逆的暴怒,“那再来一遍!我看你能撑多久!”
      话音刚落,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再次将许栀也的头颅狠狠按入水中!
      这一次,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鼻子再次被刺骨的冷水浸没时,那骤然袭来的冰冷刺激还是让她浑身一颤,瞬间忘记了憋气。一大口冷水直接呛进了喉咙!
      “咳咳——咕噜噜……”咳嗽的本能让她在水下张开了嘴,更多的冷水汹涌灌入。
      氧气被无情地剥夺,濒死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紧了她的喉咙和心脏。
      越咳嗽,吞咽的冷水越多;吞咽的冷水越多,肺里残存的氧气消耗得越快,濒死感便越是清晰、恐怖。
      这就像一个无法逃脱的死亡循环。咳嗽是那只在南美扇动翅膀的蝴蝶,而此刻席卷许栀也全身、吞噬她最后意识的龙卷风,正是那致命的窒息。
      冷水源源不断地涌入鼻腔和喉咙,像无数根冰针,刺穿她的黏膜,带走她身体里仅存的、微弱的热量。
      四肢开始变得冰冷、麻木、沉重,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水下世界的时间被开了十倍慢速,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许栀也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地从这具冰冷、痛苦、沉重的躯壳里强行剥离出来。
      意识开始模糊、涣散,像被打碎的镜面,映照出混乱而扭曲的光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揉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恐惧。这恐惧如此巨大,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错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挣扎了,放弃抵抗了,表现出彻底的屈服,她们就会像丢弃一块破抹布一样放开她。只要她们放开,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在生命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但王小凝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她们享受的就是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碾碎他人意志的快感。
      许栀也已经数不清自己灌下了多少口这浑浊、带着消毒水味的自来水。
      耳边的呜鸣声越来越大,尖锐得如同高频的警报,盖过了一切。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片刺眼的白光疯狂闪烁、跳跃,像濒临报废的电视机屏幕。
      她感觉自己正滑向无底的深渊,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
      就这样死了……也好吧?
      死了,就不用再面对父亲醉醺醺的拳头和恶毒的咒骂;死了,就不用再成为王小凝她们无聊取乐的玩物;死了,就不用再忍受邻居们那些或鄙夷或怜悯的指指点点……
      或许……或许……
      大脑似乎放弃了抵抗,开始释放出内啡肽。那令人崩溃的恐惧感竟奇异地开始消退,如同退潮的海水。剧烈挣扎的心脏也逐渐平静下来,跳动的间隔越来越长,越来越微弱。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白光。许栀也眼前出现了幻觉:不再是那个暴躁易怒的父亲,而是一个温和的、带着笑容的父亲正抱着年幼的她。父女俩身边,站着一位穿着淡雅长裙的美丽女士。阳光和煦,场景温馨得如同她无数次在梦中描绘的画面。
      许栀也张着嘴,无声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妈妈……”
      女士似乎听到了,缓缓转过身来。然而,她的脸上像是蒙着一层流动的、朦胧的白纱,无论许栀也如何努力地眨眼、聚焦,都无法看清那张模糊面孔下的清晰容颜。
      她知道,这是濒死的幻象,是大脑最后的仁慈。
      女士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那姿态充满了温柔的召唤。
      许栀也急切地想抬起自己的手,去抓住那唯一的温暖和救赎。可是,她的双臂被王小凝和季舟舟死死地反扣在身后,如同被沉重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绝望地看着那道朦胧的身影,带着那虚幻的温暖,一步步后退,一点点消散在刺眼的白光深处,离她越来越远……
      “妈妈……再见……”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她……她怎么不动了?” 季舟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些力道。
      “她……不会真死了吧?”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季舟舟的心脏。
      几乎在季舟舟话音落下的同时,王小凝按在许栀也肩上的手也猛地一松。
      失去了两人的钳制,许栀也的身体如同一只被抽空了棉絮的破布娃娃,软绵绵地、毫无生气地跪倒在洗手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她的头依旧沉在浑浊的水里,双手无力地虚搭在湿漉漉的陶瓷台面上。水面平静得可怕,连一丝因呼吸而产生的涟漪都没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弥漫开来。
      “不……不会吧?”季舟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惊恐地推了推旁边同样僵住的王小凝,“你……你快把她拉出来看看啊!别……别真死在这儿了!” 她指着许栀也的手,指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王小凝猛地回过神,脸上血色尽褪,却强撑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发出一声色厉内荏的冷哼:“我……我才不去!你去!你忘了你过去那点破事儿了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重温’一遍?还是说……你想再亲身体验一下?”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威胁,试图用恐惧压制住季舟舟的恐惧。
      “不……不用!我去!我去!” 季舟舟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王小凝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最恐怖的门——
      滚烫的开水从头浇下的灼痛,众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头发被撕扯着头皮离体的剧痛,脸颊上火辣辣未消的巴掌印,还有那个被强加在身上的、再也甩不掉的“狗腿子”污名……那是她拼命想要遗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将她惊醒的噩梦。
      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手脚冰凉。
      季舟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抓住许栀也湿透的头发和衣领,用尽力气将那颗沉在水里的头颅拉了出来。
      她架着许栀也完全瘫软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墙边,让昏迷不醒的许栀也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
      许栀也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脸色青白,嘴唇泛着骇人的紫色。她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偶尔一次微弱的起伏,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喂……喂!她死了没?”王小凝远远地站着,叉着腰,声音却泄露了心虚。
      季舟舟颤抖着,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伸向许栀也的鼻下。
      没有热气。
      几乎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流喷到她的手指上。
      她又试了一次,屏住呼吸,指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为颤抖而产生的微弱气流晃动。她无法分辨那到底是许栀也的呼吸,还是自己手指的晃动带起的风。
      “死……死了……”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季舟舟脑中炸开,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的手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好像……真的死了……没有呼吸了……”她抬起头,看向王小凝,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缩成了针尖,“一点热气都没有……”
      王小凝听完,双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墙边毫无生气的许栀也。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踉跄着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脊背“砰”地一声撞在冰凉的瓷砖上才停下。
      她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不会的……怎么会……她怎么就死了?不会的……” 一只手在身后慌乱地摸索着,终于抓住了那冰冷的、长条形的门把手。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拧开门锁,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脚步声仓皇凌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哎!王小凝!你怎么……”季舟舟完全愣住了,她没想到王小凝会如此干脆地抛弃她独自逃跑。明明是王小凝主导了一切,是她一次次把许栀也的头按进水里!自己只是……只是被迫按住了肩膀而已!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淹没了她。“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季舟舟语无伦次地对着毫无知觉的许栀也哭诉,颤抖的手抚开黏在许栀也冰冷脸颊上的湿发。
      她伸出大拇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在许栀也的人中穴上,指甲深深陷入皮肤,“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啊!”
      见毫无反应,季舟舟又慌忙跪坐在许栀也身边,双手交叠,按在许栀也单薄的胸口,凭着模糊的记忆,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按压下去。她的动作笨拙而慌乱,心肺复苏的节奏杂乱无章。
      按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十几下,也许是几十下,季舟舟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感觉到手下的胸腔似乎传来了一次微弱的、自主的起伏!紧接着,又一下!虽然微弱,但不再是死寂!
      季舟舟猛地停下手,再次将手指颤抖地探到许栀也鼻下。
      这一次,一丝极其微弱、冰凉的气息,断断续续地拂过她的指尖。
      季舟舟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巨大的后怕让她浑身发软,眼泪混着冷汗一起流下。她看着许栀也依旧紧闭双眼、青白着脸,但胸口终于有了微弱的起伏,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一点。她不敢再停留,连滚爬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冲向门口。
      她的双腿软得如同面条,脚步踉跄蹒跚,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几次差点摔倒,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让她魂飞魄散的地方。
      *
      冰冷的水珠,顺着湿透的校服衣角,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傍晚的风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江水腥气,毫无怜悯地穿透许栀也单薄的、紧贴在身上的布料,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寒颤。
      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喉咙和肺部残留的灼痛,提醒着许栀也刚刚在地狱边缘走了一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卫生间,又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上,断断续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和寒冷,灵魂却仿佛已经飘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此刻,她正站在高高的水泥堤岸边缘,脚下,是浑浊湍急、奔流不息的江水。
      夕阳正在西沉,将辽阔的天空和浩渺的江面染成一片浓烈到悲壮的橘红色,粼粼的波光跳跃着、碎裂着,像撒下无数片燃烧的金箔,美得惊心动魄。
      这壮丽得令人窒息的落日景象,却与她内心那片死寂的、毫无生气的冰冷灰色,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无声的、尖锐的嘲讽。
      她向前,小心翼翼地挪了一小步。脚尖悬空在堤岸之外。
      一块被鞋尖无意踢落的碎石无声地向下坠去,在浑浊湍急的江面上砸开一朵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水花,瞬间就被无情的浊流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需再向前一步。
      仅仅一步。
      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那么,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冰冷绝望,连同这具冰冷、疼痛、肮脏不堪的躯壳,都将被这浑浊的江水彻底抹去,归于永恒的、没有痛苦的虚无。
      王小凝狰狞的脸、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季舟舟惊恐的眼神、洗手池里那令人窒息的无边黑暗……都将远去。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开始不稳,江风似乎也在背后带着某种解脱的诱惑,轻轻推着她……
      冰冷的江水气息扑面而来。
      “你……也是来看落日最后的表演吗?”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微不可察的颤抖,在她身侧不远处响起。
      许栀也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狠狠攥住!那濒死的冰冷触感瞬间复苏!她倏地睁开眼,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愠怒,循着声音的方向猛地望去。
      离她大约五六步远,在堤岸内侧相对平缓的水泥护坡上,坐着一个同样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许栀也更瘦小,蜷缩着身子,下巴抵着膝盖,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要将所有的寒冷和脆弱都锁在怀里。
      夕阳那浓烈的余晖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易碎的、琉璃般的光泽。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天际那轮正在下沉的巨大落日,眼神里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洞悉了世间一切荒谬的平静。她的身旁,安静地放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药盒和一个磨得发旧的塑料水壶。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那道强烈注视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来。
      夕阳的光勾勒出她清秀而过于瘦削的轮廓。她有一双深琥珀色的大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倦怠。
      她的目光落在许栀也身上——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头发,紧贴在身上皱巴巴的校服,青白脸色和泛紫的嘴唇,红肿不堪的眼眶,以及那双空洞死寂、毫无生气的眸子……
      没有惊讶,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奇异的、带着悲悯的了然。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懂,我都懂。
      “我叫周晚缇,”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呜咽的江风,清晰地传到许栀也耳中,“你呢?”
      许栀也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死死堵住,又干又痛,残留的冷水灼伤感让她吞咽都困难。她努力了好几次,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得不成调的声音:“……许……许栀也。”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江风瞬间吹散。
      周晚缇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只激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那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躁动的沉静力量。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身边被夕阳晒得微温的水泥地:“夕阳还没落幕,再等等?”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没有刻意的挽留,也没有多余的追问。
      这句平淡无奇的邀请,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许栀也那颗早已被冰封、刚刚还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心脏深处。
      那纵身一跃的决绝冲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她僵硬地、有些迟疑地挪动脚步,走到周晚缇身边,隔着一小段距离,慢慢地坐了下来。
      身下水泥地的寒气透过薄薄的、湿冷的校服裤子侵入肌肤,带来一阵凉意,但这凉意却奇异地让她刚才狂乱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稍稍平缓了一些。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脚下江水永不停歇的哗哗声,以及远处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车流声作为背景。
      周晚缇重新将目光投向天边残存的霞光,安静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许栀也则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手臂圈成的狭窄空间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绝望……连同刚刚经历的濒死体验,如同被强行堵塞的火山,终于在这个同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女孩身边,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出口。
      起初只是无声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浸湿了冰冷的衣袖;然后是无法压抑的、低低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最终,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心肺都呕出来的痛哭。
      那哭声在空旷的江边显得格外凄厉,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余悸。
      周晚缇没有看她,没有试图安慰,甚至没有一句“别哭了”。她只是依旧静静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被深蓝的暮色彻底吞没。
      当黑暗如同幕布般缓缓降临时,她才伸出自己那只冰凉纤细的右手,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覆盖在许栀也同样冰凉、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手背上。
      掌心的温度很低,但那份覆盖的力量感,那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真实触感,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江水太冷了,”周晚缇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梦呓,又像自言自语,目光依旧落在逐渐被黑暗笼罩的江面上,“而且……很脏。”
      许栀也的哭声猛地顿住,如同被按下了休止符。她抬起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茫然地、有些困惑地看向周晚缇。
      月光初上,映照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水光。
      周晚缇没有回避她的目光,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在微光下显得更加幽深。
      她拿起手边那个卡通药盒,轻轻晃了晃,里面的药片发出清脆而空洞的碰撞声。
      “我得了种怪病,”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种……治不好的罕见病。医生很坦白,他说,最多……还有一年。”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药盒上那个幼稚的卡通图案,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这些,不过是……安慰剂罢了。安慰我,也安慰……他们。” 那个“他们”,她说得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许栀也震惊地、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张在月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侧脸。
      那平静语气下隐藏的绝望,沉重得如同山岳,远比她自己那被欺凌的痛苦、那刚刚经历的濒死体验,更加彻底,更加没有退路。
      原来如此。
      她们都是被命运这只无情的手,粗暴地推到悬崖边缘的人。一个饱受欺凌,伤痕累累,刚从鬼门关爬回;一个身患绝症,时日无多,静待死神降临。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种源自生命绝境最深处的、强烈的共鸣,在冰冷而带着腥气的江风中,无声地连接了两个孤独少女的灵魂。
      那根名为“死亡”的绳索,似乎暂时松开了对许栀也的牵引。江水的冰冷和污浊,在周晚缇平静的话语里,仿佛有了另一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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