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于她的萤火》是颜芯不是莲心

10、永恒长眠

　　夏夜的晚风，带着熟悉的、浓重的江水腥气，从城市边缘吹拂而来。
　　许栀也换上了那身和周晚缇初遇时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衣服洗得发白，有些地方甚至磨出了毛边，却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肥皂清香。
　　她仔细地抚平了衣领上的每一道褶皱，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崭新的、还带着油墨气息的录取通知书。
　　她再次站在了城市边缘、那高高的水泥堤岸之上。
　　位置，分毫不差。
　　就是在这里，在那个橘红色的黄昏，那个叫周晚缇的女孩，用一句平淡的邀请，拉住了她迈向深渊的脚步。
　　夜空深邃如墨，只有几颗稀疏黯淡的星辰点缀其间，光芒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对岸，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勾勒出高楼大厦的轮廓，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然而，这片繁华的景象，此刻在许栀也眼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灰尘的毛玻璃，模糊不清，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影，无法在她心中那片永恒的黑暗里投下丝毫光亮。
　　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堤岸最边缘。脚下，浑浊的江水在黑暗中奔流不息，发出永不停歇的哗哗声，像大地低沉而永恒的呼吸。
　　她低下头，借着远处城市投来的微弱光芒，看着手中通知书上那枚庄严的校徽。
　　烫金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块精心雕琢的、冰冷的墓碑。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上面印着的校名和专业名称。
　　“晚缇，”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瞬间就被江风吹散，“我做到了。你看，录取通知书……就在这里。”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光滑的纸面上，洇开几朵深色的、不规则的水痕，迅速晕染开来。
　　“是你想去的地方……有木棉树，有玻璃房子，有海风……”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里挤出来。
　　“可是……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你的世界，太冷了……冷得像冰窖，怎么也暖不起来……”
　　“没有你的世界，太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一点光……”
　　“晚缇……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我撑不下去了……太累了……”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肆意流淌。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悲伤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澄澈的、解脱般的平静。
　　那是一种看透一切、放下一切后的释然。所有的痛苦、挣扎、不甘、思念，都在这泪水冲刷中渐渐沉淀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安宁。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了太多生命重量的通知书折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弯下腰，将它轻轻放在那块熟悉的水泥护坡上——那里，曾经坐着那个瘦小的、抱着膝盖看落日的女孩。
　　她在堤岸边缘摸索着，找到了一块圆润的、带着江水气息的鹅卵石，稳稳地压在了通知书上面，防止它被风吹走。
　　她直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周晚缇曾无数次凝望过的星空方向。
　　虽然那里只有稀疏的星光，但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夜幕，看到那个温柔的灵魂所在的地方。
　　晚风变得强劲起来，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凉意，拂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吹得她宽大的校服衣角猎猎作响。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张开了双臂。
　　那姿态，像一只终于挣脱了牢笼束缚、渴望振翅高飞的鸟儿，又像一个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归途、渴望投入母亲温暖怀抱的孩童。
　　脸上，带着一种圣洁的平静和彻底的释然。
　　向前一步。
　　轻盈地、决绝地、义无反顾地。
　　她的身体如同一片失去了所有牵绊的羽毛，向着那片漆黑、冰冷、通往永恒安眠的江水，纵身跃下。
　　“噗通——”
　　一声沉闷而短暂的声响，打破了江畔夜晚的寂静。水面被打破，荡开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
　　浑浊的、带着泥沙气息的江水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她，冰冷刺骨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这一次，没有挣扎，没有恐惧，没有求生的本能。只有一种熟悉的、温暖的归宿感将她温柔地拥抱。
　　身体在重力作用下向着黑暗的江底沉去，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抽离。
　　眼前最后的画面，仿佛又见那火焰般盛开的木棉，还有木棉花下，周晚缇那张苍白透明、带着温柔释然笑容的脸……
　　光，终于彻底熄灭了。
　　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平复，被湍急的江流抹去所有痕迹。
　　浑浊的江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流向前，发出亘古不变的哗哗声。
　　只有那块圆润的鹅卵石下，那张崭新的、印着庄严校徽的录取通知书，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页角，发出细微的、簌簌的轻响。
　　那声音，像一声无人聆听的、悠长而悲伤的叹息，很快便湮灭在浩荡的江风里。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无言的墓碑，见证了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最终沉没，与她生命中的那道光，一同归于永恒的、无边的寂静。